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静
嵩山地区位于华夏腹地,地理范围包括以嵩山为中心的伊洛河、汝河、颍河、双洎河和贾鲁河流域。行政区域包括今天的郑州、许昌西部和北部、平顶山西北地区、洛阳东部和西部一部分地区。嵩山地区地貌复杂多样,除拥有高大的嵩山山体外,还有低山、丘陵、谷地、盆地、平原等地貌。此地区从旧石器时代开始一直是人类繁衍生息、创造文明的优良地带。优越的自然地理环境、连续发展的文化序列、务实的文化氛围是嵩山地区在中原文明起源过程中核心地位形成的重要原因。
嵩山地区,无论是其规模、走势、水网分布,还是其气候、土壤、生物和位置,都为人类的生活和文明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图1 嵩山地区范围和位置示意图
从嵩山的规模来看,面积约4000平方公里,不大不小,非常适合早期人类居住。这是因为,如果山体太大、崇山峻岭,人类不易进出,无法及时获得水、土等资源;如果山体太小,获得的资源就会很少,也不利于生存。所以,具备一定的山体规模,出产资源丰富,便于人类出入、长期居住和生活,这样的地方才适合人类的需要,嵩山便是适合人类生存与长期发展的一座山脉。
从地理上来看,嵩山地区有着优越的条件。嵩山山脉属秦岭山系东延的余脉,向东北、东南方向呈扇形展开,区内地势起伏较大,地貌复杂多样,区内海拔悬殊,最高峰达1500多米,而郑州市以东最低海拔只有70多米,高差近1500米,形成以低山丘陵为主,以冲积扇平原为辅,并拥有深低山、浅低山、深中山和浅中山的地貌。嵩山北部为高山和丘陵。嵩山中部的少室山、太室山最高,海拔1500~1600米,属深中山类型。嵩山西部连接偃师和巩义,相对高差800米左右,属浅中山类型[1]。而在这两者之间,夹着一面积超过100平方公里的低丘陵地带,海拔在300~400米,相对高度在50米之内,其间有大金店、卢店和登封盆地分布。这样嵩山就形成了有高山、低山、平地的布局。在这一布局内有伊洛河、汝河、贾鲁河、颍河等多条河流流过,为该区域提供了充足的水资源。在嵩山的河谷中间又沉积着肥沃的黄土层,为人类从事种植业和畜牧业提供了良好条件。嵩山山体又相对独立,有丰富的石灰岩,并形成熔岩洞穴,为旧石器时代人类的栖息提供了条件。
从气候上讲,中国全新世中期曾出现4次大的气候变动:距今8500—7300年是不稳定的暖湿气候期;距今7300—6000年为稳定的暖湿气候期,是整个大暖期中最为暖湿的阶段;距今5500—4500年为气候冷干期;距今4500—3800年是气候较为暖湿的阶段[2]。嵩山地区居中的地理位置,使得其始终处于亚热带与北温带的交界地带,不冷不热;位于半湿润半干旱地区,不干不湿;再加上嵩山地区低山、丘陵、谷地、盆地、平原等多元化地貌,使其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较强。无论是降水增多的时候,还是极端干冷的时候,由于地貌类型多样,都不会对这里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而以山东为中心的黄河下游地区,以江汉平原为中心的长江中游地区,以太湖平原为中心的长江下游地区,以成都平原为中心的长江上游地区,以西辽河上游为中心的燕山南北地区,以河套平原为中心的内蒙古中南部地区,以甘、青交界为中心的黄河上游地区,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则显得比较敏感。例如,甘青、河套和燕辽等文化区位于干旱地区,在暖湿气候期会发展迅速,在气候干冷期则会发展十分缓慢,甚至会出现停滞。而黄河下游地区、长江流域处在湿润地区,则会在暖湿气候期发展缓慢,在气候干冷期发展迅速。如在距今5500—4500年的干冷期,黄河下游地区的龙山文化、长江中游的石家河文化和长江下游的良渚文化发展十分迅速,而到了之后的气候暖湿期,这些地区的文化便迅速走向衰落。总之,嵩山地区特有的地理位置和气候条件,使其受气候变化的影响不大,始终处在发展中,并最终成为华夏文明的诞生地。
此外,嵩山位居中国东西南北的交通要冲,便于文化聚集与辐射。正因为如此,虽然在新石器文化较早的阶段,中原周边地区形成了很有特点的文化,如北方的兴隆洼文化和南方的彭头山文化,西边甘青地区的大地湾文化和东边沿海地区的后李文化,然而,它们终未形成影响较大的核心文化,主要原因在于它们不具备嵩山及其周围地区的地貌、水、土、生(生物)、气(气候)与位(地理位置)俱宜的条件。也正因为嵩山地区拥有这些条件,这里的旧石器时代人类可以沿着它的河流走向四方。这里的新石器时代人类开垦土地、种植作物,创造了越来越富足的生活和优势文化,将嵩山的文化传向周边,并吸收周边文化的先进因素丰富自身,形成有自身特征的中原文化,并最终孕育出了中国古代文明。
嵩山地区的史前文化连续不断、一脉相承。从旧石器时代开始,嵩山地区一直是人类居住和文化繁荣的地区。距今十多万年的旧石器时代人类遗址——荥阳织机洞遗址,不仅出土有打制石器,而且发现了人类用火的遗迹[3]。许昌灵井旧石器时代遗址发现了距今10万—8万年的灵井人头盖骨化石,旧石器时代中、晚期,经新石器时代,种类丰富且数量众多的打制石器,制作工艺高超的大量骨器,为东亚古人类演化、中原地区文化序列演变,旧石器文化向新石器文化的过渡提供了重要材料[4];在距今 5万—3万年的郑州老奶奶庙遗址中,发现有多层叠压、连续分布的古人类居住面遗迹,大批打制石器、动物骨骼碎片和用火痕迹,说明了此处应为人类早期居住的聚落[5];旧石器时代晚期、新石器时代早期的新密李家沟遗址发现了人类用火遗迹以及一批细石器和原始陶片,为中原地区人类起源与发展的历史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实物资料[6]。
嵩山地区从新石器时代中期裴李岗文化开始真正显示出人类居住地的优势。这一时期嵩山地区的遗址数量开始增多,共发现50多处裴李岗时期遗址,占全国裴李岗时期遗址的80%以上[7]。新郑裴李岗遗址发现了极具特色的陶器和石磨盘、石磨棒等,同时发现有大量的动物骨骼等,是一个颇具规模的聚落遗址[8]。距今7000—5300年的仰韶时期,嵩山地区亦有不少重要发现。洛阳王湾[9]、郑州大河村[10]、郑州西山[11]等近200处遗址,展示出嵩山地区强大的文化潜力。王湾遗址仰韶、仰韶龙山过渡期、龙山一脉相承的文化遗存为研究中原地区新石器时代中、晚期文化发展与过渡提供了实物资料,在新石器时代考古学上占有重要地位;大河村遗址出土的“木骨整塑”四连间陶房是我国目前出土的同时期房屋中保存最好的一处,出土的彩陶双联壶被誉为最美丽的彩陶,彩陶中的太阳纹、日晕纹、星座纹等天文图案是我国目前所知最早的天文学实物资料;郑州西山城址,近圆形的平面形状显示出脱胎于环壕聚落的原始特征,小方块板筑城墙又显示出其筑墙技术的先进。西山城址的出现“开启了龙山时代板筑城墙聚落的先河,拉开了文明时代的序幕”。[12]
龙山时代嵩山地区发现的遗址空前增多,尤其是几个早期城市遗址的发现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各城均建造有城垣和壕沟双重防御圈。登封王城岗小城内发现有夯土基址、奠基坑、刻画符号等重要文化遗存,同时在王城岗遗址还发现了最早的铜容器残片,为研究中原地区文明因素的出现提供了重要材料;新密新砦城址发现了外壕、护城河、城墙、内壕等多重防御体系和大型浅穴式露天建筑,军事防御能力很强;新密古城寨发现有大型夯土建筑基址,是四合院式建筑雏形,其建筑形制和规模,具备了早期宫殿的基本特征[13]。另外,平顶山蒲城店、郾城郝家台等具有军事防御意义龙山时期城址的发现也进一步表明嵩山地区作为中原文明起源的核心地区,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
嵩山地区新密新砦、巩义花地嘴、郑州牛砦、郑州东赵遗址等新砦期遗存的发现为中原地区龙山文化向二里头文化的过渡提供了重要材料,尤其是面积近百万平方米的新密新砦城址的发现,以及城内出土的制作精美的子母口瓮、簋形豆、双腹豆、猪首形盖纽等陶器,玉凿、红铜容器等高规格遗物,与二里头遗址出土的铜牌饰纹饰相类似的兽面纹、雕刻精细的夔龙纹等,均反映出这一遗址的都邑性质。许多学者认为新砦城址是夏代早期的都邑,若此种观点无误,就意味着我国最早的国家便在此形成。新砦期之后的二里头文化就是在其基础上的继承与发展。偃师二里头、郑州大师姑、新郑望京楼、郑州东赵等二里头文化重要遗址的发现,也证明了这一点。特别是二里头遗址,面积达300万平方米,发现有我国最早的主干道路网和车辙,最早的具有中轴线布局的“四合院”宫室群,大型围垣式绿松石作坊区等重要遗迹,清理出大量青铜器、玉器、骨器等高规格遗物,非都邑莫属。
由上述可知,嵩山地区从旧石器时代开始,一直到新砦期建立最早的国家,其间一直有人类在此生存发展,创造的文化延续不断,一脉相承,是中原地区的文化核心,也是中国古代文明的核心发源地。
嵩山地区优越的地理环境,丰富的自然资源,再加上先民非常勤劳,于是该地区先民过着相对富足的生活,但该地先民并未因此满足于现状,而是不断发展生产,提高改造自然的能力。特别是到了龙山时期,该地区生产力水平有了很大提高,表现在农业生产工具方面,翻土工具有石铲、骨铲、木耜等,收割工具有石刀、石镰、陶刀、蚌镰等,种类多样,特别是石镰的普遍出现显示出对作物茎秆利用的更加重视,白灰面窖穴的出现也显示了该地区储藏农作物水平的提高。
虽然嵩山地区龙山时期生产力水平较高,物质文化丰富,但先民的生活并不奢侈,根据体质人类学研究,嵩山地区的先民龋齿较为普遍,显示出以淀粉类食物为主的饮食特征。而脊柱骨质增生类疾病的多见,尤其是腰椎唇样增生较普遍,说明他们劳动负荷和劳动强度较大[14]。墓葬方面,如龙山时期有儿童瓮棺葬和土坑葬两类,除了儿童瓮棺葬多用罐、鼎、盆作为葬具外,其他土坑葬均无葬具且墓穴均小而浅,大都无随葬品,个别有随葬品者也仅随葬几件陶器。与以上节俭情况截然不同的是,以嵩山地区为中心的中原地区在龙山晚期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改进城垣建造技术,修建了数量众多用以保卫部族财产和人身安全的城邑,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的发展与进步。由此表现出中原先民勤劳吃苦的精神,虽然他们创造了丰富的物质财富,却珍惜资源,将财富用于公共设施建设上。这种吃苦耐劳、节俭、务实、以大局为重的精神使得中国最早的文明在中原形成并持续发展,进而形成中华民族精神。
而与嵩山地区龙山文化大体同时的石家河和良渚文化的生活面貌则显示出奢侈严重与巫术崇拜之风。大量的人力、物力被投入到人死之后与宗教、祭祀有关的活动中,如肖家屋脊石家河文化的土坑墓大多有随葬品,大型墓葬的随葬品达一百余件,一般墓葬的随葬品有二三十件,只有少数墓葬仅随葬三四件或无随葬品。肖家屋脊石家河文化的瓮棺墓虽只有一部分出土有随葬品,但随葬品规格较高,除少量陶器、铜矿石和猪牙外,绝大多数为玉器,如W6为成人瓮棺二次葬,仅随葬的玉器就达56件之多[15]。随葬品中的玉器多属于装饰品,制作十分精美。良渚文化在墓葬、宗教礼仪方面的奢侈则更为显著。大多数墓地,特别是高等级墓地都建于人工堆筑的土坛上。这些土坛,多数学者认为也有祭坛的作用,如瑶山、汇观山、福泉山等祭坛规模都十分庞大,且为人工堆筑而成。大墓都位于祭坛之上,墓葬中的随葬品以玉礼器为主,数量多,品种齐全,制作精美。而石家河文化和良渚文化在保护氏族财产和人身安全的防御设施方面,则显得十分吝啬,城垣建造技术长时间停滞于简单的堆筑就是显著的表现。所以说,生产力发展水平甚高的长江中下游地区最终未能成为国家的诞生地,与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建造这些不切合实际的祭坛与制作精美的玉礼器有着很大的关系。
总之,嵩山地区能够成为文明起源和人类发展的核心地区,有着多方面的原因:一是嵩山“居天下之中”,有着优越的自然地理条件和良好的物质基础。嵩山地区在气候湿润时期发展迅速,冷干时期发展缓慢。文明进程中没有大的中断,嵩山地区一脉相承的文化序列就是很好的证明。优越的自然地理环境使得嵩山地区原始农业相当发达,农业的发展很大程度上促进了文明的发展,农业的发展为其他产业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保障人类生存和发展,创造剩余价值,促使阶级分化,加速文明化进程。居中的地理位置及保持开放的姿态,使得中原先民可以兼收并蓄各地文化先进因素,使文化和社会得到迅速发展。二是有深厚的文化基础。嵩山地区文化一脉相承、内涵丰富,植根于原始人类创造的文明中,经过漫长时间的积累,在龙山时期呈现其强大的文化实力,成为整个中华文明的中心。三是嵩山地区先民勤劳、务实,以大局为重,这使得龙山时期积累的社会财富没有被过度消费,而是用于保卫部族聚落的安全、增强自身实力与文化发展中。在城墙建造技术上不断创新,提高城邑的防御能力;在文化方面,创造出具有文字初期形态的刻画符号;在农业生产工具方面不断改进与创新,提高农业生产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