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庞大的涉黑犯罪集团,在数十年间,通过其树立的“非法权威”,对海南省昌江县的经济、社会乃至生活秩序、政治生态造成严重破坏。日前,海南省公安厅召开侦办黄鸿发犯罪团伙专案新闻发布会,通报称,黄鸿发犯罪集团自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在昌江地区活跃,通过开设“地下赌场”、抢占“地盘”、收“保护费”等非法手段敛财,并称该案系海南建省以来影响最大的涉黑案件。此案的背后,体现的是中央重拳扫黑除恶的决心。
儿子被刺6刀身亡,从此她再也不敢提黄鸿发的名字
2月20日,当地媒体报道称,黄鸿发被抓后,警方现场扣押财物价值在15亿元以上,扣押物品中还包括两支枪。一名知情人士称,警方扣押的两支枪是黄鸿发平日里随身携带的,“他在昌江搞了20多年垄断,圈养了数百名打手,曾在地盘争夺和资源抢夺中与很多人结仇,带枪防身也就能理解了”。
调查发现,黄鸿发自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从开设地下赌场、放高利贷起步,仰仗其手下的众多打手,“生意”逐渐扩展到矿产、运输、批发等领域,最终在昌江县形成垄断地位。在此过程中,甚至有人因他丧命。
谢孝成(化名)遇害时只有17岁,还是一名在校的初中生。在他死后的近20年間,其母李淑惠(化名)再没有卖过淡水鱼,也从不敢在外人面前提及黄鸿发的名字。
她至今仍记得,儿子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求她放弃一家人赖以生存的淡水鱼生意。
据李淑惠回忆,2000年9月26日晚8时,她与家人在外喝茶时,丈夫的传呼机突然收到一条信息,内容只有6个字——“爸爸,我受伤了”。
李淑惠没有想到,儿子谢孝成所受的伤,是连续6下捅刺造成的刀伤。她当时也并不知道,丈夫传呼机上收到的这条信息,是谢孝成拖着受伤的身体爬行数百米后,用一家小卖部的公用电话打来的。一家人赶到医院时,谢孝成已浑身是血。临死前,他拉着李淑惠的手不断央求着,劝她“不要再做淡水鱼生意了”。
上世纪80年代初,李淑惠开始接触淡水鱼生意,从零售商做起,短短几年时间,她积累了一些人脉,随后有老板找到她,希望她可以接手其在昌江的批发市场。李淑惠回忆称,那时,她一天的利润约有300元。“经过十几年发展,昌江的淡水鱼批发生意一共3组人在做,这其中只有我这组是自己单干的。到90年代末,我一个月能赚七八千元,算得上是小康之家。”
2000年9月的一天晚上,突然几名男子闯进了她家里,领头的名叫文某,来人开门见山,直接要李淑惠把手里的淡水鱼生意交给他来做,并称自己是为黄鸿发做事。“可我除了卖鱼别的什么也不会,就求他们能不能也给我做一部分养家糊口,但他们为了彻底垄断市场没有答应,扬言不同意就打死我儿子。”李淑惠说。
随后便发生了谢孝成遇害一事。
谢孝成死后的近20年里,李淑惠搬离了原来的家,再没碰过淡水鱼生意,她甚至将其余两个儿子送到外地避祸。
2019年1月初,李淑惠在网上看到黄鸿发犯罪集团被警方捣毁的消息,团伙主要成员中,文某的名字赫然在列。
昌江县的“土皇帝”,利用手下数百名打手树立“非法权威”
昌江县是位于海南省西部的一个黎族自治县,这个人口大约24万的小县城,大部分人以务农或鱼类养殖业为生,生活节奏较慢。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昌江县一部分“闲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组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帮会,黄鸿发与他的鸿发帮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人们的视线。
一名知情人士称,黄鸿发还未成年时就开始在外“混社会”,因为家庭条件较好,他有经济实力拉拢其他的小混混。慢慢地,帮会势力越来越大。
“鸿发帮最早在昌江县水果一条街开有几家地下赌场,同时放高利贷。”上述知情人士称,黄鸿发对自己的“马仔”特别舍得花钱,待遇与当地公务员持平,甚至缴纳社保。帮会中的核心成员,黄鸿发还出钱为他们每人配备了价值50万元以上的豪车,“到后来,昌江‘混社会的年轻人大多都聚拢到他的手下,帮会之间逐渐拉开差距,形成了鸿发帮一家独大的局面”。
知情人士称,黄鸿发最初曾住在昌江县某事业单位家属院,势力稳固后,他与家人搬了出去,将老房子留给手下的“马仔”住。后来,黄鸿发给“马仔”们安排了集体宿舍,老房子也空了下来。在这期间,随着势力越来越大,他的“生意”也从赌场、高利贷扩展到了歌厅、舞厅、酒店,“到后来,矿产、水泥、运输等行业也都有鸿发帮的人渗透进来,只要是能挣钱的营生他都有插手”。
昌江县一名废品收购站老板介绍,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黄鸿发及其手下的“马仔”开始将势力渗透到各行各业,废品收购站也没能幸免。他要求所有的废品收购站,必须将废品卖给指定的收购商,所得的利润要与他五五分成。“如果不配合,就会遭到打砸,就连街边的小卖部每个月都要交纳几百元的‘保护费。”
当地人士称,黄鸿发在昌江的垄断地位,足足持续了20多年,他利用其手下数百名打手树立的“非法权威”,俨然成了一个“土皇帝”,当地人虽颇多不满,但碍于鸿发帮的诸多暴力行径,早已没人敢反抗。
敛财15亿,拉拢腐蚀国家公职人员充当“保护伞”
黄鸿发的名字即便是他被抓后,在许多当地人心里仍旧是“禁忌”一般的存在。
一名接近黄鸿发的人士称,大约从2013年开始,黄鸿发先后在昌江、海口等地成立了数十家公司,涉及的产业包括矿产、房地产、典当、娱乐、餐饮等。经过多年的运作,黄鸿发将自己从一个黑老大漂白成“合法商人”。
盘踞在昌江的数十年间,尽管势力越来越庞大,但黄鸿发却越发没有“安全感”,即便拉拢腐蚀国家公职人员充当“保护伞”,也终究没能逃过被警方一举拿下。
2018年10月,海南省公安厅成立“1026”专案组,对以黄鸿发为首的特大黑社会性质组织开展秘密侦查。2019年1月6日晚,海南省公安厅从全省抽调警力1210余人,分两批对黄鸿发黑恶犯罪团伙开展集中统一收网行动,将黄鸿发及其家族成员、团伙骨干等170余人抓获。其名下的53辆车以及167套房产也被扣押和查封。经估算,黄鸿发名下资产价值在15亿元以上。
这起案件后来被警方定义为海南建省以来涉案人数最多、牵扯范围最广、抓捕人数最多、受关注度最高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件。
黄鸿发落网后,警方称,纪检监察机关已掌握了一批涉嫌为黄鸿发犯罪团伙充当“保护伞”和其他涉黑涉恶腐败的案件线索,敦促涉案公职人员投案自首。而黄鸿发犯罪团伙中54名在逃犯罪嫌疑人,在一周内有45人陆续投案自首。
从“打黑”到“扫黑”,中央下狠手了
黄鸿发一案的背后,体现的是中央重拳扫黑除恶的决心。
去年初,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为期三年的扫黑除恶专项斗争。
以“中共中央、国务院”的名义联发通知,历史上,这还是第一次。其中还不难发现,已经开展了10多年的“打黑除恶”专项斗争,变成了“扫黑除恶”专项斗争。虽然只是一字之变,但涉黑涉恶问题出现了新情况、新动向,专项斗争的内涵发生了重大变化。
“扫”和“打”只有一字之差,区别却很大:
第一,这次“扫黑”,重视程度前所未有。党中央、国务院专门印发通知,整合多部门力量,集党和国家之力要把这个问题解决好。
第二,过去“打黑”更多是从社会治安角度出发,强调点对点打击黑恶势力犯罪。这次“扫黑”是在更大范围内,更全面、更深入地扫除黑恶势力,不但要打击犯罪,还要打击违法行为。
第三,过去“打黑”打得多,防得少。“扫黑”更加重视综合治理、源头治理、齐抓共管。各行业的主管部门明确了“扫黑”责任,加大了防范力度。
《通知》强调,要聚焦涉黑涉恶问题突出的重点地区、重点行业、重点领域,把打击锋芒始终对准群众反映最强烈、最深恶痛绝的各类黑恶势力违法犯罪。
“现在人民群众对公平、正义、安全方面的期待值越来越高,但黑恶势力的存在恰恰影响了人民群众的安全感、幸福感。”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徐汉明表示,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就绝不能让黑恶势力的存在成为一块“短板”。
(《海南特区报》2019.2.21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