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
种当归的人,背影
像干裂尘沙。
他蹲在田埂上抽烟,长久地
守着幼小秧苗。
当归长成,是多年后的事。
三轮车在小镇上突突响,有人
在梦里翻土。
而真正的生活是一阵低语;是泥土
守着的腥甜阴影。
——黑暗深处,我们慢慢活着,
依靠彼此的躯体把死亡忘却。
太多的风在制藥厂上空盘旋。正是这
无始终的呼唤一年年
把当归变成了沉默之物。
观 相
黑暗渐浓,群峰越来越高。
瘦小星颗口含微光,为了
不让危险的深渊爬上天宇。
无数事物趁着黑暗醒来:
猴子、鹰、大象。其中两块据说是
相拥的恋人……
它们不愿分开,因为一分开就是永别。
猫
我写作时,
猫正在我的屋顶上走动,
没有一点声响。
当它从高处跳下,落地,
仍然没有声响。
它松开骨骼,轻盈,像一个词
完成了它不可能完成的事,并成功地
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
它蹲在墙头、窗台,或椅子上。
它玩弄一个线团,哦,修辞之恋:浪费了
你全部心神的复杂性,看上去,
简单,愉悦,无用。
它喜欢在白天睡大觉,像个他者。
当夜晚来临,世界
被它拉进了放大的瞳孔。
那是离开了我们的视野去寻求
新的呈现的世界……
这才是关键:不是我们之所见而是
猫之所见。
不是表达,而是猫那藏起了
所有秘密的呼噜、或喵的一声。
它是这样的存在:不可解。
它是这样的语言:经过,带着沉默,
当你想写下它时,
它就消失了。
立 冬
水面初凝,稻粱入仓,
一行大雁寄到你的天空中时
就变成了剪刀。
入夜,禅灯一点,丹枫如客。
我做三件事:
读《徒然草》,
食肉,
教一颗孤星辨认守林人的小屋。
初秋书
长廊的呼吸轻于阴影,
当风试图把握,树枝把晃动给予。
江湖已远,
我去拜访一个更深的年代。在那里,
还俗的僧人是个好木匠。
桌子上,不倒翁在发呆,仿佛
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的。
——诗该怎样写出?
高速路上有人加大油门,让地平线
把尚未消化掉的远方吐出来。
此间,一对小狮子在山墙上玩耍,
群鸟飞掠,藤花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