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玥
“你在哪里读书?”
“浙大。”
“读什么专业?”
“中文。”
对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并且最后往往会跟随着一句追问——“为什么会去浙大读中文?”我也常常这样问自己,却只是加深了心中的茫然。以理工科著称的学校,人文学科似乎在其中处于尴尬的地位。我的大一即是在这样的惶惑中开始的。
诗歌的美意竟来自实验
浙大大一要求通识教育,每位同学都需要跨学科选修一定学分的通识课程。对理工科并不感兴趣的我,为了完成学分任务,只得不情愿地修了几门理科通识。但在实验课上感受到诗歌的美意,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一门课是“生活中的微生物发酵实验”,开在生物实验中心,授课的老师是生命科学学院的教授。我印象最深的是一次酿酒的专题。
说到酒,我便想起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新酿的米酒尚未过滤,酒面上的浮沫宛如绿蚁。“绿蚁”是一个看起来极富创意的比喻,我从未见过酒是如何酿成的,便也仅仅将其当作诗人的想象,但之后的实验却给了我一番全新的认知。按照实验流程,我们需要将普通麦芽与烘烤过的麦芽混合,加入水,经过数道反复的蒸煮、搅拌、过滤,最后把得到的半成品放入发酵缸发酵。在蒸煮与搅拌的过程中,麥芽的香气经加热后释放出来,麦芽中较轻的杂质慢慢上浮,在浆液的表面形成一片浮沫。我仔细一看,这片泡沫与寻常所见的肥皂泡沫不同,能看见杂质聚成小而细长的形状,恰如“蚁”一般。白居易所写的米酒已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因而浮沫呈现出偏绿的颜色,可不就像“绿蚁”?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想必还将它归于诗人随性的想象,着实惭愧。
这一堂课让我感触颇多。传统的诗学中朦胧不明的美感在精细的实验里被一一厘清界限。诗歌并不是文人骚客们毫无来由的空想,而是对于现实生活的艺术升华。亲身体验使得绿蚁般的浮沫从一个模糊的意象变成了眼前的现实,此时我才真正体会到白居易诗歌的精妙之处。人们盛赞他的诗平易近人、朗朗上口,这“绿蚁新醅酒”的比喻正是一例生动的实证。
数学也能写成诗歌吗
“数学与人类文明”,乍一看课程名字,我便想到了各种数学理论的发展过程,机械、严谨,同时也有些无聊。但授课老师甫一出场就将我之前的想法通通推翻——他是一位数学系的教授,同时也是一位诗人,出版过多本与数学相关的诗集。
数学竟然也能诞生诗歌吗?我不禁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巨大的好奇。课堂上老师提到了古希腊数学家丢番图的墓志铭,那是一首藏着数学题的诗:“坟墓里边安葬着丢番图/多么让人惊讶/他所经历的道路忠实地记录如下/上帝给予的童年占六分之一/又过了十二分之一,两颊长须/再过七分之一,点燃起婚礼的蜡烛/五年之后天赐贵子/可怜迟到的宁馨儿/享年仅及父亲的一半,便进入冰冷的墓/悲伤只有用整数的研究去弥补/又过了四年,他也走完了人生的旅途。”解出方程,人们可以得知他一共活了84岁。
而类似藏着数学题的古希腊数学家丢番图的墓志铭,中国也有。清代诗人徐子云将数学的“抽象”与诗词“形象”结合在一起,创作出数学诗:
巍巍古寺在山林,不知寺内几多僧。
三百六十四只碗,看看周尽不差争。
三人共食一碗饭,四人共吃一碗羹。
请问先生明算者,算来寺内几多僧?
解出方程可知,一共有624个僧人。数学入诗,给诗歌带来了更多的趣味。我逐渐看到了数学与诗歌的共通之处——它们有着相似的美学:数学是严谨而规整的,近体诗的韵律也遵循着同样的严整风格;数学所显示的对称美学,在回文诗、回文词中亦有所展现。著名作家王蒙在一篇《最高的诗是数学》的文章中提到:“最高的数学和最高的诗一样,都充满了想象,充满了智慧,充满了章法,充满了和谐也充满了挑战。”
突然我意识到,此前我觉得数学面目可憎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思维无法突破刻板印象的桎梏,事实上数学一直以一种高度理性美的姿态存在,数学的土壤也会有诗歌的硕果累累层结。
(若子摘自《大学生》2019年第1期)
素材任意门
【古诗妙用数字】当年,才华出众的卓文君凭着一首数字诗,换来了司马相如的浪子回头。诗中写到:“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是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般怨,千般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遭阵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类似的,还有一则当代台湾学者张永明先生的《闺怨》,更是穿插数字,声声泪、句句血,如泣如诉,渲染了闺怨的悲壮气氛:“百尺楼前丈八溪,四声羌笛六桥西,传书望断三春雁,倚枕愁闻五夜鸡,七夕一逢牛女会,十年空说案眉齐,万千心事肠九回,二月黄鹂向客啼。”
【适用话题】诗歌艺术;学科相通;文学与生活
(特约教师 刘志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