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阿保机的情感生活与辽初政治

税玉婷

摘 要：在契丹由部落联盟向国家转轨的过程中，耶律阿保机的家庭成员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述律平凭借与耶律阿保机稳定和睦的婚姻关系和其个人才智，得以在辽初的政治中发挥出巨大的作用。耶律阿保机对耶律倍和耶律德光的培养和教育，使他们成为耶律阿保机的得力助手。耶律阿保机夫妇与三子的感情亲疏，也使二人对皇位继位人有着的不同的考量，并进而影响着辽朝政治的走向。

关键词：耶律阿保机;情感生活;述律平;辽初政治

中图分类号：K24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9）05-0004-05

在辽初的政治活动中，耶律阿保机的家庭成员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本文以耶律阿保机的情感生活为切入点，通过分析耶律阿保机与述律平的婚姻生活极其子女成长轨迹，论述耶律阿保机的情感生活对辽初政治所产生的影响。

一、耶律阿保机与述律平的婚姻生活

史书载，耶律阿保机生于唐咸通十三年（872年）。述律平的出生年月不见于史料记载，按其“应历三年（953年）崩，年七十五”[1]，述律平当生于唐僖宗乾符五年（878年），二人在年龄上相差六岁。

耶律家族和述律家族之间有着联姻的传统，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在血缘上是表兄妹的关系。述律平的父亲也在契丹的部落联盟中任事，耶律阿保机与述律平的家庭背景也大致相当。在联姻传统和家族背景之外，耶律阿保机的个人才能也是促成这门婚事的重要因素。青年时期的阿保机拥有健硕的外形和高强的武力，史书载其“既长，身长九尺，丰上锐下，目光射人，关弓三百斤”[2]。在他出任夷离堇前，就已经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时小黄室韦不附，太祖以计降之，伐越兀及乌古、六奚、比沙狘诸部，克之。”[3]此外，阿保机的智谋也异于常人，其伯父在处理部族事务时，“疑辄咨焉”[4]。故契丹人尊称其为“阿主沙里”。年轻有为的阿保机对述律平而言，无疑是有很大的吸引力。从述律平之后在政治和军事行动中表现出的才能来看，她也是一位才智过人的女性，这对阿保机而言同样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两个足智多谋的人互相吸引结合，也成为之后二人婚姻和睦、感情深厚的基础。

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结婚的具体时间不见于史书记载。按《辽史·公主表》载，阿保机和述律平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耶律质古，长子耶律倍生于唐昭宗光化二年（899年）。由此推算，两人大概在896年前后结婚，即耶律阿保机二十四岁时娶了十八岁的述律平。史书对耶律阿保机婚后的家庭生活记载极简，在耶律阿保机出任迭剌部夷离堇之前，述律平的精力主要都用在了抚育子女及照顾丈夫等家庭事务中。在此期间，阿保机花费在家庭生活中的时间和精力也明显要多于之后。唐天复元年（901年），二十九岁的耶律阿保机开始担任迭剌部夷里堇，专门负责本部的对外征讨事务。此后，耶律阿保机开始频繁地参与到契丹的部族事务之中。尽管阿保机的生活重心已经发生转移，但这并未影响到夫妻二人的感情。耶律阿保机与述律平二人的夫妻关系十分和睦，两人的次子耶律德光于天复二年（902年）出生。辽太祖六年（912年），耶律李胡出生。在耶律阿保机的四子一女中，除第四子耶律牙里果为宫人萧氏所出外，其余三子一女皆由述律平所出。由此可见，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的感情生活深厚且稳定。

天复元年后，述律平也开始有机会逐渐参与到部族的内外事务中，但此时述律平仅限于在幕后发挥作用。到天复三年（903年），耶律阿保机就迅速成为升任于越一职位，且“总知军国事”[5]。唐天祐四年（907年），耶律阿保机便“燔柴告天，即皇帝位”[6]。自此，耶律阿保机成为契丹名副其实的统治者。与此同时，耶律阿保机还确认了述律平仅次于“天皇帝”的“地皇后”政治身份。当时，耶律质古的年龄大概是十岁，耶律倍八岁，耶律德光五岁。述律平已经可以放心將子女交由他人照料，而自己则将主要的心力都用于支持丈夫的事业。耶律阿保机被推选为可汗之后，述律平接触以及直接参与到契丹内外事务中的频率提高。耶律阿保机在处理部族内外事务时，述律平经常陪伴左右，在幕后为其出谋献策，故《辽史·后妃传》载，“（耶律阿保机）行兵御众，后尝与谋”[7]。《辽史·地理志》载，“太祖开拓四方，平渤海，后有力焉”[8]。可见，在耶律阿保机成为契丹最高统治者的过程中，述律平除了扮演妻子的角色外，还是耶律阿保机在治理军政要务时的得力助手。尽管在协助耶律阿保机的过程中，述律平的军政才能只能在幕后施加影响，但政务实践也使其政治眼界和军事能力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和提升。

二、耶律阿保机子女的成长轨迹

史书对耶律质古和耶律牙果里的记载十分简略，故二人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

耶律倍受父亲耶律阿保机的影响，十分痴迷汉族文化，史书称其“通阴阳，知音律，精医药、砭焫之术。工辽、汉文章，尝译《阴符经》。”[9]此外，耶律倍还“善画本国人物，如《射骑》《猎雪骑》《千鹿图》，皆入宋秘府。”[10]耶律阿保机对耶律倍尊崇汉族文化的行为是十分赞许的。《辽史》载“时太祖问侍臣曰：‘受命之君，当事天敬神。有大功德者，朕欲祀之，何先？”“倍曰：‘孔子大圣，万世所尊，宜先。太祖大悦，即建孔子庙，诏皇太子春秋释奠。”[11]在耶律倍的成长时期，契丹人对汉族文化的接触和了解都还十分地零散和片面。耶律倍能在汉族文化上取得如此高的造诣，与耶律阿保机对其进行的专门的培养和熏陶息息相关。此外，耶律倍在治理军政方面也展现出其卓越的才能。神册四年（919年），耶律倍随阿保机出征乌古部，担任先锋都统的耶律倍率部大破乌古部。天显元年（926年），耶律倍随从征渤海国。在此之前，耶律倍向耶律阿保机陈述了出兵渤海国的计划。在取得扶余城之后，耶律阿保机急欲统计当地的户口。对此，倍谏曰：“今始得地而料民，民必不安。若乘破竹之势，径造忽汗城，克之必矣。”[12]在随征渤海国的过程中，耶律倍的军政才能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与耶律倍相比，耶律德光在汉化上的倾向并不如耶律倍突出。耶律德光继承了父亲能征善战的才能，他在军事上的建树更胜耶律倍一筹。耶律阿保机为了培养和训练耶律德光的军事才能，在耶律德光成年后经常命其参与契丹人的对外战争。天赞元年（922年），耶律德光被任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天赞二年（923年），耶律德光在攻克平州、镇州、定州、幽州等地的战役中，均立下了显赫的军功。天赞三年（924年）六月，耶律阿保机出征吐浑、党项、阻卜等部，随从西征的耶律德光在对党项的战争中也展现出其杰出的军事指挥才能，故《辽史》载，“及从太祖破于厥里诸部，定河壖党项，下山西诸镇，取回鹘单于城，东平渤海，破达卢古部，东西万里，所向皆有功。”[13]耶律德光不仅在战争中得到了锻炼，显赫的战功还使他在军队中积累了一定的个人威望。

耶律李胡出生时，耶律阿保机刚好四十岁，正处在他建功立业的关键时期，此时的述律平也已经三十四岁。在当时的医疗卫生条件下，述律平在产子时承受了很大的风险。此外，在耶律李胡出生的次年，耶律阿保机夫妇再次遭遇了诸弟之乱。尽管耶律阿保机一家都平安渡过难关，但战乱却使述律平格外珍惜这个存活下来的儿子。事务繁忙的耶律阿保机只能为耶律李胡提供一个物质优渥的成长环境，并没有精力专门培养和教育李胡。耶律李胡是在母亲的照料中成长的，述律平对李胡极为宠溺和骄纵，这使李胡养成了残酷易怒的秉性。《辽史》载，李胡“少勇悍多力，而性残酷，小怒辄黥人面，或投水火中。”[14]与耶律倍和耶律德光相比，耶律阿保机对李胡的喜爱程度并不高。《辽史》载，“太祖尝观诸子寝，李胡缩项卧内，曰：‘是必在诸子下。”[15]天显元年耶律阿保机离世，耶律李胡年仅十五岁。在耶律李胡成长的关键期内，耶律阿保机并未给李胡提供一个可以模仿的正面的父亲形象，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使李胡的性格朝着更加扭曲的方向发展。

在耶律阿保机与述律平的三个儿子中，长子耶律倍在汉族文化中取得极高的造诣，次子耶律德光则在军事行动中表现卓著，而这都与耶律阿保机有意识地培养和训练密切相关。相比之下，耶律李胡既没有像耶律倍那样受到正规系统的汉式教育，也没有像耶律德光那样在残酷的军事行动中得到锻炼。这种局面的形成一方面是缘于耶律阿保机的家庭的复杂性和特殊性，另一方面也与兄弟三人的年龄有关。耶律倍生于唐昭宗光化二年（899年），耶律德光生于唐天复二年（902年），耶律李胡生于辽太祖六年（912年）八月。耶律倍与耶律德光相差三岁，两人年龄相仿，在成年后均有跟随耶律阿保机征伐作战的经历。耶律李胡与耶律倍相差十三岁，与耶律德光相差十岁。一方面，受述律平草原本位原则的影响，耶律李胡很难对汉族文化产生太大的兴趣。另一方面，年幼的李胡也不可能在辽朝的对外战争中受到军事训练。

三、耶律阿保机的情感生活对辽初政治的影响

（一）述律平与辽初政局

述律平在辽初政局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她是政治排序仅次于“天皇帝”的“地皇后”。在辽初的诸多重大政治事件中，都有述律平的身影。耶律阿保机在建立国家的过程中，必然遭到契丹部落旧贵族的掣肘和反抗。在完成契丹由部落联盟向国家转轨的任务时，耶律阿保机也十分需要述律平的扶助和支撑。辽太祖七年（913年）三月，耶律阿保机夫妇遭遇了第三次诸弟之乱。此时留守后方的述律平在庇护年仅七月的幼子耶律李胡的同时，还紧急派遣大将蜀古鲁援救耶律阿保机。为了消除契丹部落旧贵族对新政权的威胁，述律平建议耶律阿保机对这些人实行屠杀，故耶律阿保机“使人告诸部大人曰：‘我有盐池，诸部所食。然诸部知食盐之利，而不知盐有主人，可乎？当来犒我。诸部以为然，共以牛酒会盐池。阿保机伏兵其旁，酒酣伏发，尽杀诸部大人，遂立，不复代。”[16]盐池之变后，耶律阿保机成功地统一了契丹各部。

在军事上，述律平也有着显赫的地位。神册元年，耶律阿保机进攻党项时，契丹人遭到了黄头、臭泊二室韦的袭击。“后知，勒兵以待，奋击，大破之，名震诸夷。”[17]此后，述律平不仅在契丹人中拥有崇高的地位，还在北方草原民族中享有颇高的声望。此外，述律平亲手建立的属珊军，则成为辽朝除皇帝亲统的皮室军之外最重要的军事力量。《宋史》载，“晋末契丹主头下兵谓之大帐，有皮室兵约三万皆精甲也，为其爪牙。国母述律氏头下谓之属珊属珊有众二万，乃阿保机之牙将”[18]。在耶律阿保机去世后，精锐的属珊军成为述律平“总揽军政”的武力保障。

神册元年，述律平被尊称为“应天大明地皇后”。但此后，她与耶律阿保机在治政理念上的分歧却逐渐显露出来。从耶律阿保机对辽初政治格局的规划来看，他的目标是模仿中原地区在北方草原上建立一个汉族式国家，并在此基础上南下征服汉地，成为中原地区的统治者。反之，述律平却认为辽朝应当坚持以草原为本位的原则，她对南下入主中原的军事行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神册六年（921年）十二月，耶律阿保机率部南征，损失惨重。在此次南征前，述律平就明确地表示了反对的意见。她满足于草原丰厚的物产和广袤的疆域，并认为南下中原实属舍近求远。为此，她劝告耶律阿保机，“我有羊马之富，西楼足以娱乐，今舍此而远赴人之急，我闻晋兵强天下，且战有胜败，后悔何追？”[19]尽管耶律阿保机南下出兵中原的意愿得以实现，但在辽朝政局初创，契丹传统部族势力依旧强大的情况下，述律平坚持的草原本位原则还是能制约甚至是干涉耶律阿保机的汉化政策。述律平对辽朝汉化进程的干扰，也影响到了辽朝的政治走势。

（二）辽初的帝位之争

耶律阿保机在世时将耶律倍立為皇太子，但最终登上皇位的是其次子耶律德光。关于这一点，学界存在不同的解释。以陈述为代表的多数学者认为，耶律德光继位反映了世选制对辽初政治的重大影响[20]。蔡美彪认为，耶律德光即位反映的是耶律阿保机的意愿[21]。李锡厚认为，耶律德光即位是述律平意志的体现[22]。

但从耶律阿保机对辽朝的政治规划来看，他心目中理想的继承人无疑是耶律倍。神册元年，十八岁的耶律倍被立为皇太子，这反映了辽初在礼仪和继承制度上对中原王朝的模仿，同时也确认了耶律倍合法的继承人身份。天显元年（926年），二十八岁的耶律倍被加封为“人皇王”，主东丹国国事。与“人皇王”称号相对应是儒家的“三才”理念，即天、地、人“三才”鼎足而立。从理论上而言，耶律倍获得了仅低于“天皇帝”耶律阿保机和“地皇后”述律平的政治地位。耶律阿保机令耶律倍管理渤海国的考虑则是，“此地濒海，非可久居，留汝抚治，以见朕爱民之心。”[23]与此同时，耶律倍还被赐予天子冠服。此外，耶律阿保机还对耶律倍称，“得汝治东土，吾复何忧。”[24]可见，耶律阿保机命耶律倍治理渤海国故地的安排并非长久之计，这种任命具有临时性。耶律阿保机并没有取消耶律倍皇位继承人身份的念头，相反，他对耶律倍是十分信任和重视的。

但是，耶律阿保机对皇位继承人的安排却受到了述律平的干扰。耶律阿保机去世后，为了控制辽朝的局势，述律平一方面对大帐皮室军将领大肆杀伐，另一方面还清理了耶律阿保机家族内潜在的皇位争夺者，这些举措确保了皇位只能由耶律阿保机的子裔承袭。但耶律倍显然不是述律平心目中理想的君主，在耶律德光和耶律李胡二者间，述律平最终选择了次子耶律德光。从耶律阿保机去世到耶律德光即位，辽朝的帝位出现了长达一年零四个月的空悬期，这背后是辽朝各方政治势力的博弈。在此期间，“皇后称制，权决军国事”[25]。在不同的政治势力角逐中，述律平凭借其手中掌握的军政实权，强势地改变了辽朝地皇位继承人。按照林鹄的观点，述律平溺爱幼子李胡，本欲以其取代太子，但最终妥协，改立德光，交换的条件是太宗以李胡为继承人[26]。耶律倍在皇位竞争中失去了母亲的支持，又无兵权支撑，最终只能被迫选择让出帝位，故《辽史》载，耶律倍“谓公卿曰：‘大元帅功德及人神，中外攸属，宜主社稷。乃与群臣请于太后而让位焉。”[27]天显二年（927年）十一月，耶律德光即位，是为辽太宗。

天显五年（930年），耶律德光将耶律李胡“立为皇太弟，兼天下兵马大元帅。”[28]此举一方面确认了耶律李胡合法的皇位继承人身份，另一方面也符合草原民族在权力交接时的“兄终弟及”原则。此时的耶律李胡年仅十八岁，述律平对李胡的偏爱和“皇太弟”的身份，让李胡产生了皇位非其莫属的认知和心理预期。大同元年（947年），耶律德光逝世。此时，若照述律平的预想，理应由李胡继承皇位。但是，此时军中的将领拥戴的却是耶律倍的长子耶律兀欲。时任南院大王的耶律吼与北院大王耶律洼之间的对话很有代表性，“吼诣北院大王耶律洼议曰：‘天位不可一日旷。若请于太后，则必属李胡。李胡暴戾残忍，讵能子民。必欲厌人望。则当立永康王。洼然之。”[29]太宗去世后，耶律兀欲在其靈柩前即皇帝位。此举惹恼了述律平，她命李胡出兵进攻耶律兀欲。李胡兵败后，为了让其登上帝位，年近古稀的述律平再次出现在了战场上。最终，在耶律屋质的劝谏下，述律平才选择了罢兵，并在之后迁居祖州。

四、结语

在与耶律阿保机的婚姻中，述律平既扮演着妻子的角色，又是阿保机在政治上的盟友。在契丹由部落联盟向国家转轨的过程中，述律平以强硬残酷的手腕协助耶律阿保机清除了部落中的反对力量。辽朝建立后，述律平在治国安民、开疆拓土的行动中都立下了汗马功劳。述律平与耶律阿保机在汉化上的分歧和述律平对李胡的偏爱，导致二人选择了不同的继承人。辽朝初期，耶律阿保机的家庭成员围绕皇位产生了激烈的争夺，由此导致政治局势的长期动荡，干涉皇位继承的述律平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耶律倍、耶律德光以及耶律李胡对皇位的争夺，实际上也是辽朝国家初创、制度不完善的表现之一。皇位之争则具体表现出，阿保机模仿中原王朝设计的政治模式在推行时遇到了强大的阻力，这种阻力在权力交接时则具体表现为耶律阿保机家庭成员对皇位继承人资格的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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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林鹄.南望[M].上海：三联书店，2018.65.

（责任编辑 孙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