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谅,本名闵师林,上海人。祖籍江苏江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经济学博士。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在省市级以上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并出版著作三十余本,获萌芽报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小说选刊》双年奖、“一带一路”天水国际诗歌节特别奖等数十种奖项。发表短篇小说、微型小说约千篇,著有《阳台上的微笑》《安谅微型小说精选》《明人日记》系列四辑等小说集六部,《逐梦之旅——安谅散文》《寻找生命的感动》等散文集十部,《生命有多少借口》《谁能在天空久留》等诗歌集五部,另有长篇纪实文学、各类舞台剧等作品,作品被广为转载。安谅作品体裁多样、题材丰富、视角独特、颇接地气,或想象瑰丽,或充满哲思,富有艺术感染力。
阿培的生日
“ 叔叔,您说什么样的生日纪念,才最有意义?”在书店邂逅邻居男孩阿培,明人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忽然这么问道,眼眸纯净透亮。“小伙子要过生日了,哦,该十八岁了吧。”明人笑着问道。这个孩子还蛮懂事的,但他父亲则和明人聊过,说孩子有点逆反,有时父子之间挺别扭。譬如这次高考,父亲让他报考设计专业,父亲自己也搞了大半辈子建筑设计。可儿子挺执拗,坚持报了土建工程。虽然两者还是有关联,但毕竟存有差异。父亲心情自然不爽。和小伙子也闲聊过,明人发现这孩子确实是有想法的年轻人。
“十八岁的生日,值得重视呀。要说有意义的安排,就是许多年过后,这个安排你都会认为值得纪念和回味。”明人沉吟一会,说道。阿培亮眼扑闪着,额头上的眉毛微微上翘,他显然是在思考明人的这句话。
“我爸给了我钱,说让我请同学聚一聚。我真犹豫呢!同学生日都是吃、吃、吃的,我觉得没意思透了。可我又想不出招来!”阿培直言道。
明人想起当年自己十八岁,自己倒没重视。父母很在意。他们没给钱,是在自己家摆了一桌。除了家人外,还把邻居也叫了几个。最难堪的是,还把楼上一位明人怎么也不喜欢的同班女生也叫上了。那种窘迫,现在想来,都想往地底里钻。现在的孩子,自由多了,可以自己选择独特的方式。他拍了拍阿培的肩膀,说:“好好想想,一定会找到你认为很有意义的活动的。”
这天,邻居的微信群里,有人发出了一组新年慈善捐献的照片,还附了一段文字旁白。其中一位网络老板,正举着一张模拟支票,上写600万人民币。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位中年妇女,在孩子十岁生日时,向慈善基金会捐赠了1000元人民币,说她结婚后迟迟不能生育,终于在她近40岁时,生了一个孩子。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每年捐赠。这几日,孩子因病住院,她还特意赶来参加捐赠活动。
有人就跟帖道:“有钱就任性。等到我赚了钱,发了财,也一定去捐赠,弄个慈善家干干。”
也有人说:“用捐赠方式祈求孩子安康,也如同烧香拜佛吧。”
之后评论不断,有的意见相左,争论不休,还撩起了一丁点火药味。连阿培的父亲也发言道:“慈善要有能力的。”
明人看罢摇了摇头,只发了一句:“慈善时时由心,慈善人人可为。”便关上手机,忙自己的事去了。有的事多争无聊呀。
当晚,明人习惯性地刷屏,发现邻居微信群又热闹了起来,明人再定睛查看,原来是阿培成了主角,说他把老爸给他请客的钱,捐给了慈善基金会,由此引发了一番争论。连他的父亲也无可奈何地表述:“这还不是你应该做的事。”附和者不少。
许多邻居也为阿培点赞。凡人善举的公众号上,阿培阳光一般地微笑着,谦恭地向基金會捐赠了这笔钱。他自己说道:“父亲既然把钱给了我,就可由我支配。我把它悉数捐出,是为了助学那些山区的孩子。我觉得这是最有意义的我的十八岁的铭记。”
这个阿培,这回又“逆反”了一回他的父亲。但明人心里赞叹:这个孩子是个好苗子!
两女风波
张 亚生性腼腆,虽然在单位是一个副处级 调研员,但在处里都听不到什么声音,他在处长、副处长们的风光下几无光影。
但这回这光影憧憧的,让处里、局里上下都暗潮涌动,心难平衡了。
刘处长是亲耳所闻张亚本人无意透露的隐私的,而许副处长也是亲眼所见张亚自己拿出的一张照片,并且小王科长可以证实,这一切无可辩驳。因为他也在同一张酒桌上。
这一天接待一拨外地同行,因为有“八项规定”,酒是自己带的,也并没喝得像以前那样放浪形骸,但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自然宽松许多。
张亚就是在这种氛围中,颇有点自豪地讲述了几句,一时令大家都震惊不小。微醺中的张亚后来不吭声了,回复到先前的模样,但大家的目光和心情都已发生大变。
这个张亚真他妈的牛!这个秘密竟然隐藏了那么多年。什么叫不显山露水,人家张亚就是!平时看似无声无息,心里却沉得住气!
嫉妒羡慕恨呀,平时看不起张亚的人,这回,醋海翻滚了。
明人听说了,也有点惊讶莫名,有点怀疑,与张亚同事多年,知道他是个三棍子砸不出一个响屁的人,他还有这么大的胆量?但因忙着工作,也未深究。
但消息传到了张亚老婆的耳朵里。还显年轻的老婆发难了,既砸枕头,又砸杯子的,折腾了好久。任张亚好说歹说,她都不依不饶,说是张亚还在骗她。直到张亚脸憋得猪肝似的,不住地抽着自己耳光,老婆才渐渐平息下来。
刚平静几天,机关书记找上他了,说:“反映已很多了,你真有这么回事?”这可是一票否决的大事情呀!单位全年的年终奖、文明奖、优秀奖、先进称号什么的,都得被砸了。他摇了摇头,脸憋得彤红,只反复说了一句:“没,没这事!”
隔了两天,纪委又约他谈话了。他又是一脸彤红,话吐不出几句,自然又是矢口否认。纪委警告他说:“现在说,算你主动交待,你若有事还这么硬扛着,最后就不堪收拾了。”张亚还是拼命摇头。
这天,老婆又闹腾开了。原来她所在单位领导也找她谈话了,让她说出真相,否则,他们也无法交待了。老婆所在的事业单位,是与他们单位毫不沾边的。
张亚恼了,急了,忽然嘴一歪,倒地上了,老婆惊慌失措,让女儿打了120,把他送进医院。
张亚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苏醒,醒时,明人正巧在他床边,他醒后第一句话就是:“我犯糊涂,开这么一个玩笑,找死呀!”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要了自己的皮夹,那里面有一张相片,是两个女孩,一个成熟些,一个学生样,长得像姐妹俩。
那天酒桌上,酒酣耳热之际,他掏出皮夹时露出了那张照片。许副处长见了先说了一句:“这两个靓妹是谁呀?”
张亚朝他翻了翻白眼,不无炫耀地说:“我的两个女儿呀!”
“啊?你有两个女儿?”许副处长大惊。
“是呀,你,你别外传呀!”张亚坏笑着,把皮夹又揣进兜里了。
张亚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每天有两个靓妹去看他,一个是他的女儿,另一个是他的老婆。
清晨一阵风
黏 人而又闷热的傍晚,明人回家走到小区 门口,就听见一片吵嚷声。前面站着好多人,只见邻居刘老伯摇头叹气地走了出来,嘴里嘟囔着:“这个东北小子怎么像吃了火药,莫名其妙。”
明人问刘老伯怎么了,一贯温和的刘老伯说:“我就跟他提了一点想法,这东北小子竟然吹胡子瞪眼睛地朝我光起火来,真是不可理喻!”
东北保安此时正黑着脸站在那儿。明人瞥见了他。有几位业主在劝慰他。他的目光盯视着刘老伯,显然仍有恼怒。这东北保安姓肖,长得人高马大的,平时也是一个挺温和,讲礼节的人,什么事会把他惹得这么恼火呢?看这东北肖还没有消气,他也帮着劝慰了几句,便上楼了。半个时辰过去,明人在楼上,又听见了底下一阵喧闹,他从阳台上往下看,东北肖好像又在和谁干架了。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想起刘老伯对他说的,这小子今天像吃了火药,不由地套上衣服走下了楼梯。东北肖是在和一个访客争吵。这房客他脸熟,三十多岁的少妇,娴静优雅。他想起来了,这是一个学校的老师,曾在一次文学活动中碰到过。那老师也看到了明人,脸上有点诧异,但随即微微向他点了点头。明人问东北肖:“怎么回事?”东北肖哼哼地说:“她报不出业主的房号。”
那位女老师不无怨艾但还带着几分委婉说:“你这保安说话也不够实事求是,我说了房号还有业主的名字,可是你要我再说一遍,我说得这么大声,你怎么没听到呢,你朝我光火,堵着门坚决不让我进去,你是不是故意在找我撒气啊!”
有业主正好在周边溜达,他们刚才看到了东北肖对刘老伯从未见过的发飙,再看到这次对访客也这么蛮横,似乎也有点不满,有的人直接批评了东北肖几句,东北肖黑着脸仍然恼怒着。明人问了那女老师,老师说她是来看望一个小朋友。明人于是对东北肖说:“你让人家进去吧。”东北肖见明人開口,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憋着气,也不吭声了。明人努了努嘴,女老师进了小区,也向明人道了谢。
明人随口问了一句:“老师,你是哪个学校的?我倒忘了。”女老师回首一笑说:“崇文中学的,教语文,姓周。”
明人哦了一下,说:“对对对,上次文学活动我们聊过。”他们两人这么交谈着,明人察觉东北肖的脸色明显发生变化,他忽然盯着这女老师,面容现出一种疑问的神情。明人见了,忙问东北肖:“怎么了你,你看出什么了?”
东北肖瓮声瓮气的,声音明显有所缓和了,说:“周……周老师你是住滨江小区的吧?”
周老师扬眉微笑:“没错呀,我就是住滨江小区的,你怎么知道?”
“那你为什么今天下午要光火啊?”
那少妇被他弄糊涂了:“你说什么?”
明人看着这一幕,不知东北肖是怎么回事,是他犯傻了吗?这小子!
只听东北肖带着口吃,语气带有一点委屈地说道:“我老婆和我说,你是一个好心肠的人,所以她愿意在你家干活,可是她说她没想到今天下午,你对她狠狠斥责了一顿,她说她并没干错什么。”
女老师秀眉皱起,眼神也充满了惊讶,好久她才吐出一句:“你……你是小方的老公?”
东北肖点了点头,说:“没错,没错,周老师,我太太小方在你家做保姆,都快两年了,你今天是第一次朝她发火,她一回来就把气撒在我身上,怪我没出息,怪我不能保护她。”
女老师心里一定产生了波澜,她忽然也羞愧起来:“不好意思,真的没什么事,你太太干得很好,只是我自己今天情绪有点失控。”她想起上午在学校,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地被校长尅了一顿。当时是在操场上碰到校长的,她的教学水平在学校有口皆碑,也做了不少创新,平常校长对她也很支持,挺关心的。可她刚开口说,能不能多给教研组一点经费,那老大姐脸色就很不好看,说让她把心思好好放在教学上,数落了她几句。她懵了,委屈得想哭。半天心情不爽。下午回家,本想一个人清静一下的。保姆小方在洗刷,原本很平常的声音,她觉得今天特别刺耳,无名火骤然点燃了,就向小方扔了几句重话。
明人这时也听明白了,他问了一句:“周老师,你们的校长是姓连吗,连长的连?”因为连姓很少,容易记忆。
周老师睁大了眼睛说:“您认识我们连校长?”
明人说:“我认识的,她还是一个挺不错的人,怎么会朝你这么光火呢?”
“我也不知道啊,她今天怎么这么待我。不过我后来发现,她今天不只是这么待我,别的老师找她,她也是这么火爆的语气。”
明人想了想说:“我来帮你问一下吧。”他拨了电话打给了连校长,电话拨通,他带着玩笑的口吻说:“连校长好久不见,最近挺忙是吗?”那边连校长满是恭敬、礼貌的语气:“还好,没有您忙呀。”“听说你今天脾气很大,什么原因啊?”连校长干咳了两声,显然不好意思了。“此事怎么传到您大领导这里了?”明人说:“是不是邱主任得罪你了?”明人这么一说似乎刺激了连校长,连校长在那头马上回道:“领导,还真的给你说中了,还不是您手下的邱主任,动不动就朝我光火。”
“嗯?他有这么大的脾气?看我怎么好好训他!”
连校长说:“别别,回头他又该把我做出气筒了。您不知道,今天早上就是您一个电话,把他弄得六神无主的,他一光火我也上火了,到了学校见谁都来气,直到下午才稍微平静下来。”明人拿着手机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难道,这一切都是我引发的?他想起了早上的这一幕,静思了一会,然后连忙和连校长,也和周老师、东北肖连连道歉。
明人说:“真的抱歉,没想到,今天你们的情绪不佳还都来源于我。”
一清早,明人边吃着早饭边读着晨报新闻,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就和手下办公室的邱主任拨了一个电话。刚把事交待完毕,那边邱主任应声承诺着,手机里的声音却断断续续的,两人你呼我应的,说了好一会,这时一阵风从阳台上刮了过来,报纸的一半掀了起来,搁在报纸上未剥壳的白煮鸡蛋都滚落在地了。明人嘀咕了一句:“真乱七八糟!”然后收了线。或许就是这句话让邱主任陷入了惊慌。他一定以为是明人生自己气了,这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啊,他的脸拉长了……
这天是小暑,陆游诗云:万瓦鳞鳞若火龙,日车不动汗珠融。无因羽翮氛埃外,坐觉蒸炊釜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