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曼玉
摘要:司马迁撰史,首创经济史传,详载经济之事、货殖之人,其经济思想反映在《史记》中包括经济发展思想、经济人才思想、经济管理思想、富民治国思想、财政经济思想、经济地理思想、义利并重思想、本末并重思想、均输平准思想及货币经济思想等多个方面。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司马迁明确提出农虞工商并重论,他批评“最下者与之争”的政策,认为本末并重是重要的治生之术,这在以重农抑商为主导经济理论和政策的中国古代封建社会,是一种具有积极性和进步意义的思想观。本文主要研究司马迁本末并重的经济思想在《史记》中的具体表现,进一步分析本末并重经济思想的进步意义。
关键词:司马迁;本末并重;经济思想
一、沿袭旧称,以寓新意的本、末观念
本、末问题,在中国经济思想史上一直备受讨论,是从封建社会统治者治国到历代史家治史不可回避的问题之一。所谓“本”,即本事、本物、本作,泛指农业,有以农为本的意思;所谓“末”,即末事、末作、末业,是指以工商为末。早在战国末年,韩非就提出了“农本工商末”的口号。“重本抑末”是战国以来经济发展的主导思想,历代统治者也将其视为重要的经济措施。司马迁在撰史时也沿用了本末的概念,共有九处,其中《平准书》中有四处,《货殖列传》中有五处。此外,司马迁不但沿用了本末概念,还赋予其新意。
一是大商大农。本、末概念在司马迁之前还比较狭窄,在《汉书·文帝纪》中,汉文帝所下诏令显示,当时的“本”一般指农业,或农桑,很少包括畜牧业在内的其他行业。而“末”主要是指商业或工商业。司马迁沿用了本、末概念,并将其含义的范畴扩大,将当时人们从事的一切行业都包括在内。在《货殖列传》中,司马迁所写本业包括陆、泽、水、山、川、城郊等各方面的行业,有畜牧业、渔业、林业、农副业等。《货值列传》中司马迁所指的末业更多,包含酿酒、屠宰、造船、贩卖人口、卖鱼、贩粮等近二十个行业。司马迁指出,想要获得与千户侯相等的经济收入,社会上各行各业就要进行相当规模的生产和经营。这无疑是在表明明司马迁的经济态度,即人们应该重视本末各业,从事各业以谋求财富。
二是本末并重。司马迁所主张的四业,没有本末之分和尊卑高下之别,他将本、末放在同等的位置看待,认为本末并重,四业各有其能:“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1)农、工、虞、商分别承担着产品的生产职能和流能职能。商业是四业之中最能够创造财富的行业“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2)。司马迁还将本末并重上升到齐国由穷致富的高度上来,认为本末并重是重要的治国之道。司马迁在《货值列传》中为三十个商人列传,后人观择,不难看出其本末并重的经济思想。
三是本末互利。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时期,“重本抑末”思想长期占统治地位,一些政治家、思想家大都认为本、末两者之间的关系是相互排斥的,此消彼长,不可调和。如《汉书·食货志》引晁错言:“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梁肉,亡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而司马迁却提出了不一样的观点,他认为农商应该互相倚重,各得其利。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引用计然之言,指出:只要将物价涨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就能够农商俱利;他认为:“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3)农虞工商都是百姓的“衣食之原”,四业应该齐兴;司马迁还指出商贾想要治生,就要“以末致财,用本守之”。总之,在司马迁看来本、末都是治生之道,应该相互倚重各得其利。
四是本末并行。司马迁中将农、工、商、虞四业放在同等地位看待,一方面指出“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4),是致富的重要条件,另一方面则认为四业应该同时发展。这与先本后末、先本绌末等观点截然不同。司马迁在《平准书》中,就重本轻末、先本绌末的观点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据现实情况的不同,不能完全照搬过去的方法,应该变换策略,以使农商各业齐头并进。
二、以本末并重为治国之道的具体表现
本末并重是司马迁最重要的经济思想之一,这与前代政治家、思想家的经济思想有着很大的区别。司马迁将本末并重视为治国的重要策略,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司马迁认为各个阶层的人民都有求富的欲望,从事各行各业都有发财致富的可能,前提是竭智尽力。人民的富裕成就国家的富有,民富是治国之本。农虞工商的共同兴起,是富民的重要依据,也是治国的根本。人民无论从事哪一个行业,达成富裕的目标后,也要有良好的道德,因而“礼生于有二废于无”是有迹可循的。司马迁赞扬范蠡是“富好行其德”的表率,他曾十九年中三致千金,分散给了贫交的疏昆弟。人民有了良好的品德,国家才能更好的致治。
其次,司马迁认为,一个国家应该重视农商各业的发展,只有如此,才能富裕强盛起来。司马迁记载齐越富强的事实,很好的体现了一个国家重视商品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当年越王勾践被困会稽山,计然所献之策,大都是与商品经济有关,包括利用天时地利、使农商俱利、加快商品货币流通、掌握商品经济规律等诸多方面。计然的计策实行了十年,使国家富强起来,并报仇雪恨,灭掉了吴国。齐王太公望封于营丘,这里地薄人稀,于是,太公主张发展农商各业“劝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富强之后又逐渐衰弱,管子提倡发展商业,“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局面。由此可见,发展农商,有利国治。
最后,司马迁认为治生之道与治国之道有相通之处。善于治生的人,不管是重本还是逐末,都能够很好的治理国家。在这方面,范蠡就是最好的例子。范蠡曾表示“计然之計七,越用五二得其意”,于是他“欲用之于家”,弃官从商,成为巨富。可见,司马迁描写那些善治生的目的是启发人民从中领略治国之道。在《平准书》中,司马迁写卜式凭借养羊而发财致富,式云:“非独羊也,治民亦犹是也”(5),其意深刻,足见治生与治国的相通之处。后世诸多评论家也都注意到了司马迁将治国与治生融为一体的用意,明代钟惺在评价《史记·货殖列传》时就曾指出“既已施于国,欲用之家,此《货殖传》大意也……将治生治国与货殖之道不分作二事,方有此文。”总之,司马迁把本末并重视为治国治生的途径,力求四业齐兴,人民富裕,国家强盛。
三、本末并重经济思想的影响
司马迁本末并重的经济思想,可谓是独树一帜,异彩千秋。他平等的看待四业,主张本末并行,并把治生与治国相联系,这在中国经济思想史上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也是超越時代的、具有进步意义的思想观。
对于司马迁之前的政治家和思想家来说,重农抑商是他们追求国富民强的重要选择。重农,贯穿于中国封建社会的始终,这一点司马迁与历代统治者、思想家观点一致。而商业,司马迁与其他思想家的观点却大相径庭。孔子对其弟子子贡经商大为不满,认为是“不受命而货殖”,商鞅、荀子、韩非子等战国时期著名的思想家也都主张抑商。秦汉以来,实行了抑商政策,汉代文帝、景帝之时,大力倡导重农政策,认为“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不遂。”汉武帝时期更是启用桑弘羊等兴利之臣的一系列抑商政策,在这样全面抑商的时代里,司马迁认真分析了农商与治生治国的关系,提出了农商并重,尤重民商的观点,足见其远见卓识。汉武帝时期,工商业受到了极大限制,富商大贾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在这样严峻的抑商形式下,司马迁提出兴商,非议官商,鼓励民商,足见其卓识、胆略,其经济思想在当时可谓独树一帜,独放异彩。
司马迁独倡本末并重的经济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例如:魏晋时期的思想家傅玄,提出“捡商贾”的观点,认为商业具有“伸盈虚而权天地之利,通有无而一四海之财”的功能,初步肯定了商业的作用,称“其人可甚贱”但“其业不可废”,仍然鄙视商人。唐代文学家韩愈,则指出“为之工以赡其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认为农工商应相互倚重,缺一不可,这与司马迁本末互利的观点一脉相承。南朝时期,叶适则重申了司马迁本末并重的观点,否定了重本抑末的政策。明末清初,商品经济得到了发展,黄宗羲从根本上否定了重农抑商政策,提出“工商皆本”的口号。到了近代,梁启超认为司马迁的经济思想与西方学者所论“有若相符”,并指出如果能“昌明其义,申理其业”则“中国商务可以起衰”。此外,司马迁本末并重的经济思想还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深刻的影响。如《聊斋志异》在文本创作过程中描写了许多反映平等地看待士、农、工、商四业的故事。如《雷曹》《罗刹海市》《房文淑》《任秀》等篇章中描写多位士人弃儒从商的故事,反映了蒲松龄四业并重的经济思想,这与司马迁本末并重的经济思想不谋而合。
综上所述,司马迁本末并重、本末互利的经济思想具有超越时代的进步意义,对后世经济思想的生发、文学作品的创作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现如今,我们翻阅史籍,寻找历史中耀泽古今的先进思想,挖掘其跨越时代的进步意义,将其熔铸现实生活的实践里。
注释:
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2462页。
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2475页。
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2462页。
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2462页。
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1213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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