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者/孙 韵
孙韵(以下简称“孙”):你的老师杨镜川女士是上海音乐学院毕业的,她师从于李翠贞(上海音乐学院第一代钢琴教授),作为中国第一所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是中国钢琴艺术的起源,而你也是传承的一部分。我们在为你鼓掌的同时,想了解一些你的成长经历。
Eric(以下简称“E”):我的妈妈是上海人,爸爸是台湾人,他是一个古典音乐发烧友,家里有很多唱片,我从小就在一个充满音乐的环境中长大,我的最爱是莫扎特,从小就不喜欢流行音乐,只喜欢古典音乐。在我4岁时,我姐姐去上钢琴课,妈妈把我也带着,我听了两年的钢琴课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6岁我就开始随杨镜川老师学琴。我很幸运遇到这么一位启蒙老师,在跟随她学琴的七年里,她给我打下了扎实的技术基础,我认为没有比她更适合我的启蒙老师了。
孙:杨镜川出国前在中央乐团工作并担任钢琴演奏,和殷承宗先生是同事,她提到过也曾带你和黎卓宇(George Li)到纽约去找殷承宗上大课。
E:对,我们隔几个月会去弹给他听一次,他对我的帮助很大,很早就指出我是浪漫型的演奏家。
孙:杨镜川老师能够因材施教,在给你打下扎实的技术基础的同时,也挖掘、保护了你独特的音乐个性,这作为老师来说是很难得的。因为作为老师,我们经常不是说得太少,而是说得太多。你很幸运地躲过了“填鸭式”教学,但是你要知道,对技术训练的重视是上海音乐学院的传统,而杨老师正是把这个精华传授于你和George Li。
E:是的,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很幸运的。
孙:你有很好的乐感,而乐感往往不是老师教出来的,你认为呢?
E:我同意这个说法,虽然不能说从小我就知道音乐的每一句怎么做,但我对音乐的敏感度和强烈的直觉是与生俱来的。后来我遇到了其他的老师,他们对我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比如邓泰山。此外,我从16岁开始师从于罗伯特·麦当劳(Robert McDonald),他是属于德国施纳贝尔学派。
孙:说起我们的老师“老麦”,他实在是像一位“音乐和尚”,对音乐的严肃程度几乎是宗教性的,这种虔诚化在音乐里本身就令人感动,他也是这样严格要求每个学生,用生命去听自己弹出来的每一个音,是吗?
E:他是我碰到的最了不起的一位音乐家,我接触过很多音乐家,而他是唯一一位集理性与感性于一身的老师。当我有过多的音乐感觉,开始不理性时,他会及时地把我“拉”回来,并让我看到一个更大的音乐结构。我有时会弹得太慢,会沉醉在音乐中,他则时刻把我拉到另外一个高度,他对音乐的掌控是充满智慧的,而对耳朵要求的苛刻程度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
孙:说起第一次遇见外貌和蔼可亲、慈祥的“老麦”,我以为找到了一位“好好先生”老师……结果是悲惨而壮烈的,因为没有在一节课的演奏中顺利通过十个小节左右,如果一个瞬间思想稍微开小差,耳朵稍息片刻就会被他的吼声和一张涨得通红的脸惊醒,接着是一句“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么有才能的你,会弹出这样没有生命的音符,你怎么可以这样!?”
E:(笑)我还没有碰到一个耳朵比他更敏感的音乐家。他对钢琴技巧的研究也可谓是到了极致,每一个技术动作简直细致到极点,但是几年后对我的帮助很大,演奏中如何放松、如何用力,我都有本质性的改变,不得不说,我比以前放松了许多。
孙:作为一个极其有乐感的人,弹琴时会不可避免地想去表达,而音乐中的紧张度会让你的每一块肌肉“抽”起来,你会这样吗?
E:是的,因为内在的感觉带领手指,所以音乐紧张,身体又要放松确实有矛盾性,做好这一点很难。
孙:所以必须要从理性的角度弄清楚如何用最少的力气弹出最丰富的音色。你觉得邓泰山的俄罗斯学派和“老麦”的德奥学派的本质区别是什么?
E:邓泰山对我有很大的帮助,他是那么地放松,可以弹出无与伦比的色彩和层次。我觉得除了科学的演奏,好的音乐品位是最重要的。
孙:是的,你的演奏之所以打动评委,不是因为你的炫技,而是因为你的音乐品位,就像傅聪先生经常讲到“好的品位来自于赤子之心,来自于一个纯粹的灵魂”。他认为品位是天生的,你觉得呢?
E:我觉得是先天和后天的结合,先天的直觉与所谓的好品位有强烈共鸣,而反之亦然,麦当劳老师的纯正音乐品位影响了我们对音乐的理解态度,我也听过很多大师的录音,这些对我都是有影响的。
孙:你的母校柯蒂斯音乐学院是很多中国孩子梦寐以求的学校,因为王羽佳、郎朗都曾在这里学习,你觉得柯蒂斯有什么特殊性?
E:柯蒂斯是一所非常私密的学校,因为她非常小,只有160名学生,其中包括20名钢琴专业学生,我觉得这所学校之所以培养出这么多杰出的演奏家,那是因为录取的标准非常高,最有才能的学生才有机会考入,而这些学生往往都已是比赛获奖者,所以他们的成功有很大的必然性。
孙:室内乐在柯蒂斯是否重要?
E:室内乐只是一门课程而已,当然我很享受和其他乐器合作。
孙:是否从你的同学那里学到了很多?比如你的同学Kate Liu(“肖邦比赛”第三名),我们在“肖邦比赛”里听到了她极其诗意的演奏,你们的音乐都有共同的特性就是非炫技的,有着极浪漫和诗意的音乐表达,在年轻人中有一种难得的成熟和极长的气息才能够把控的“慢”。
E:在柯蒂斯,同学之间都互相支持、欣赏,对音乐表达有一种共识,但又都具有自己的个性,音乐性也有很大的不同。从我15岁只身一人来到柯蒂斯,已经在这里生活、学习了六年,所以那是我第二个“家”。
孙:你一向非常独立。我们来谈谈你的练琴吧,你会一天练琴十小时吗?
E:我不相信一天练这么长时间的琴是有好处的,因为你的肌肉和大脑都会很疲劳。
孙:你在准备像“肖邦”和“利兹”这样的国际大赛时,练琴时间也不会加长吗?你是否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E:我肯定不是那类有过目不忘超强大脑的人,我觉得学习的方法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要会花时间离开钢琴去研究音乐、去读谱,和老师探讨音乐的可能性,找到正确的音乐方向,然后练琴才能事半功倍,还有要多出国学习,增长见闻、积累知识。
孙:也就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有什么其他的爱好吗?
E:我喜欢旅游,特别喜欢去欧洲。但我最爱的还是听各种不同的音乐,在我的闲暇时间,最享受的就是听巴赫的《受难曲》。
孙:祝贺你赢得“利兹比赛”的第一名,祝你在音乐的“长征”中一切顺利!
E:谢谢!我在这条路上刚起步,虽然赢了一些比赛,但只是站在了一个比较高的起点而已。
孙:谢谢你给我们中国的琴童指出了一条正确的音乐之道,打动评委的不仅是技巧,还有你独特的灵魂和音乐性,最后让我用傅雷先生的一句话来结束今天的谈话吧——先做人,其次做艺术家,再次做音乐家,最后做钢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