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北童星
不久之前,《歌手2019》在一片热闹声中落下帷幕。
决赛现场,当主持人何炅宣布“歌王”将在刘欢与吴青峰之间产生时,后者竟直接吓到腿软,蹲坐在舞台中间,许久过后才缓缓起身。
几秒钟后刘欢问鼎,吴青峰瞬间“复活”一蹦三尺高,满脸都写着“还好不是我”。竞技“歌王”路,他成了历届歌手中最不想拿冠军的那一位。不忘最初,就不怕以后,其实吴青峰在故事的开局就为自己写好了答案:相比歌手,他其实更适合当一个歌颂者。无问坎坷,他只想温柔地推翻整个世界。
时隔几年,也许很多人都开始慢慢习惯将他的名字独立于苏打绿乐团之外存在。可实际上,在很多年之前,他们也曾密不可分,在无数个炎热的夏日里,互相代表着各自的青春。
那年初秋,吴青峰第一次出现在中国台湾政治大学,一出场便带着中文系第一名的光辉头衔。
因为性格内向身材瘦小,吴青峰于人群中的存在感很低。不主动交流、没有人注意,那时的他每天除了上课,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窝在没有人的角落里涂涂改改,写歌也画画。
听闻高中旧友谢馨仪正在同一间大学里玩乐器,吴青峰突发奇想,有了组乐团的想法。在朋友的介绍下,鼓手小威,吉他手家凯、阿福,键盘手阿龚先后入团,6人正式集结完毕。
2001年,苏打绿乐团用极小的声音,向这个世界说了第一声“HI”,没有轰轰烈烈的“成军仪式”,它好似从一开始,便注定小众。
在找不到舞台的学生时代里,网络平台成了苏打绿为数不多可以被大众认识的机会。那段时间,成员们会时不时将演出的片段放到视频网站上,评论好坏都有,可无论如何讨论,最终所有矛头却都会指向主唱吴青峰。“他的声音好奇怪。”这样的评价,时至今日仍在吴青峰的耳边不停盘旋。
上大一那年,吴青峰曾登台唱过一首自己的原唱歌曲。一曲终了,他成功将“最佳人气奖”捧回家中,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极其刺耳的“外号”——人妖。因为这个吴青峰难过了好久,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他将自己关在宿舍里面不去上课,也不与人说话,那时他想:唱歌是为了快乐,如果真的这么不开心,那干脆就不要唱了。
大二的某个上午,好友谢馨仪忽然冲进了他的寝室——春天呐喊音乐祭开始了,她帮组合报了名。
那一天,吴青峰虽然极其抗拒但最终还是被拖上了车。坐在沉闷的车里,他始终一言不发,汽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崎岖向前,他偏过头看风景,一抬眼便撞上了垦丁的大海:“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是一股神秘的力量,过去一个月糟糕的事情,在那一个瞬间化为乌有。”
这之后,吴青峰将当时的心情写成了《飞鱼》的歌词:不管飞行还是蹉跎/都仍是自己的生活/烦恼不会凭空/不如捕捉笑声涂上耳朵/换一个轮廓/快乐比较多/放自己好过。
吴青峰的承受能力很差,差到可以因为一句话就躲在家里两个月不出门,还险些患上抑郁症;但同时,他又无比强大,强大到只要一片海,便能让他原谅从前所有的不公。所有的烦恼都是无解的,所以他决心只争取眼前的快乐。
2003年前后,吴青峰与乐团其他成员一起站到了毕业季的门口。在解散乐队之前,“苏打绿”决心举办一场巡演来作为自己的毕业礼物,而其中一站便包括了海洋音乐祭——很久之后,这里被苏打绿成员称为“梦开始的地方”。在那一次的演出过程中,6人的演出成功吸引了著名音乐人林暐哲的驻足。
在后台林暐哲向成员递上了名片,在得知乐团已经前前后后创作了有100首原创歌曲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苏打绿收入麾下,并且向吴青峰保证,给予他绝对的自由。
一年之后,苏打绿第一张单曲《空气中的视听与幻觉》面世。极度迷幻的摇滚曲风,加上主唱吴青峰极其清亮的声线,使得苏打绿第一次在大众面前露面,就收获了一大片消极评价。毒舌的音乐人评价他的嗓音“不男不女”,好事的听众只讨论他的性别。“差评”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苏打绿开局便落了个“满盘皆输”。
外面纷纷扰扰,公司内部亦是乱乱糟糟。所有人都说林暐哲疯了,他不服,将“忽男忽女”写进对吴青峰的评价文案里后,他转身卖掉了房子,倾家荡产继续为苏打绿发行专辑,发誓不将其捧红便决不罢休。那是一段极其糟糕的日子,好像所有人都在与这个小乐团作对,但好在他们天生勇敢。
2006年前后,苏打绿预备发行自己的第二张录音室专辑。在整理往期作品时,吴青峰忽然看到了自己在大三那年创作的作品。那是他用十五分钟便写好的歌词,原本打算向徐若瑄的经纪公司投稿,结果却被对方退了回来。想想扔了也可惜,那倒不如自己唱好了。谱上曲子,简单修改,那首后来近乎攻占了全亚洲铃声市场的《小情歌》,就此诞生了。
后来,这场叫小情歌的大雨虽然没能颠倒城市,但却颠覆了众人对于苏打绿的认知。凄凄惨惨了三四年,这个地下乐团终于火了。
然相比之前极具个性的“吴青峰式”曲风,《小情歌》的旋律简单且流行,而这样“忽然大众”的转变,也恰恰成了苏打绿老粉最不能接受的变化。
争论之下,作为歌曲创作人的吴青峰,毫无意外成了众矢之的。一夜之间《小情歌》成了吴青峰“为了红才创作的歌曲”。因为外界的误解,他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拒绝登台演唱这首他的成名之作。
很久之后,吴青峰说,《小情歌》其实是带着怨恨火的,因为他不懂,自己用心写出的东西,为什么要被别人那样糟蹋。在陷入死胡同的那段时间,吴青峰沮丧了很久。他试图从很多地方寻找答案,可最终他却发现,原来一切都没有答案,与其庸人自扰,不如“一切随缘”。
“这是我用心写出来的东西,如果我都不珍惜,那谁还会在意它呢?”纷纷扰扰过后,吴青峰依旧选择拿起麦克风,继续拥抱整个世界。
时间从来不回答,生命从来不喧哗。6年过后,当他在创造《燕窝》之时,他说:“就像燕子在筑巢是并不知道它最后会变成商品一样,我创作的时候,的确是一个无知的状态。不管最后它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其实我在做的过程中,都是无悔的。”
争论的最后,故事中最无辜的人选择了接受所有敌意。他不是遗忘,他只是选择原谅了所有。
在作为苏打绿主唱的那段时间,吴青峰创作了诸多作品。而这其中与他最“血脉相通”的,一定是那首《小时候》。写于父亲去世后,歌中的每一个音符与词汇,都变成了他遗憾与不舍的反射。
1982年,吴青峰出生在中国台湾省的一户普通家庭中。作为家中的第四个孩子,吴青峰并没有得到幺子该有的宠爱与呵护。
大抵是受巨大生计压力的影响,本就脾气暴躁的吴爸爸,在吴青峰出生后开始变得更加暴戾。对于妻儿,他轻则辱骂吼叫,重则便会拳打脚踢。
童年时,吴青峰会将父亲的每一次施暴都记进日历里。被骂就画个三角,被打就画个红叉,一年下来,日历上竟密密麻麻攒下了一整本的红色印记。忍无可忍之时,吴妈妈带着孩子逃到了台东。靠开早餐店,吴妈妈一人撑起了一家老小的生活。
并不愉快的成长经历让小青峰养成了极度自卑的心理。因为身形天生瘦弱,嗓音又不够粗犷,学生时代的吴青峰成了全年级霸凌的对象。
自认为“超man”的同学将他堵在墙角,拳脚毫不留情的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时刻在提醒他,他的斯文与声音是一种罪过。
在夹缝中艰难生存,与他人交流变成了吴青峰的畏途。整个中学时代,他只敢躲在卫生间里小声唱歌,他无法走进如麦当劳一样的快餐店,因为面对服务人员,他甚至不敢张嘴说出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缺少了父亲的保护,孤立无援的男孩成了很多人敌对与欺负的对象。
也许是无法放下心中对于这份缺席的郁结,读书后他很少与父亲见面,就连学费与生活费都不曾向其要过。曾几何时,吴青峰以为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噩运降临。
决心与父亲正式和解,是因为一场癌症。看着记忆中仿佛永远不会服输的“凶悍男人”忽然倒下,吴青峰的内心忽然涌起一丝后悔。那段时间,执拗了许久的二人终于放下了父子的身段,说起了体己的话。好的坏的最后都变成了玩笑,吴青峰懂得,那是父亲从不肯说出口的抱歉与温柔。
某一天,当吴青峰转身离开病房时,吴爸爸忽然叫住了他,沉默了几秒后,这个强硬了一辈子的男人忽然和儿子说:“你……要加油哦。”
吴青峰点点头,然后转身泪如雨下。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小时候故意的对抗原来都已没有时间原谅。
回家之后吴青峰写下了《小时候》,他将歌曲小样带到病房与父亲分享。按下播放键,他的声音从录音机中穿来,在里面他轻声哼唱着:我要长成你的翅膀/我要拂去你的沧桑/我忘了说心里面的愿望/始终是要你的肯定啊……
“直到父亲去世后我才发现,原来他在让我痛的时候,最痛的其实是他。”时过境迁,他理解了父亲的冷酷到底,也原谅了这之后牵连出来的一连串痛苦。
什么故事都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这一次,他放过了从前,也放过了自己。
特殊的成长环境,给了吴青峰异于常人的“敏感”细胞。它们散布于生活之中,给了他写歌的灵感,但同时,也曾数次将他推向人群的边缘。
2009年前后,吴青峰因中学时期的往事,再次成为舆论讨论的对象。台湾地区媒体质疑他的说辞,以“吴青峰朋友”的身份找到他的中学老师,希望以此来套取些故事的蛛丝马迹。还不知发生什么的老师信以为真,将过往和盘托出,结果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吴青峰便登上了八卦杂志的头版头条,非议再次甚嚣尘上。
那天过后,五家媒体对老师开始了围追堵截,周遭最亲近的人受到了如此恶劣的侵扰,这无疑触碰到了吴青峰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部分。
那一天他拨通了“苏打绿之父”林暐哲的电话,在痛哭一小时后他说,自己也许只能到此为止了。“如果是因为我害朋友亲人受伤害,那我宁愿不要唱了。”
在决心退出演艺圈的时间里,吴青峰跑去了齐豫的演唱会。那晚他站在舞台之下,听着这位歌坛老前辈说道:“在成为别人的橄榄树之前,要首先成为自己的橄榄树。”
齐豫语毕,音乐声起。和大二那年看到垦丁的大海一样,站在人群中的吴青峰再次感受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它在告诉自己:任何“保护他人”的前提,都是要让自己先强大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来,齐豫救了吴青峰一命。
一棵橄榄树挡住了当初横在吴青峰面前的风浪,也让从前连上台都会紧张到闭眼的胆小鬼,体会到了承担的必要。
这之后几年间,苏打绿正式开始了“打倒偏见”的伟大事业。
他们唱《他举起右手点名》,为所有二战中无辜逝去的生命惋惜,用最愤怒的音符痛批杀戮;他们唱《墙外的风景》,告诉所有人无论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自己的选择,有爱才最重要;他们唱《彼得与狼》,吴青峰用近乎嘶吼的情绪唱道:“你们说我娘,但我敢说你比我软弱。”;他们将“反对暴力”、“反对霸凌”写在演唱会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
“拥有女性特质没什么不好,我不认为那些恶意批评我的人胜过我。”
“那些隐藏在无人知晓网络之下才敢随意攻击人,却拿不出一点勇气面对、创造自己生活的人,将生命耗在无意义的谩骂、取笑他人的人,对我来说才是人格上的娘娘腔。”
这一次,吴青峰不再逃避,他选择将自己所有的伤疤展现给世人,因为他知道:“世界有时很糟糕,可如果连我都可以挺过来,那你也一定可以。”
那是苏打绿生命中的闪光时刻,仅仅几年,这个曾经一度面临解散的冷门乐队,便包揽了五项金曲大奖。
站在领奖台上,吴青峰脸上骄傲又有些“臭屁”的笑容似乎一直在说:“告诉你好了,我本来就是一个除了写写歌、唱唱歌什么本事也没有的人。从来我也不拿什么狗屁成绩真正骄傲起来,但我很骄傲我有一个无人能改变的态度,我很骄傲我从来不做亏心事,我很骄傲我面对你的怀疑我一点也不心虚!”
天生悲悯,一世纯良。吴青峰的勇气并不是消灭绝望,而是即使绝望就在身边,他仍有继续向前的能耐。
年幼时遭遇家暴、少年时被同学霸凌、出道后备受非议、大红时急流勇退……人生三十又七载,吴青峰见过了所有的不公,却也收获了无数的温柔。
因此在他的歌中,有心酸、有快乐、有勇敢、有眼泪,而这些是他也是我们的人生,告诉我们自己还活着。他从恶意中成长出来,却又始终对世界怀揣希望。
这不是软弱,这是痛苦的阳面,更是独属于吴青峰的,温柔的力量。
记得在最后一次《歌手2019》竞演舞台上,吴青峰将乐队成员刘家凯请上舞台做神秘嘉宾。
当哽咽地唱完最后一句歌词时,他转身冲进了旧友的怀中放声大哭,那一刻,属于吴青峰的从前,似乎也在瞬间呼啸而过。
很多年前,他也像如今这般胆小,但却用无比坚定的声音和所有人说道:“请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一定要接受、喜欢自己的样子。一定要让自己变成你真心会喜欢的样子。”
“如果你想做的不是长辈所控制或社会所规定的样子,请你一定要勇敢地为自己站出来,温柔地推翻这个世界,然后把世界变成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