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陆军为何深陷征兵窘境

周 艳

特朗普执政后，美国军费增幅惊人。以2019财年为例，其国防预算高达7160亿美元，涨幅为2.6%，创9年来新高。军费的大幅攀升为美国的强军计划注入了强心剂，为打赢与实力相当竞争对手间的大规模作战，各军种纷纷招兵买马，积极备战。

2018财年，雄心勃勃的美国陆军将征兵目标定为8万人，这是近10年的峰值。岂料事与愿违，2018财年一晃过半，陆军仅招募到2.8万新兵，与既定目标相去甚远。迫于现状，陆军军士长丹尼尔·戴利于2018年4月20日宣布，新的征兵目标下降为76500人。即便如此，2018财年结束之际，陆军的新兵招募仍有6500名缺口。这是自2005年以来，陆军首次未完成年度征兵目标。幸好，现役士兵继续服役的比率达86%，比往年的81%高出不少，令陆军略感欣慰。美国陆军兵员难募，征兵形势严峻，已非新鲜事，如今扩军之际深陷募兵窘境，原因不外乎以下几点。

役龄人口素质堪忧

根据美国陆军征兵司令部提供的数据，3340万的17～24岁的适龄青年，只有970万人达到最低征兵要求，仅占29%，其余71%的人因教育、肥胖、健康、行当不当或吸毒等各种原因被拒之门外。有研究显示，密西西比、路易斯安那及哥伦比亚特区役龄人口不合格比例甚至高达75%～78%。

其中，肥胖问题令人瞩目，已成为陆军募兵路上最大的拦路虎。在2018年陆军协会年会上，陆军征兵司令部司令弗兰克·穆特少将指出，肥胖是影响应征者入伍资格最大的原因，比例达31%。早在2012年，百名退役美军将领就发表了名为《太胖导致无力战斗》的研究报告，指出肥胖已成为阻碍申请者入伍的主因。2015年，时任陆军征兵司令部司令的艾伦·巴特切里少将表示了对肥胖问题的担忧，他认为这一问题会愈演愈烈，至2020年，肥胖人口将占50%，即每10个美国人中仅有2人适合当兵。可以说，棘手的肥胖问题削弱了美军的整体战斗力，已威胁到了国家的安全。

除去日益加剧的肥胖难题，另有32%的青年因其他健康问题无法入伍，包括哮喘、听觉障碍、视力问题及精神疾病。另外，犯罪记录与吸毒史同样令不少人与军队失之交臂。2016年的一项研究称，美国18～25岁的青少年有1/3吸食过大麻。

此外，在美国入伍至少需要高中学历或具有同等学历证书，教育程度的要求再次筛掉了不少志在军营的青年。尽管美国国家教育统计中心称，美国高中毕业率超过80%。然而，真实数据可能远低于此。教育专家朱利安·瓦斯克斯曾调侃，恐怕只有告知公众该数据的政客，才选择相信这一数据。研究发现，像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这样的城市，高中毕业率为70.7%，而俄勒冈州奥尔巴尼市，毕业率竟低至51.3%。况且，即便高中毕业，且有入伍意愿，仍有30%的人因未能通过武装职业资格测试而落选，该测试并非意在择优，不过是为了淘汰在读、写与计算等方面不过关的文盲。

总体而言，未达最低征兵要求的人中，1/3是因为超重，1/4是因为学历不够，而1/10则是因为犯罪前科。毋庸置疑，役龄人口素质的下滑趋势给美军的征兵工作带来了极大挑战。对于募兵不足的窘境，陆军并不讳言，其征兵司令部表示，在970万符合最低征兵要求的人中，仅有170万人能达到自己期望的标准。

军营魅力日渐消退

潜在兵员数量逐年下降的困境尚待解决，年轻人日益低落的参军意愿进一步凸显了美军的征兵困境。据统计，2016年，16～24岁的年轻人中，有13%的人愿意参军。到2017年，就只有11%的年轻人有入伍意愿，跌至近10年的最低值。

近年来，美国经济发展态势良好，就业形势好转，失业率走低。2018年，美国总体失业率低于4%，其中9月、10月及11月更是连续3个月保持在3.7%，创造了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最低值。在就业岗位增加、选择机会更多、企业能提供更高薪酬的情况下，部分原本有志从军的青年转而另谋他路。调查显示，社会失业率每下降1%，陆军募兵率则会减少8.8%。即便军队待遇津贴尚可，新兵入伍奖金亦屡屡提升，但因工作限制多、体能要求高、职业风险大，很多人入伍动力不足。《陆军时报》网站报导称，对很多求职者而言，加入陆军并非首选，只是别无选择。

此外，美国是二战后参战最为频繁的国家。最近十几年，美军先后参与了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亚及叙利亚等多个地区战争。繁重的海外作战任务、远离家人的痛苦以及随时存在的伤亡风险，令很多人对军队望而却步。而且，由于连年海外征战，美国国内厌战情绪日渐增高，甚至多次传出征兵人员受袭事件，很多家庭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卷入战争，众多习惯和平生活的年青人反感且恐惧战争，军营已不再令人向往，参军亦无关乎荣誉。

而且，近年来美军内部管理混乱，丑闻频发，声望一落再落。陆军因基数大，吸毒、性侵、赌博、酗酒、腐败等问题更是此起彼伏，屡次突破公众底线，极大地挫伤了军人的士气，损害了军人的形象，亦熄灭了不少平民参军的热情。

再者，大众对军队的关注度越来越少，士兵们在与民众隔绝的地方生活、训练和工作，军方与民众彼此间的联系日益薄弱。当前，相当数量的入伍者出身军人世家，受到家人与朋友军旅生涯的激励与影响投身军营。然而，更多的年轻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军人，对军队感觉十分陌生与疏远，军人日渐成为“世袭职业”，依赖家族传承，靠老兵介绍亲友加入。随着老兵人数的减少与军人家庭数量的下降，很多年轻人对军队的兴趣未曾被激发，投身军营的意识日渐淡薄。

军种之间竞争激烈

入伍仪式上，背诵入伍誓词的未来陆军士兵

在南卡罗来纳州杰克逊堡进行基本训练的美国陆军新兵

在凤凰城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橄榄球比赛上，一名陆军士兵同一群男孩讲话，凤凰城是陆军列出的重点征兵城市之一

除了要与各类私企与院校争夺人才，军种之间的募兵竞争亦博弈不断，激流涌动。与海军、空军、海军陆战队相比，陆军无疑是招募大户，征兵任务尤其艰巨。2018年，海军的征兵目标是39000人，空军是29450人，海军陆战队是31556人，而陆军在降低原定预期后，仍需招募76500人，盘子大，自然压力大。这一年，除陆军外，其他军种均完成既定的征兵目标，甚至超额完成，而陆军挖空心思，仍只完成目标的91.47%。

为吸引人才，重压之下的陆军征兵人员被迫使出浑身解数，频出奇招。2018年11月，海军曝料，陆军一名征兵人员竟然现身海军招兵论坛发贴，为陆军预备军官学院招贤纳士。海军公布的帖子截图显示，评论中不少人表示了兴趣，讨论颇为热烈。现役士兵转换军种的情况并非没有，但毫不避嫌跑到其他军种社交网站为自家打广告，赤裸裸地挖墙脚，仍令人大跌眼镜。陆军征兵司令部公共事务部主任凯利·布兰德事后解释，这仅是个别事件。海军不好太过咄咄逼人，其人事官员被问及此事时，只能无奈表示，陆军尚未完成年度征兵目标，而自家已无此虑。

一方面是兵源短缺，役龄人口素质下滑，应征者寥寥；另一方面是轰轰烈烈的扩军热潮与毫不掩饰的强军野心。然而，卷入人才大战的陆军并未占得优势，而是困难重重，危机四伏。首先，在装备与经费上，陆军一直比拼不过海军与空军。即便是征兵广告，空军、海军或海军陆战队都显得更为酷炫拉风，宛如科幻大片般令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相比之下，陆军技术含量低，生活待遇差，服役环境相对恶劣。而且陆军往往冲在战争一线，直面敌人，是最容易遭受伤亡的军种。据称，美军所有伤亡人员中有70%～80%来自陆军。

鉴于自身魅力不够，且预见到了兵员难募，2018年陆军放宽了征兵标准，此举还曾引发外界极大争议。事实上，陆军豁免范围远超其他军种，且近3年呈上升态势。2018年前6个月，陆军豁免入伍的新兵中，超过1/3的人曾有不良行为或吸毒史，而海军、空军和海军陆战队在过去3年中并未豁免任何有吸毒前科的人。与此同时，2018年陆军入伍奖金比前一年增长了1.15亿美元，某些技术含量高的岗位还能在5年服役期内额外获得3万美元。即便如此，在与其他军种的人才争夺中，陆军仍处于下风。陆军征兵官员表示，在3340万适龄人口中，既达到征兵标准，又对加入陆军感兴趣的人约为13.6万人，仅占0.4%，现状堪忧。

募兵策略亟待改进

社会发展瞬息万变，而美国陆军的招募策略却未跟上时代的步伐，这点从陆军的征兵网站10年间未做改进就可见一斑。陆军训练和条令司令部司令斯蒂芬·汤森德感叹，陆军如今的招募方式仍属于20世纪70年代的“工业模式”，即征兵人员会同数百名应征者交谈，最终与少数几个人预约，然后与其中一两个人深入接触，再签订合同。弗兰克·穆特表示，在当前的模式下，军队2019年若招募8.5万名新兵，得同1200万人交谈，完全依靠陆军现有的10294募兵人员来招募新一代士兵已然行不通。相比之下，空军的做法就格外省时高效且与时俱进，2018年，他们表示自己开发了一款在线视频游戏，可借此发掘具有飞行员潜质的玩家，在不侵犯用户隐私的情况下，通过IP地址追踪潜在对象，并尝试招募他们。

当前，征兵人员面对的比千禧一代更年轻的“Z一代”（指1990年代中叶至2000年后出生的人），他们被称为“社交媒体的一代”，更喜欢使用Twitch和Instagram等交流。数据显示，美国18～29岁的人中，88%是社交媒体用户。汤森德认为，陆军此前在募兵中未能利用好社交媒体，在尝试未成功后没能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而是将这一通道关闭。2018年的征兵不利亦令陆军意识到，仅借助传统的电话难以接触到新时代的潜在兵员，需加大在社交媒体上的努力。

美国陆军2006年启用的征兵口号—“强大的陆军”

需要改变的还有陆军的征兵口号。虽然从2006年启用的“强大的陆军”曾取得巨大成功，但与1980年—2001年一直使用的招募口号“做一切你能做的”相比，仍不够强劲有力。陆军军士长丹尼尔·戴利2018年6月表示，陆军需要一个更有感召力、能讲述士兵故事的口号。他认为，陆军既需努力吸引年轻人，亦需吸引其家人。研究表明，在对陆军充满热情家长的影响下，其子女很可能会加入陆军。

几十年来，美国南部、东南部和中西部地区一直被视为新兵招募的重点区域，征兵努力往往集中于这些较为保守的地区。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搬到城市地区，大部分18～24岁的青年人都集中于大都市与沿海地区。陆军意识到，自己的招募重心需从维吉尼亚、德克萨斯等传统区域转移，转而向芝加哥、亚特兰大以及达拉斯这样的城市地区。2018年，陆军征兵司令部列出了22个主要的大城市作为征兵重点，如波士顿、西雅图和旧金山，并计划增加在这些地方的征兵活动，加大宣传力度。以芝加哥为例，该城市仅有4%的年轻人有参军意愿，远低于全国11%的比例，若加大招募力度，增加陆军存在感，让年轻人更了解陆军，募兵人数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本来，美国陆军计划在未来的4年中，每年继续增兵4000人，直至现役部队达到50万人。然而，2018年的募兵不利使得陆军降低了未来几年的目标，2020年—2024年的增兵人数被减至每年2000人。此外，陆军还表示宁缺毋滥，同时收紧了入伍豁免政策。当前，陆军正在为2019财年的征兵目标努力，在对自身的招募与营销策略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后，困境求变的陆军能否顺利完成任务，仍有待时间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