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要到更远的地方去”

2019-06-25 10:11赵卫峰
星星·诗歌理论 2019年1期
关键词:贵州民族诗人

赵卫峰

西楚的写作既充满了强烈的民族意识,又不乏对传统和现代的反思,呈现出独特的抒情气质和文化传承担当,在当代诗歌中独树一帜。

西楚对语言的敏感几乎是一种禀赋,他不但可以将碎片般的时光印象剪裁组合成艺术化的语言蜡染,且能以文字作囊,多维地揉和如影像、新媒体、地方传统及民族文化等各种“语言”。就此而言,他不仅是贵州,也是国内70年代出生的诗人里少数能够跨越诗歌审美栅栏及语言边界的好手。西楚的写作是包容的,语言对他似乎是武器,或交通工具,他可以随意地游走于各个诗歌城堡并撷采营养。他的早期诗歌充满血气与热情,忧愤与喜悦都清晰可观,后期的写作更加圆熟,多含机锋,美丑共生又分明可视可感。至少在贵州,在国内70后诗群里,他也是少有的把观念、情感与语言结合得相对完好的极少数创作者之一。换言之,这也表明了他是“自我感”很强的诗者。

诗歌及文学的首要任务是认识自己,发现自我。这过程伴随着身心环境与自我存在的判断与确定,这是一条充满艰辛又必需的人生长途。有时我们看到若干掮着现实主义、主旋律、接地气等标签的诗作显得理直气壮,在艺术表达上却粗糙简陋。原因之一也就是这类写作者以为,写作就是道德表态,就是现象化地正面总结或真善美的主观代言,忽略了先对真善美对自我生命状态的探寻是诗歌的首要任务。西楚对此保持了高度的警醒,在他笔下,莫明其妙的梦幻、作为本能的欲望、后天成长的经历,都通过了语言独到整理与理性判断,再向他所持有的理想精神境界靠拢。这其实也是一条个人自我呈现的曲径。

也因此,西楚的写作表面看有感性明显的抒情外衣,实则又包藏着内在的批判与反思色泽。诗歌作为一种语言艺术品,关于生命、生活和赞颂、娱乐、愉悦感自是必需的,但只讲究这些方面肯定不够。当我们触及“真善美”之时,本身就意味着着问题意识的同步启动。西楚对此的态度是鲜明的,他的方式是自我理解和化解,自我对话与交谈,这种自语环节很能锻炼和考验诗人,同时也表明诗人所居的档次。

个体的生命信息在传达诸如日常发生、当下变化的同时,也是昨日之重现与整理。作为东亚大陆历史源远流长的苗族之新一代知识者,民族文化、地方文化必定是西楚须要面对的。苗族是一个国际性民族,也是有着逾五千载历史的中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但我并不愿意将西楚定义为一位运用汉语写作的少数民族诗人,虽然他在写作中不时主动返回、介入、环绕本民族历史文化之种种,甚至直接运用苗族语言,但我还是以为,这只是为了实现“诗歌”综合功能与表达的探索及试验。当然肯定的是,少数民族文化传统的支持,有益于西楚诗歌气质的建构。

同样作为中国西南山区原住族群之一员,我时常也有些西楚式的体验。关于贵州,在这山坳上的中国,每一座山每一条水都是熟悉都是亲戚,而认识与抚摸的同时我们又保持着相对的理性。就“民族文学”而言,单纯将少数民族文化因素与当代诗歌的结合或是一种写作策略,或是对阶段性主文化的盲从——而非立足于深切理解之基础上的、发自内心的如实表达与真性情流露;这很大程度上当然与创作者的文化素养与写作才能有关。对西楚而言,我深深感觉到一种“真”:他生长于黔东苗区,现在仍然时常会熟练地运用苗语——他的第一母语。值得称道的是,他可以同时在当代物质环境与传统文化民族文化环境中自如游走,从容地将苗族文化传统与汉文化传统视为创新型营养。这是他的优势,亦可谓一种胸怀。

西楚早期的诗中对地方文化甚及古苗巫文化有所接触,这不仅是对神和神秘的过去的文化迹象的好奇,也是一种对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民族群体往昔的忠诚与坚守,我更愿意理解为是一种关于“原来”的信仰。诗人作为特殊的知识者,怎能没有关于族群、地方的深度思考。而他又深知,“苗族古歌”“汉语古诗”肯定都是必需的文化与精神资源,又并非完全等同于当代诗歌,正如“昨日重现”只为了更充实今日与明天。西楚明白,从中寻求有机链结并进行文化整合,并在此基础上发现当下生命、生存、生活和存在的艺术真相,并捕捉其本质、变化与复杂性,是当代诗歌在更高层次上的要求。他也正是这样努力的:一种开放的、吸纳的、整合的努力,一种个人对语言与生命、生活的复杂关连,对物质环境、心境与语境的审美认知。

对题材的选择其实也是对生活的明智介入,西楚在此是巧妙的,他往往从情感生活、经验进入,声东击西地转入记忆、社会经验。语言于他仿佛河水,不时激溅或漫溢向社会环境的堤岸。这河水自然是流动的、因而也是持续更新的,或说西楚的语言有自觉革新的内在动力,这相对地避免了写作者常难以解决的自我重复或匠气,也让他在世纪之交以来,一直保持了写作的敏锐与蓬勃之气。

任何语言都是对应于客观现实的,而现实不是一成不变和凝固、静态的,西楚通过语言对他的视界、世界进行着他的阐释,对诗人而言,这是一种安慰式的动态式的返回,是归途,也是前进,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持续追问。也正因了地方与民族文化对他的馈赠,因了他对语言的良好感觉,这追问的过程,也就成为了他对自己的“追认”——在文本表现上也是一种自我感的辩证过程,作为“人”及“诗人”的主体性也因而在对现实与梦想的艺术化处理过程中得以有效建立。

在世纪初,西楚曾与另外两位70后诗人被诗友们善称为诗歌贵州的“三剑客”.在一个访谈里西楚谈到,“三剑客”曾让21世纪初的贵州诗歌不至于寂寞,这个认识是客观的。曾有评论家认为,西楚坚持为内心的自由而写作,为对边缘的坚守而写作,为对灵魂的不懈颂扬而写作,为对诗歌的抒情本性复归而写作,他竭力想挖掘语言表象下面的真实,和日常生活细节背后的善美,他几乎是本能地掌握了诗歌产生光泽的秘密,对贵州当下诗歌有着重大实验意义:“三剑客”在贵州这样一个边缘地域,极具边缘品质的创作精神,丰富和推动了当下贵州诗歌的发展。

如今,西楚已近中年,人生豁达,但我知他其实始终是一个复杂而异样的诗人。复杂意味着多维、多样和多种可能性。西楚曾谈到,无论内心的突围或疲惫的飞翔,归程肯定充满矛盾、传奇和哀伤——这本也是普遍意义的“乡愁”吧。而在路上,对于异样的诗人,所有生存的隐秘,身心的感动,都能成为力量都能为诗意的时光平添多彩、诡魅与魔幻之美;作为精神迷宫的边缘探险者,西楚早已知道,返乡之旅从来都是一条不可也不该确定的艰难曲径,唯有持续,唯有自律与自觉……正如多年前,他写道的:每一个行色匆匆的陌生人/他们有的回家/有的要到更远的地方去。是啊。像多年以前,让我们一起,回家。像多年以后,让我们一起,到更远的地方去。

附:西楚詩歌二首

山 居

这是前世。万木之中

有着血缘关系却不知名的小动物,早睡晚起

时而轻吟,时而参与合唱

你纵容他们,就如他们纵容你,吸烟

饮酒,保持坏脾气

成人之美

还有什么需要解释?

如无,则歌颂彼此释放的能量

融入剧中。太多卑微的虫子,乐于反串

寄生于欲望表面,玩命,并由表及里

深入成它的一部分

其间亦有挣扎,困顿,换位和思考

直到体内乌云密布

天空化为液态,时光转眼不可见

脱身者从中悟出:

事物因有缺憾,而呈现恩泽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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