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麻木到觉醒
——陶丽群小说中的女性人物形象分析

2019-07-13 09:04沈佼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北京100081
名作欣赏 2019年30期
关键词:男权束缚人物形象

⊙沈佼[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81]

一、引言

“女性”在陶丽群的小说中占据着尤为重要的地位,对于女性形象的塑造极为细腻与深刻,刻画出一种来源于生活的真实感,在她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虽具有传统壮族女性所特有的保守与男权社会长期的压迫导致的惯性的自我束缚,却显现出新时期的社会现状与现代观念冲击之下的自我逃脱与解放意识,本文将其解释为从“麻木”到“觉醒”的过程。陶丽群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在男性生活中无形地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大多尽职尽责,勤劳工作,默默奉献,虽在劳作地位上被承认,却缺失了女性话语权。陶丽群对小说中的人物描写围绕的主题不在于性别之间的差异与优劣,而是两性之中的互补与相互尊重,正如女性主义批评家克里斯蒂娃所提倡的“两性同格”打破绝对的男女性别二元对立,提倡性别互补,重在承认和尊重男女两性的差异,消除双方的紧张和对立。在壮族传统社会观念的持续影响下,壮族女性在父权社会中受到压迫的现象依旧存在,虽本着勤勤恳恳的生活态度,默默奉献的良好品德,但对于自我情感的表达,女性经历了从一开始的“不能”到后来的“不敢”,都是在传统观念中“性别不平等”现象所滋生的“附属品”,而这种附属品所带来的副作用则是长期被束缚所产生的“麻木”。在传统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大多女性是依附于男性而存在的,将男性对自己的肯定视为自我价值的实现,当这种依附变得越来越微弱时,陶丽群笔下的女性选择的是“出走”与“自我觉醒”,不像绝大多数女性一般对当下的生活有所顾忌,她们在最后真正把自己视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对男性的贬低,而是对自我独立的追求。

二、女性人物形象

陶丽群笔下的女性人物都被赋予了独特的灵魂,小说《一个夜晚》中女主人公曾说过:“我深信每个灵魂的堕落,总有一个屈辱的开始。”无论身份高低,是农村妇女还是知识分子,都有来自内心深处的一份坚守。

《寻暖》这部小说以“我”为视角,以“我”与陆嫂之间的关系为主线,描写了我从十一岁到结婚这段时间里的心理变化。小说中“我”的母亲在父亲面前不敢过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来到这个村以后从没想过逃出去,甚至是村里一起来到这里的外地人对她疏离、嘲讽,而她却一心一意只想为父亲生个儿子,最终在父亲的不重视与出轨下,母亲成为第一个离开这个小岛的人;而这部作品中的陆嫂子从被卖到这座孤岛之后,不惜损害自己的名誉,最终以“第一个被赶出村子的女人”摆脱了束缚,对她来说只要能够做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就是一种解放。文中的母亲与陆嫂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的女性,母亲是以男性为依附的中心,惯性地形成自我束缚,最终心中的依附感被现实逐渐打磨到消失殆尽之后,母亲选择自我解放,逃离这座孤岛;陆嫂子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从来到岛上开始,无论她的丈夫对她再怎么好,也不会打断她逃离这里的计划,就算她的父母对她的生活置之不理,从不打算让她回去,逃出去以后她只能摆个小摊卖油条,还做着半明半暗的服务行业她也坚定地要逃出去。而文中的“我”沉陷在没有感情的婚姻中不肯抽身,在失去母亲,继而又失去了“忘年交”陆嫂后,最终决定放过丈夫也放过自己,给自己一个了结,不再将自己陷在濒临破碎的婚姻枷锁里。

女性主义批评家克里斯蒂娃将女性主义的历史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女权运动的第一阶段是为了赢得女性平等的社会地位与权力,而第二阶段是为了能够使女性变得“明显”,强调女性的特点,到了第三阶段才提倡两性互补,相互尊重的主张。但无论是在传统时期,还是在现代社会,男权社会中男性对女性所造成的压迫感,不只是男性本身直接造成的,还存在一种长期以来的不平等对传统女性形成的深入骨髓的观念,那就是围绕男性这个中心对自身以及她人进行束缚,这种影响对女性来说是不可磨灭的。在骏马奖获奖作品《母亲的岛》(出版于广西人民出版社)中,母亲是一名河北人,十九岁就被奶奶买回来给父亲当老婆,小说中奶奶对父亲的教诲是不让女人上台面。奶奶并不是“买来”的,她对父亲的教诲却赤裸裸地揭示了壮族传统社会之下女性对自我及其他女性地位的认知,部分女性也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就应该服务男性,为家庭奉献自己。《回家的路亮堂堂》中曹慧的婆婆对儿子许福来说“女人该做的事情,嚷上天去都该女人做”。小说《灿》中母亲对哥哥的重视,对灿的忽视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灿在无知之下害死了想要性侵她的刀疤男。《第四个春天》中写道:“韦芳芳被车撞了,那几个一直视韦芳芳为罪人的前任子女突然热情起来,把韦芳芳送到医院精心做各项检查,教他们的孩子喊韦芳芳奶奶。韦芳芳感动得一塌糊涂,拉住孙子们幼嫩的小手像个精神失常的人时哭时笑,觉得这么多年来的付出终于得到回报了。”

韦芳芳为了得到不是自己亲生的子女们的认可,撒谎冤枉万宝路撞了她,被韦芳芳冤枉的万宝路过上了过街老鼠的日子,他每天除了被别人议论,还被人扔鸡蛋和菜,受不了舆论压力的万宝路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的父亲万寿喜也因承受不了自己儿子的离去变得精神失常,一年后也去世了,剩下卢宝花一个人承受这一切,而最终韦芳芳也没有得到家里人的认可。这样的中心社会改变了女性对自己地位与力量的否定,但长期的抑制也直接触发了女性内心情感的爆发与自我需求的挖掘,而现代社会的发展,为女性可做的选择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这也将她们“麻木”的状态逐渐拉向“觉醒”。

女性人物形象大多是在男权社会性别权利中的一种表现而已,并不是女性真实的性别身份,女性虽然被排除在男权社会之外,没有自己的权利与语言,是沉默的群体,但女性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取自己的权利与话语权,坚持自己的特殊性,活出个性。陶丽群的小说中刻画的女性人物形象,相对于男性来说就像“天使”一样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之中,满足男性对生活的需求,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把自己的青春付诸自己在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上,《母亲的岛》中写道:“怎么说呢,好像从我记事起,母亲从未在饭桌上吃饭。家里人会不断有人要求拿汤勺辣椒酱油醋,等等。母亲一直在饭桌和厨房之间来回忙碌,从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久而久之,母亲就不在饭桌上吃饭了。”

从以上描写中可以看出母亲从被卖给父亲开始就每天操持家务,侍奉家人,没有发表自己想法的权利,也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因为家里人总有人需要吃辣椒酱或者加盐,所以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在饭桌上吃过饭了,久而久之她就不在饭桌上吃饭了。父亲对她从不掏心掏肺,因为父亲的沉默以及母亲的性格,家里的每个人都不把母亲当回事儿,态度也很冷漠,她默默贡献,习惯了没有话语权的生活,所以母亲这几十年都是自我“麻木”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里,她的情绪与意识是在慢慢地产生渐变,并不是突如其来,积累已久的情绪在大家的忽视中突然爆发,她不管不顾地搬离到“毛竹岛”上,这是她逃离男权社会的第一步,随即在拥有了独立经济权之后就离开了这座孤岛;《起舞的胡蝶》中的胡蝶独自一人承担家庭负担,因丈夫出轨两人离了婚,胡蝶美丽能干,但为了抚养儿子周建林和独自一人的公公没有再动过改嫁的心思,跳广场舞时遇到让自己心动的对象也竭力控制自己的内心。胡蝶从一开始对丈夫的怨恨,随着她对自己的束缚而消长,而真正解放的那一刻也是当胡蝶原谅丈夫的时刻。

陶丽群的小说提倡一种“和”的观念,以细腻的手法对每个角色都进行了丰富的背景诠释,每个人物形象都有自己背后的故事,有难以言表的苦衷,因此小说中每个人都可以在故事结尾的解释中得到原谅,甚至是束缚女性的男性,也有自己难以言表的伤痛。《回家的路亮堂堂》中曹慧一个人打理家里的吃穿用住,白天还得到旧街亭摆摊,因为受不了在家中任劳任怨却还要受气的折磨,以过生日的名义给自己放一天假。在这一天里,曹慧到百货市场给家里人添了新物件,却连自己的吃穿都舍不得买,吃五块钱的快餐都在盘算着能够买到一斤大米,够她吃个一天了。主人公曹慧因为丈夫挣得太少而外出摆摊,她一直都认为丈夫不努力不上进,所以内心既煎熬又痛苦,但在她生日那天的晚上,她坐在与家里方向完全相反的花园里,看到了正在送煤气的丈夫。社会对人性的束缚一直都存在,而女性往往在社会压力与传统观念的压制下加强对自己的束缚。

三、人物形象共性

作为女性的自我意识,在漫长的父权社会下,这种意识是沉睡的、被压抑和被忽视的。西蒙·德·波伏娃认为女性处境的改善的先决条件是女性作为人的主体意识的觉醒。随着新时期现代性的冲击与女性自我地位的认知,女性不再将自我束缚于当前的状况,而是给自己设定一个逃离的“目的地”,不管这个目的地是真实存在还是一种构想,也不是每个目的地都是明确的,但这也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一种表现。女性意识的觉醒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女性对自我身份的定位与认知也有了很大的转变,陶丽群小说中的女性人物无论是生活在农村辛苦劳作的女性,还是在城市中被压榨的知识分子,都共同体现了女性意识从“麻木”到“觉醒”的过程,最终的觉醒不是彻底出走或逃离原来生活的地方,而是对自我独立或自由的一种追求,把自己从精神束缚中解放出来。《母亲的岛》中的母亲、《寻暖》中的陆嫂,或者《上邪》中的方青、《柳姨的孤独》中的柳姨、《回家的路亮堂堂》中的曹慧,她们选择逃离困住自己的地方,但最终还是回归了“觉醒”这一主题,想要摆脱的精神上的束缚,寻求一种心灵的真正解放,或者说是社会对女性造成的不公平的道德捆绑。而这种束缚与捆绑一部分来源于他人,但最终能够逃脱这个束缚的只有女性本身。只有女性本身作为一种主体主动意识到身处的环境与困难,才能够更好地激发女性思想的觉醒。

四、结语

陶丽群从2005年开始创作,其小说中的女性人物形象以极其真实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她们具有一种被束缚的压抑感,在长期的被压制下自身特点被掩盖,小说通过娓娓道来的方式使作品中的人物变得柔和,令读者易于接受,但社会的发展进步也会伴随着个人意识的进步,“女性主义”的视角开始唤起无数人的共鸣。陶丽群小说中透过女性呈现出当下社会的面貌,生活的平凡与不易,她没有特别强调男性或女性的特别,在她眼中两者各有特点,突出的是对于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应该怎么处理的问题,而两性之间的相互尊重与互补正是她想要呼吁的,女性的弱势地位不一定需要进入男权社会中,女性主体本身就能以自己的努力争取到属于自己的权利与话语。

①朱志荣:《西方文论史》,北京大学出版2007年版,第407—408页。

②⑥王先霈、王又平:《文学理论批评术语》,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637—639页,第644页。

③陶丽群:《一个夜晚》,《广西文学》2006年第10期,第57—66页。

④陶丽群.《第四个春天》,《边疆文学》2017年,第32页。

⑤陶丽群:《母亲的岛》,广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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