沈杰群
今人爱吟诵唐诗,也自然而然将唐诗转换成日常的修辞。春夏秋冬,二十四节气,似乎唯有一首隽永的唐诗,才能将每一个时间节点演绎得动人透彻。
“春天的一丝和风到了,那是‘淑气催黄乌,晴光转绿蘋;夏天的一缕荷香来了,那是‘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秋天的一滴露水凝了,那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冬天的一片雪花飘了,那是‘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顺时而动,就是天人合一。”
中央民族大学历史系教授、隋唐史学者蒙曼,专门研究了浩瀚唐诗中的“四时之诗”。她称中国古代是传统的农业社会。古人对于季节的变换,对于天气和大自然,要比今人敏感许多。同时,古人的血液里流淌着诗意,大自然本身富有诗意,这些因素融合在一起,造就了唐诗对四时二十四节气的热情聚焦、美妙书写。
没有现代钟表的精确报时,古人的春种、夏锄、秋收、冬藏,全都按照自然的节奏,接受着老天的安排。“他们是看到春天的风吹起来了,才会产生那么多属于春天的心情,伤春也罢,惜春也罢;看见冬天的炉火红了,才产生那么多有关冬天的心情,苦寒也罢,温暖也罢。天气和人,在中国古人心目中是结合在一起的。”
在唐诗的“四时之诗”中,古人对天时的敏感,又是与自己的人生追求、心灵世界相互观照的,仅以书写夏天的唐诗举例。
纵览呈现四时特色的唐诗,我们会发现写春天和秋天的诗居多,似乎春花秋月、伤春悲秋,才是四时唐诗的“主旋律”。面对夏天,唐代诗人貌似显得“诗兴不活跃”。但不能否认的是,夏日之诗蕴含了专属大唐文人的特殊况味,除了清幽剔透之美,更含一番酣暢淋漓的快感与风骨。
何为酣畅淋漓?有一种是李自在端午时节写的《江上吟》,“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表现了唾弃富贵与世俗的大唐风骨。
夏天还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爽快,是元结喝酒的真性情,凡人的快乐。如他的《石鱼湖上醉歌》:“石鱼湖,似洞庭,夏水欲满君山青。山为樽,水为沼,酒徒历历坐洲岛。长风连日作大浪,不能废人运酒舫。我持长瓢坐巴丘,酌饮四坐以散愁。”
时任道州刺史的元结,用这首《石鱼湖上醉歌》写足了夏天的痛快,更写足了唐朝的痛快,“诗人拿着一个瓢,酌饮四坐以散愁,像食堂大师傅那样,我给你一勺,给他一勺,大家都喝得高高兴兴”。但是,此间不仅仅只有夏日享乐的肤浅痛快。
和李白、李贺等“神童”相比,元结是更接地气的“人”。他小时候近乎浪荡子,到了十五岁,大字还不识几个,十七岁才折节读书。但是,元结又绝不是一介凡夫俗子,考中进士后曾亲临战场,抗击安史之乱的叛军,保全了十五座城池免遭摧残。
元结做道州刺史时,安史之乱刚刚结束,道州残破不堪,四万多户人家经战乱只剩不到四千户。此时,朝廷却依然向道州征税,连下了两百多道诏书,恐吓元结若不交赋税,就得面临贬官。元结说,这个地方已如此残破了,还要征税,老百姓就不要活了,所以当两百道诏书下来跟他要税,他两百次回复不行。这是何等巨大的勇气。元结的行为受到杜甫等一干同代诗人的高度赞赏,说他让“万物吐气,天下稍安”。
结合元结当官为民做主的经历,再读他书写的夏日之诗,能从中看出唐代文人的“大节和小节”。“大节是什么?他能文能武,能够保境安民,能有作为儒家官员爱民养民的操守。再看小节,他有生命的乐趣,大夏天狂风大浪的时候,他到处拿着酒给朋友们喝。”蒙曼评价道。既要坚持“有为”,秉持君子济世安民的情怀,又要追求快乐,找到发泄忧愁的出口。唐代文人鲜明的气度和豪情浑然天成。唐诗、天时、精神叩问,三者相互交缠,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