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梓怡
编者按:本期展示的是浙江省乐清市虹桥中学红枫文学社社员的风采。
我想你,像云追着风,不知所起。
我想你,像酒香飘了三千里,不带醉意。
我想你,像旧城里的老折子戏,温言软语。
几卷雪雨,几卷寒风,江南早已烟水迷离,只是祖父的老屋总是人来人往,宾客满座。他留着不长的花白胡子,头发也是花白色的,总是一身干净的中山装,那一脸的方正与吱呀吱呀响的老屋门浑然一体。微微弯曲的脊背,像一座小山,手指被烟草熏黄了。七十多岁的老人,看上去依旧精神。
清早,从老屋深处升起的缕缕炊烟,尽显散乱,我总是被祖父早早地叫起上学,虽然因为睡不够而噘起小嘴,却也无法,于是凛然出门。村里的路很平直,雨天却很泥泞,我深深浅浅地走着,印下蹒跚的小脚印。突然我听到祖父的呼唤:“把这个拿上——”祖父边跑向我边将手中的东西举高示意。我转过头,看见泥渍飞也似的蹿上他的裤脚,我伸手接住,竟然是一条盘成球的大红围巾。我嘟囔着批评祖父的乡村品味,毫不客气地将它扔进了书包,兴冲冲地离开了,只剩下祖父在原地望着我离去的背影,疾呼:“趁热吃!”“趁热吃?”直到我将这一团打得死死的围巾解开时,才惊讶地发现,里面是三个粉彤彤的小鸡蛋,还有装满糖果的印有红色双喜字的袋子,它们被裹得小心翼翼的,在红色大围巾的庇护下如此安心地躺着。摸摸小鸡蛋,还是暖暖的,我轻敲一角,大咬一口,蛋香萦绕唇齿,随着吞咽暖进心里,我很欢喜。抬起头来,看见一朵精美纯白的云,以一种温和、优雅的姿态缓缓飘过,这时我知道了,此刻的蛋香,清欢的心,就是幸福。
老屋屋顶上鱼鳞瓦沟里布满层层叠叠的青苔,屋前的那口水井,井水冬暖夏凉,我趴在井口,望着井中的倒影大声喊着,喜不自禁,祖父爱在这块“风水宝地”教我读诗。静谧的夜晚,明亮的大月亮挂在天空,祖父轻念:“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爷,什么离家又回啊?”祖父意味深长地说:“就像你爷我年轻时候离开老屋出去谋生,现在老了又回到老屋来了呀!”“那么我呢,我也会吗?”我好奇地瞪大眼睛望着他那满是沟壑的脸。“你……你还是都待在老屋吧,这样不是很快乐吗?”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突然被一声凄凉的猫叫吸引了。我飞快地蹿到草丛里,发现是一只可爱的小棕猫,因为太瘦,没有一点精神气。祖父见状果断收养了它,小猫从此在我上学的时间里成了祖父形影相伴的伙伴。
直到我每次上街都眼巴巴地望着那商店里精美的洋娃娃,蹲在地上久久不愿离开时,祖父竟然狠下心来把小棕猫卖了,花十几块钱给我买了洋娃娃。我永远记得一个七十岁的老人,独自抱着他最爱的猫咪,在路上问一个一个的路人,要不要那只陪他许久的小猫咪,眼里全是不舍。当他长满褶皱的手配着那似喜非喜的笑容将洋娃娃递给我时,我既开心又难过。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上中学了,即将离开老屋的前一晚,祖父沉默不言,我没能遵守留在老屋的诺言,此夜此刻,都来得太快。当我最后一下合上老屋那扇“吱呀吱呀”叫的柴门,都是叹息的声音,祖父还是一身中山装,扛着我的行李,我与他并排走着,走向那辆载我走的车。不知是箱子太重了还是祖父真的老了,他左脚踏得比右脚重,竟那般踉跄,额上暴起了青筋,汗水顺着沟壑流下来。祖父的头发,发梢与发根似乎全白了,背上凸起的那座小山,我多想为他踏平。此刻无言,直到我上车的那一刹那,祖父说了一句:“你走,爷不拦你,等你回来时,我来接你。”我来不及应答,他便轉身了。
人生由淡淡的悲伤和淡淡的幸福组成,在小小的期待、偶尔的兴奋和沉默的失望中度过每一天,然后带着一种想说而又说不出的懂,做最后的告别。这时我似乎读懂了龙应台的那句话:“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可祖父没等到我回来,就被村子里的风寒打倒了,他忘了,忘了与我说再见,只剩下老屋深深浅浅的裂缝和残缺不全的那口井。我愕然,泪,不禁无声滑落。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此刻悲痛谁能懂?那依稀的面容,在脑海中回荡,我把那寒冷寄放在过往的云烟里,把祖父给予的暖安放在我温热的掌心里,即使隔着天上人间,依然清晰可见。
让往昔的温暖,覆盖萧瑟,让牵念,沉香了岁月的苍老与苦涩。
(指导教师:李春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