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

黄旭华

阿丑本名不叫阿丑，阿丑的大名已无从可考，阿丑是将军府上一个专门负责扮演小丑的演员，长得獐头鼠目不说，脊梁骨还有一处严重畸形，所以将军有一天心血来潮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阿丑。所以将军府上上下下乃至市井小民都沿用了这个称呼。

阿丑也确实不辜负这个美称。

演起胡日鬼、窝囊废来全都活灵活现、入木三分。经常逗得众人一阵哄笑。全城人谁也没把阿丑当回事。只有四奶奶除外。

四奶奶是将军第四房小妾，演花旦出身，对表演有一定造诣，靠着一出叫贵妃醉酒的戏，摆脱了低三下四的苦人儿的命运，被将军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发迹后的四奶奶的人也并不骄横，人还是像发迹前一样随和可亲，不像其他姨太太一样爱斤斤计较攀比享乐，最爱看的事还是她的老本行唱戏。阿丑就是受了她的提携才进了将军府。

话说那年隆冬非常冷，人哈一口气转瞬间就能凝结成冰。将军家的佣人才打开大门，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奇丑无比的邋遢汉子蜷缩在屋檐下正瑟瑟发抖。傭人于是拿起扫把就赶那汉子走，那汉子苦苦哀求一碗热汤，吵闹声惊动了里屋的四奶奶。四奶奶出门一看，只见那汉子面无血色，浑身抽搐，眼看就不行了，忙支使佣人把汉子抬进里屋。那汉子连连作揖，激动地几乎跪了下来。四奶奶又找来县城最好的郎中，用针灸汤药不断伺候着，过了很多天，总算治好了汉子的伤寒。

问那个汉子出生来历，全然说不清楚，四奶奶可怜他收留他在府上做事，谁料他对很多杂役一窍不通。将军鄙视地说：“什么也不会，真是个阿Q！”不料那汉子一听这话马上一激灵，学着阿Q的腔调瓮声瓮气地说道：“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脚太大。”那神态一本正经，惟妙惟肖的，把大家逗的哄堂大笑。将军当即拍板，这个人可以留下，可以当一个取乐的笑料。

然而四奶奶却没有把阿丑当成笑料，反而恭恭敬敬称呼阿丑为先生，闲时经常跟阿丑搭戏演出，遇到不会的地方还会向阿丑虚心请教。有时看阿丑演的实在精彩也会情不自禁赞叹几句：“阿丑如果去演电影一定会成为大明星。”只这一句，阿丑眼泪马上流了下来，演起戏来也更卖力了。

还有一次，阿丑中了别人的激将法。有好事者嘲笑阿丑只会演丑角，演不了正面人物。阿丑听罢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地走开了。没过多久，将军就怒气冲冲地找到那个好事者，责问他为什么要拿阿丑取乐，好事者吓的面如土色，一边狠扇自己嘴巴子，一边哭丧着脸哀求道：“您大人大量，就放过小的吧。”谁料将军哈哈一笑，突然扯下人皮面具，原来此人竟是阿丑！

阿丑是逞了一时威风，但马上就有人把这事报告了将军。将军勃然大怒，解下皮带对准阿丑就是一顿狠抽，嘴里还骂骂咧咧：“就凭你这龟孙也配演我，也不照照镜子……”说到气头上，拔出枪来就想把阿丑毙掉，幸亏四奶奶拦在将军身前死死拽住了他的手。阿丑感激涕零，心中暗暗发誓有机会一定报恩。

没过几年，小鬼子打到了县城，一见对方人多势众，武器精良。将军一下就慌了神，一声不响地撇下一城百姓和姨太太们独自逃命去了。鬼子军很快打到了将军府，不费吹灰之力俘获了一屋女眷。有个会中国话的鬼子将官看中了四奶奶，想要对她施暴，遭到了四奶奶的拼死挣扎，将官猥亵道：“那么没用的男人都跟你睡过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四奶奶目光坚定地说道：“我男人会回来的……”鬼子将官狞笑一声，再次扑了上去。就在这时，枪声突然响了，一枚子弹击中了将官的太阳穴。

四奶奶迎着响声望去，只见将军威风凛凛出现在门口，一柄匣子枪口还冒着青烟。四奶奶既喜且惧，大叫了一声：“当心！马上就有几个日本兵冲了上来把将军当场擒获。

刑场上，百思不得其解的日本大佐问将军：“你不是已经逃走了吗？怎么又回来找死？”将军大义凛然地回答道：“我是为了跟一城的百姓和我最心爱的女人同生共死……”

行刑结束后，奄奄一息的四奶奶满脸欣慰地抱住将军的尸体慢慢抚摸，目光中满是温柔，当她的指尖水一般划过将军的脊梁骨时，她的笑容僵住了，但随后她的表情归于平静，继续抚摸着尸体，满是欣慰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