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想杀人”
“你是厂里的心理咨询师吗?想和你谈一谈。我特别想杀人。看到那个人,就想把他杀了。”2019年2月16日,一个工人打来了电话。“杀人,这个念头太可怕了。可是控制不住。”工人重复着这句话。原来,他被查出职业性耳聋,要求换车间。但他觉得新岗位的噪音还是很大,对主管的怨恨越来越深。
类似这样的心理咨询经常出现。2006年,36岁的李晴开始在一家台资造鞋厂做驻厂心理咨询师。厂里有一万多名工人,很多人都是初中辍学进城打工。他们倾诉着婚恋的压力、贫困的重担、早婚早育的情感困境,留守的孩子溺死或者病死,配偶意外丧生……
对于一些情感创伤需要很长时间的治疗,但多数来访的工人只来一次,进门后就大哭一场,哭诉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他们对改变现实遭遇感到无能为力,对于心理治疗也没什么信心。
“你要跳楼,去啊,去跳啊”
在台资鞋厂的那两年,每年都有人跳楼。李晴觉得自己像救火队员,出了事,工厂和工人才会找她。某天夜里,一个工人突然走进李晴的咨询室,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然后就走了。次日,李晴向行政部门反映,提醒他们关注那个工人的精神状态。过了几天,得到的回复是,找不到家属,已经安排保安把那个人拉到高速公路上,在很远的地方把他撂下了。
在处理突发事件时,车间主管也会直接对工人说:“你要跳楼,去啊,去跳啊。”平日,工人一旦精神有异常,他就会通知家属过来领走。李晴为此感到很生气,可是,行政主管反问她:“你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精神病?”2008年底,李晴离开了这家台资鞋厂,换了一个管理更人性化的外资工厂。
“倾听一大堆,帮助一点点”
李晴觉得,心理咨询师无法解决工人进城之后的社会性难题。一个人的精神健康,取决于个体的生理因素、价值观、家庭支持等。慢慢地,她理解自己的角色就是“倾听一大堆,帮助一点点”。
9岁之前,月华住在老家,和外婆生活。到了小学三年级,才跟爸爸妈妈在东莞生活。在弟弟出生两个月后,妈妈就因病去世了,那时月华才上初一。她爸爸要求她辍学,在家带弟弟。2017年,月华快16岁了,进了外资的工厂打工。入职四个月,她在车间割脉自杀,被送到工厂的心理咨询室。月华哭了三个小时,自诉了童年经历。李晴带她去看精神科医生,确诊她是双相情感障碍,即同时存在躁狂和抑郁的症状。
像月华这样曾经的留守儿童,出现心理问题十分常見。这些年,工人们对孩子的教育越来越在意,常来咨询有关问题。李晴会直接对工人说:“当你决定离开孩子的时候,孩子的心就会离开你。”
此前,因为天天和工人打交道,有和社会脱节的感觉,内心深处,李晴渴望和不同的人群交往,和最先进的思想交流。但现在李晴认为,自己就是在为工人这个群体服务,“再也没有要摆脱农村的想法”。
(《财经国家周刊》罗洁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