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鼠

马瑞翎

林子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让我们闭上眼睛，想想这是什么味儿。对了！是一种青苔、肥泥巴、花草、腐烂的落叶，还有潮气混合而成的味道。嗯，还有一股菌子味！阿开使劲嗅着，发现菌子味是从杜鹃花树底下发出来的。啊哈！在一堆烂叶子里，果然有一丛像小棍一样的黄蘑菇，这种蘑菇是有毒的。要是阿开能找到香菇就好了。香菇是棕黄色的，像一顶小巧的帽子，翻过来可以看见密密的皱褶，就像阿娜姐姐的白麻布裙子那样。

“阿开，别玩了，干点儿正事！”阿爸来到林子外边喊。

阿爸说的正事，是去下扣子逮山鼠。山鼠的骨头小、肉多，烧熟以后沾上一点儿盐巴，可好吃了。

阿爸和阿开商量去哪里逮山鼠最好。这时候，太阳正照得老高，温暖的光线透过树枝，在地面上洒了很多影子。林子里一点儿也不热。

“就在这里算了。”阿爸仔细地踩着一蓬鱼腥草，发现这儿可以沁出很多水来。山鼠一定会到这儿来喝水和玩耍的。

阿开和阿爸用竹棍在地上插出一个密密的圈，中间撒一些苞谷。而后，他们又从林子外边搬来一些石板，用小木棍支在地上，撑成一个斜斜的偏厦，再在小木棍中段系一根小竹片，放上几粒苞谷。

“山鼠来吃东西的时候，只要一碰到这个小竹片，石板就会砸下来。”阿爸说，“我们快走！否则山鼠看见我们会逃掉的。”

阿开和阿爸走出林子，在箐沟边一块大岩石上坐下来。风真是凉爽！箐沟里的雾吸饱了植物的香味，闻起来真是舒服。阿开先是问阿爸，树皮是怎么包到树上去的，而后又问麂子会不会笑。

“肯定会笑。”阿爸说，“它们在一起的时候，会像人一样互相讲自己的事情、互相开玩笑。”

“阿爸，你见过小金狗没有？”

“当然见过啦。”阿爸说，“金狗住在树上，身上的毛又是红，又是黄，又是黑，毛茸茸的，很漂亮。它不咬朋友，也不会吃朋友，只吃竹叶、竹笋、鸟蛋。它拉出来的屎也很漂亮，是绿的。”

“阿爸，你见过熊没有？”

“肯定見过！”阿爸说，“有一回我去你叔叔那儿，就遇到过一头熊。都怪我想抄近路，从一片林子里插过去。那头熊可能在想：‘连句客气话也不讲，就把别人给吃了，这样做不好。所以它就朝我叫了一声，吓得我拼命地跑掉了。”

阿开被爸爸的故事给吸引住了。爸爸吸了几口烟，又说：

“熊的身材很不好，比老虎和麂子差多了。它的上半身又胖又粗，下半身又瘦又细，屁股又小又尖。不过，我觉得麂子的脸更难看，简直是皮包骨头！麂子的腿也瘦得跟栗柴棍子似的。什么时候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阿爸，那儿有一只麂子！”阿开突然说。

“什么？”爸爸又吸了一口烟。

“那儿有一只麂子！”阿开指着不远处。那是一只獐子——不是麂子。它像一道棕褐色的闪电掠过灌木林，而后突然停下来，站在崖边，大大的眼睛眺望着山谷，尖耳朵一动一动的。阿爸赶紧把烟管摁进泥巴里，免得让獐子闻到烟味儿。但是晚啦，獐子早闻到了。它一边跳一边滚，消失在了箐沟里。阿爸和阿开跑过去，趴在地上看獐子留下的印迹。

阿爸说：“嗯，这是一只两岁的公獐子。獐子的脑袋小，它是没有角的，脖子上有两条粗粗的白线。今天你开眼了吧？”

阿开使劲点头，高兴地说：“开眼了！开眼了！”

“好，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瞧瞧山鼠怎么样了。”阿爸说。

他们走进林子，来到先前下扣子的地方。啊哈！每一片石板都倒掉了。掀开石板，下边至少压着一只大山鼠，有的石板下边压了三只。阿开把山鼠捡起来。它们有的还没死，发出微弱的尖叫。

阿开愉快地看着爸爸拾掇那些山鼠，把它们开膛破肚，掏干净肚肠，剥去皮，用一根竹篾穿成一串。

“好啦！”阿爸说，“拿回去，挂在火塘上边熏干。你想什么时候烤着吃，就拿一只下来！”

阿开说：“阿爸，留两只新鲜山鼠吧，叫阿妈煮了吃！”

阿爸连连点头。他也喜欢这种吃法：把山鼠肉煮熟，切成苞谷粒那样大，而后同舂碎的核桃、野菜、辣椒和盐巴拌在一起。

提着山鼠回家的路上，爸爸还讲了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个叫梅阿朵的年轻人看见悬崖上有一窝蜜蜂，他可高兴了，赶紧在崖子下边钉了几根竹桩子， 表示他已经把这堵石崖子“号”下了。这事让另一个氏族的人很恼火。因为那个氏族的人早就在这堵崖子下边的茅草上打了结，早把崖子给“号”下了。于是，两个氏族就打起架来。打输了的那个氏族，从那以后就得每年派人背着十二串干山鼠，走很远的路去向打赢了的那个氏族上贡。

“你看看，山鼠很好吃、很重要是吧？”阿爸说，“要不然，为啥连上贡都要用山鼠？”

阿开不完全同意阿爸的说法：“山鼠确实好吃，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认为山鼠重要。比如说，去年王老师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你烤了一只山鼠请她吃，她为啥不吃？她走的时候，你送她一串干山鼠，她的手为啥直往后缩？”

“这个嘛……”阿爸挠了挠后脑勺，想了一下，说，“有些人认为山鼠不重要，这是因为他们不认识山鼠。比如那位王老师，她刚刚从城里来到山上，她只见过城里的老鼠，没见过山鼠。她根本就不知道山鼠住在山上，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恐怕连山鼠自己也变成一味中药了。王老师哪知道这些啊？她还以为，全世界的老鼠都住在阴沟洞里吃脏东西呢！”

嗯，嗯，阿爸说得有道理。阿爸还说，什么时候，得把王老师带到林子里来，把山鼠介绍给她认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