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木
明代才子李文星的《张贞女传》中载,进士张庚的次女从小丧母,是在祖母的照料下长大的。由于缺少母爱,她只能从书籍中寻找慰藉。而张庚给女儿准备的却是全套“女德教科书”,《女诫》《列女传》一应俱全。每当看到女人被陌生男人拉下胳膊就要断臂、死了丈夫就要毁容守节的桥段,张氏就会连连点赞。
张庚曾将张氏许给杨鸿胪的公子,可杨公子早早病逝。听闻噩耗,张氏饮食俱废,后竞闭户自缢,想以死殉“夫”,结果被家人救下,没能如愿。祖母和父亲反复开导,“殉夫死节是对的,但你不过是口头许婚,并没三媒六聘,这样死岂非无味?”张氏一句话就把他们怼了回去,“要说没过门就不用死,那些没有食君之禄的草野之臣是不是就不用‘死君之难了?”
张氏开始绝食,几天水米不进。尝到苦头的张庚委婉地劝道:…死节虽好,但也可以‘守节嘛,你还是吃饭吧。”张氏正气凛然地说:“父亲想让我‘守吗?那就先让我给杨郎奔丧,否则女儿必死无疑!”拗不过女儿,张庚只能任由她身穿丧服,一步一哭地来到杨家坟台。这下“生米煮成夹心饭”,想不認这门亲也不成了。
张氏在杨公子坟前号啕痛哭,一昏再昏。后来竞伸出纤纤玉手想扒开坟头,和“夫君”合葬。吃瓜群众见状无不感叹,认为这真是张家的福气。张氏此时又提出一个要求——“易髻归杨门”,否则后果自负。还是拗不过女儿,张庚只能眼睁睁地看她穿上妇装,进了杨家大门。祖母不放心,跟过来照顾她的起居。过了一段时间,老太太见孙女心态平和了不少,试着劝道:“你为杨家做得已经够多了,现在你还年轻……”张氏突然如狮子般大吼:“这种话怎么可以进到我的耳朵里?难道因为我年轻就怀疑我吗?”说着就要毁容碎衣,碰头跳井。直到杨家人都赶来苦劝,说要死也得等丧期过了。张氏这才“收了神通”。
此后,张氏每天只吃两碗素饭,瘦得形销骨立,气息奄奄。终于,三年“苦刑”将满,张氏泣拜于“公婆”面前,说:“媳妇三年来做‘杨家未亡人,现在丧期已满,实在不忍心让夫君长待夜台,我要去陪他了。”就连杨鸿胪夫妇也觉得她这脑回路转得太清奇,过于不近人情,苦苦劝她不要轻生。但拥有《女诫》《列女传》等无数心理加持的张贞女还是义无反顾地绝食而死,成就了她短暂而“辉煌”的“壮美人生”。
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真不知道,李文星文中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明代右都御史宋可泉的《墓志铭》里说,他在巡抚畿南时曾处理过一档“进士杀妻案”,被告便是那个“三从四德”不离口的张庚。本着“夫大于天…‘妇如衣衫”的“至理”,宋可泉不顾都察院已准备定案、百姓乡绅均有公论的铁证,判张庚误伤妻子,无罪释放。事实证明,封建礼教吃了母亲还不够,还要把女儿绑上祭台,啃得寸骨不剩才罢休。
这种极端家庭即便在明清也不多见。余秋雨的《牌楼》一文中,借一个资深盗墓贼的“残嘴”(被打的)说,那些立了“贞节牌坊”的殉夫者的墓大多是空的,而附近尼姑庵里的小尼姑们却会把鸳鸯戏水的纹样绣得活色生香,那可都是大户小姐在绣楼中练就的本领。当然,那又是另一种悲剧的开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