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之心(组章)
客 厅
它不是真正的隐士。
隐于楼群,它用若干隐喻在向门外的人招手:
沙发、椅子、茶具……一束干草散发的,想要采伐所有冥思的气流。
我也在制造迎客幻象:
借它身体中央的吊灯,帮它布置光线——像无数将握的眼神。
一幅画使墙壁爱上了田园风情,窗口的瓷器与太阳微倾的影子不时私语,它们对窗外那棵树藏匿过何种情感?是不是客人来了,一棵盛年的树,就会从它们的嘴上暗淡下去?事实应是,客人来了,它们才会明亮起来,客厅才会明亮起来,沉寂已久的心才会明亮起来。接着是果实、荒芜、春天,时间的重逢。
我常常在客厅的腹部走来走去。
急促的脚步,掩饰了日常的平庸。缓慢的,有时是智慧,有时是我对生活的犹豫。我对一些不可名状的脚步悬挂警惕。
我想把脚步的速度分解,与远道而来的客人谈论和享用窗外的风声。
卧 室
一头扎进你矩形的身体,我扑向蓝色的睡眠。
梦是天空在我脑中散步,梦话是月亮又掉了一个角,碎片落在我嘴里,吞不下去的部分,就只有说出来。
黑夜能让一个情节死去。你能让一个传奇复活。
我在静待明天的不可细数。环绕它的恩宠,必须按时苏醒。
床是你的胎记。
你知晓我的软肋,我小腹隐藏过的秘密。
床替你接住了我的覆盖,接住了所有覆盖的重返、轻与重。
到了夜晚,台灯把你描摹得深情而古老,我对你又爱入骨髓,像自己也再一次被爱。当我远行,我会扬起将要允诺的头,想成为法术高深的通灵者,给你造一个丈夫,一个妻子,造一种情感,永不厭弃。
让你为夜晚沉迷,而我,将独自拥有白昼之心。
镜 子
镜子探入房间,眼睛就深谙炼金术。
镜子镶嵌在墙壁,向窗口献出祝辞,仿佛灵魂都得以安详。
镜子绕过博尔赫斯的恐惧,来到我面前。它站起来是个抽象的疑问,躺下去可以替换天空。
在镜子里摆放一栋喑哑的房子。
在房子里摆放一些乖巧听话的家具。
在家具里摆放一个睡眠。一个睡眠要如何结实,才能装下柏拉图的洞穴?
镜子为探求那些未知的东西,饱食蜜汁和毒药。镜子突然被囚禁在自己的身体当中,被迫先于别人摸索自己。
当我照镜子,我也是岁月的囚徒。
并在它内心的图像中隐喻:花朵都为凋谢而生。
镜子将被另一个我劝服。很多个我,又将不知所踪。下一秒照出“我”的那个人,应该学会倾听不同的“我”同时言说,护送镜中诞生的一切。
栏 杆
栏杆是自由的冤家,也是美的另一种解说词。
随时准备接住手的靠近,但不是在等待爱抚。
身居危险之地,而挡住了危险。它在一个边缘,用三寸之足,将自己束缚,将安全感,留给了我们。
有时在低处,押着韵脚的野花,会日日向它请安;细腰肢的藤萝,会依据二十四节气的变幻,来为它安排梦境。
有时在高处,它会受到雨的款待。大一点的雨,帮它搓洗全身;小一点的雨,帮它揉捏肩膀。它明亮的沉默,是雨的庄重,赋予它无限活力。
如果城市是一位少女,栏杆就是她的发卡、项链,或者是胸针。
也许在某个角落,它甚至无法成为首饰。
那些从它旁边经过的人,携带自己的性格、记忆,去留无意,根本未曾想它有着怎样复杂的内心,它的远方该由谁的漂泊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