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的村庄

大外甥让外甥女传信，说樱桃熟了，再不去吃，就罢园了。

外甥的村子，在汉江北岸的山上。与传统意义上的村庄不同，外甥的村子已经现代化，清一色新楼，楼前栽花种草，植树兴竹，与富人的别墅无异，而且楼与楼间距更大。

这一天，我们早早开车上路，赶在太阳刚从东山升起来，到了外甥的村庄。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村里所有的事物，楼房、花木、竹林等，显得又端庄又明丽。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它們嘹亮的叫声，让寂静的村庄充满勃勃生机。一棵老皂荚树上，两只长尾巴的麻野雀，正在树杈的鸟窝起劲儿地叫着。相爱的情侣在互诉衷肠？想到这儿，便想起那首民谣：麻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大外甥和他媳妇不在家。我照例手扶院坝边栏杆，看一看山下小河对岸的葫芦岛，那是繁华不再的老城。再到屋后的花园转悠。袖珍版的花园，弯弯曲曲的花间小径不到十米。在花间小径上慢慢地走，摸一摸龙爪槐鲜嫩的叶片，闻一闻月季花清甜的芬芳，最后仰头看房山头那棵大核桃树，能感觉到枝叶间渗下来的点点金光，在我脸上跳跃。于是，闭上眼睛，感受春风轻抚我脸颊的温柔。惬意中，吮吸一口环绕周身的空气，没有雾霾，没有汽车尾气，没有宠物狗的屎尿味儿，只有大自然的花草清香，像羽泉歌里唱的：“深呼吸，闭好你的眼睛，全世界有最清新氧气……”

大外甥的果园在村外的坡地上。

跟着外甥女，沿着一条小路，我们走过青葱的菜地、七里香盛开的杂树林、蝉与鸟雀轰鸣的果林，便远远地看到，一大片豌豆地外，一片果园，在太阳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高与人齐的枇杷树，蓬蓬勃勃宛若一把把撑开的巨大绿伞的杏树、桃树、核桃树，全都青果累累。

微风拂过，吹翻一片桃形绿叶，露出诱人的红红绿绿，也送来樱桃纯美而清甜的味儿。立刻，脚下生风，几步跨进樱桃林。多么诱人的景象，一簇簇如红宝石一样的果子缀在枝条上，娇艳欲滴，晶莹剔透。而像宝石一样亮晶晶的，还有外甥媳妇又大又黑的眼睛，此刻，她正与几个媳妇在树下摘樱桃。

得上树摘，低枝的大樱桃摘完了。外甥媳妇说着，便攀到树上。她是小巧的女子，在树枝间腾挪移动，极其灵巧。斑斑点点的阳光照着她，一张好看的鸭蛋脸便红扑扑的，明媚得很。

在我看来，低枝上的的樱桃，一样饱满鲜红。我昂起头，踮起脚跟，摘一颗樱桃塞进嘴，酸酸甜甜的味儿，即刻挑动了我的味蕾，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摘下一颗又一颗樱桃迅速塞进嘴，又迅速吐出果核。我全神贯注地吃，吃得酣畅淋漓，口舌生津，而不必考虑吃相是否优雅，果核是否吐进垃圾桶。此刻，我理解了苏轼“日啖荔枝三百颗”，便“不辞长作岭南人”了。连我都为了这酸酸甜甜的樱桃，还有纯净的空气、青翠的山林、白色的七里香、清脆的鸟鸣，要长住外甥的村子，何况仕途失意被贬岭南的苏轼？

梁玲光吃不摘。大姑姐一边摘樱桃，一边大声批评我，老公也讥刺我是馋虫。不管他们，我依旧摘樱桃吃，在吃中寻找馋吃樱桃的理论支持。

宋代诗人杨万里的《樱桃》诗说：“此果非不多，此味良独美。”更早的白居易也有一首七律，写樱桃好吃：“含桃最说出东吴，香色鲜浓气味殊。洽洽举头千万颗，婆婆拂面两三株。鸟偷飞处衔将火，人摘争时蹋破珠……”

连大诗人都称赞樱桃好吃，何况一心谋食的我，能不奋力啖之？

太阳升高了，果园里蒸腾着热气，樱桃的甜香味儿更浓了，带来的水果筐也装满了樱桃，因为连着绿叶，看上去，就像我们将带走的是这一片美丽的世界。

沿来路返回，见地里多了慢悠悠干活儿的男女。看得出来，他们都有了春秋，却看不出他们干活儿有多累。外甥女说在外面打工的儿女，要接他们进城，他们不去。外甥媳妇说，城里有什么好？村里多好，地好、水好、空气好。房子是自己的，菜是自己种的，豆芽是自己长的，酒是自己酿的，日子过得又踏实又适意。外甥媳妇又说，你们不知道吧，村里要发展乡村旅游，后沟两面坡地都种了果树，前不久，桃树、车厘子树开花，吸引了许多人来观赏……过不了几年，外面的人都会回来过日子。

外甥媳妇的话我信。我了解，在从乡村到城市这条道路上，出去的人不仅经历了艰难困苦，还丧失了在乡村拥有的优越感和宁静生活。村里发展了，守在家门口就能挣钱，他们有什么理由，不从城市回归乡村，与亲人团聚，重新拥有安静的乡梦？

离开外甥家回县城，正是夕阳的光线与地面接近平行的时候，西边的天空，从浓密的云层，散出几片玫瑰色的彩霞，单薄而清丽，东方有一颗星星，时隐时现。淡淡的暮霭，在村子里轻轻地拂动，柔和的金光笼罩着村子，村子美得如梦如幻，仙境一般。

拎着一筐樱桃，在暮霭中的村庄行走，我心中莫名感动。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