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斐[山西人民出版社,太原 030001]
著名社会学家潘光旦先生1934年经正太铁路来到山西太原,其间来到山西书局购书,留下了他对山西书局的看法:“山西书局是一个官书局,但书不多,翻看它的书目,十之七八是江浙一带三十年前所通行的书,现在却已经是古董了。小时候读过的一种地理歌诀,叫作《地球韵言》,居然在这里还可以找到,并且还有不少存货。傅兰雅、林乐知一班人译的木板的科学书籍,当然也不在少数,但买的人多不多,却是一个问题了。那部《沿革图考》原是《山西通志》的最前头的四本,刻得很细,前两本完全是图,讲沿革的许多图全都用套版印出,极其明晰,旧式的方志有此种成绩,也是不容易了。”这段话大概代表了山西书局在弘扬传统文化和引进西方文化方面的不同做法,对于我们了解近代山西出版的概况,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光绪五年(1879),浚文书局成立于省城太原桥头街南。关于浚文书局创立的原因,曾国荃在奏疏中有过详细的陈述,《光绪五年山西巡抚曾国荃奏章》载:“东南各省先后设局,将经史各书刊刻齐全,各省艺林莫不仰赖。独晋省僻处边陲,尚未兴办。臣莅晋后,查书肆既无刊印官书,即南省已刻之书,又因道路艰险无人贩运到晋。凡市肆所售者,率皆伪误,不堪卒读。”当时山西“近十年来岁试文童,入场者大县多不过百余人或七八十人,小县或五六十人、三四十人不等。士为四民之望,今应试者如此其少,正气摧残,可概见矣!又查院司道府及通省州县教佐各衙门书吏,能解字义者百不得一。至于能通文气,明白起承转合,在千吏之中无二三人焉”。除了奏疏,曾国荃与友人的书信中也提到当时晋省图书刊刻的状况,“晋中书籍向不讲求,即《五经》《四书》,求一善本亦不可得。坊间所善,率多亥豸鲁鱼之讹,而音韵学尤为错谬,学者四声莫辩”。1881年,张之洞担任山西巡抚后,经多方考察,认为“洋务最为当务之急”,为此,其两次拨银令浚文书局购买有关西学书籍,并设立令德堂书院,一时间,“通省人才多出于此”。浚文书局还承担着为“令德堂”刊印教学书籍的任务,“本院应需书籍由浚文书局刊刻,暨由各省购到书籍内每种由监院承领一部,藏庋于院,以便诸生阅看”。1898年,山西巡抚胡聘之创办机器工业,开始采用机器印书。1906年,抚署指示将各大学堂机器统一使用,成立浚文机器印刷局。随着近代报业的发展,1908年,《并州官报》在太原创刊,并由浚文书局出版发行。1910年,山西巡抚丁宝铨改浚文书局为民营书业,“不再赴司库领款”。1912年,阎锡山主导的山西省政府改浚文书局为山西官书局,1934年又改名为山西书局,其主要业务还是编辑、印刷、发行,同时还销售纸张。同年10月,山西文献委员会成立,以搜集整理山西地方文献为己任,委员会就设在山西书局内,一方面可以利用官书局的印刷机器,另一方面也可以“利用官书局的人员做调剂”。1937年底,随着日军入侵,阎锡山政权退入晋西,战局纷乱,山西书局基本停止运行,结束其历史使命。
浚文书局成立后,山西当局对书局高度重视,对书局人员的安排及规章制度都做了认真的部署,从书局校刊职员名单便可窥见一斑。浚文书局版印《孝经》中记载的校刊职名有“稽查山西赈务前工部右侍郎阎敬铭、山西巡抚曾国荃、山西布政史葆亨、前山西按察使司按察使薛允升、山西按察使司按察使松春、前山西分守冀宁道王溥、山西分守冀宁兵备道王定安、山西河东盐法兵备道前署布政使江人镜、山西候补县丞颜邦固、山西候补州吏目章启瑞、山西候补巡检何汉”等十二人。此外,书局还设有总理官、总校官、正校官、兼理官、襄校官、分校官等职务具体摄理局务。“该局自光绪五年开办,到1934年结束,存世五十余年,刻印图书近百种,其中不乏校刻俱佳者。”
浚文书局所需经费主要是通过晋省富绅捐款,《光绪五年山西巡抚曾国荃奏章》载:“此项经费所需亦巨,理宜在于晋省殷实之家,劝捐募办。惟地方屡次输将,民力亦甚拮据,势难普行捐办,臣檄饬司道于开局后,遴委公证廉明之员,择地方饶富较多之户,如榆次、太谷、祁县、平遥、介休、临晋各县,尚可启齿。诚能苦口劝导,谕知富绅量力资助,亦可集腋成裘。”
光绪五年,御史梁浚因晋省粮食歉收,奏“将该省书局捐项,派员分赴陕西、河南采买麦石,以备秋后散放卖种”。对于此事,曾国荃在奏疏中提到:“自去秋至今,赈事方殷,曾无涓滴之款可以挹注兴办。旋因赈务稍松,五月初九日幸得大雨,民间略有生机。十二日始行,派员前赴太谷、平遥、介休、榆次、祁县、临晋等处,向真正殷实之家劝其捐助刻资,拟凑十数万元,先行刊刻全书……秋间麦种固宜令筹,此后书局仍宜照办,庶于熙朝教养兼施之治两不相妨。”1879年晋商常氏曾向书局捐赠,“由巡抚曾国荃赠世德堂、世和堂‘艺舟攸济’‘义关风雅’二匾”。
1933年,朱士嘉辑的《官书局书目汇编》记载了当时山西官书局的部分书目,其中经书占了大半,可以大致反映浚文书局的出书取向:《汉书评林》《史记评林》《山西通志》《山右金石记》《植物名实图考》《山右石刻丛编》《山西沿革图》《资治通鉴》《说文解字》《读书杂志》《古文辞类纂》《十三经读本》《汉学师承记》《小学集解》《史鉴节要》《诗韵释要》《江注近思录》《易经》《书经》《诗经》《礼记》《尔雅》《春秋左传读本》《周礼》《仪礼》《公羊传》《谷梁传》《四书》。除此之外,1934年成立的山西文献委员会,其主要任务也是整理山西地方文献,他们搜集整理了《傅青主墨宝》《霜红龛全集》《山右丛书》《山西献征》《二妙集》《童子佩觿》《午亭山人诗稿》等书,其中大部分在山西书局出版印行。
从浚文书局到山西书局,经历了五十余年的历史,出书达百余种。翻检目前可以查阅到的书目,不难发现其出版思路大致一脉相承。其中以《山西通志》《山右石刻丛编》《山右金石记》等为代表的书籍,至今影响着山西的出版和文化界,其质量也为时人和后人称道,这些书籍的出版为保留国粹和弘扬地方文献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当然,其对西学的引进和实用科学知识的普及也是不能忽视的,以朱士嘉所编山西官书局书目为例,其中的《植物名实图考》一书在植物学界有深刻影响,其体量庞大,是一部研究植物学的重要文献。其对普及植物学常识,促进农业发展无疑有着重要作用,但这种书籍在山西书局的书目中所占比重极小,另外,此书作者吴其濬曾任山西巡抚,对其著作的整理出版难免不带有整理乡邦文献的意味。引进西方文化的力度与当政者的认识有不可分割的关系。1881年上任山西巡抚的张之洞便是一个鲜活的例子,作为洋务派的中坚,其对西学的认识在当时的官场无疑是超前的。上任次年,他便决定大量购买西学书籍,以为学堂所用。为山西创办机器工业,开始铅印书籍的巡抚胡聘之,虽无洋务派之名,然其涉猎广泛,于天文、地理、算学等兴趣浓厚,也是一名开明官员。
从整体来讲,清末山西官场比较保守,反映到出版领域便体现为出版方向和方式的保守,出版书籍的种类无须赘言,出版方式的保守也屡见记载。以铅印图书为例,1879年,浚文书局初创之时使用的是雕版印刷,直到二十年后,才开始使用机器铅印书籍,且雕版、铅印并行。而在东部口岸的上海,1843年就已经出现机器铅印机构,两地的差距达半个多世纪。
身处清末“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西方文化强势袭来,传统文化摇摇欲坠,一个内陆省份的官方出版机构显然受到统治当局的强烈影响。在这种形势下,浚文书局为弘扬传统文化和保留地方文献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在引进现代文化、生产方式方面则显得步履蹒跚。保守有余,嬗变不足,这也是一个内陆省份在大时代变动中的缩影。
①苏华、何远:《民国山西读本·考察记》,三晋出版社2013年版,第222—223页。
②浚文书局后改称山西官书局,1934年又改称山西书局。本文将其视作一个整体进行探讨,在不同阶段用不同名称,后不再赘述。
③④⑥山西省史志研究院编:《山西通志·新闻出版志·出版篇》,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434页,第435页,第435页。
⑤转引自周山仁:《清末民初的山西教育:从传统到现代》,光明日报出版社2016年版,第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