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汀其人其事

2019-06-24 06:57蒋安琪
现代苏州 2019年11期
关键词:俞樾信札吴昌硕

记者 蒋安琪

可望可行,可旅可居。太湖流域“江南”之名起伏千年,文人荟萃之地。要说许多流传至今的江南文人故事,则大都与园林相关。

苏州园林的主人们大致可分三类:贬谪、隐逸的官吏,无心爵禄的吴中名士,崇尚风雅、修养有素的文人官僚。位于韩家巷4号的鹤园,其首任主人洪尔振便是一位风雅隐逸之士。洪尔振(1856-1916),字鹭汀,四川华阳人。他娶了晚清大学者俞樾的从孙女为妻,与吴昌硕为挚友,是清末民国苏州、上海文化圈的重要人物。

亦师亦友亦亲

洪尔振为官时多有政声。光绪十三年(1887)九月,山东应朝廷编制省图的号令,组建班子在境内进行天文测量,时任山东候选府县官员的洪尔振有幸入选,参与了此项意义非凡的工程。光绪十五年(1889)得副贡,十七年(1891)中举人。

光绪二十五年(1899),洪尔振出任江苏溧阳知县,后又调任丹阳知县,曾创立丹阳县立初级师范。可好景不长,正当他“署丹阳县知县候补知州”之职登上新的官阶时,却因“调查学堂,办理不力”削职。洪尔振仕途受挫后于处分下达的同年离开丹阳来到苏州,时年五十一岁。

江南之大,洪鹭汀为何独选苏州?

在与洪尔振互通往来的朋友中,有许多彼时赫赫有名的人物,俞樾是一位。俞樾(1821—1907),字荫甫,号曲园,晚清著名文学家、教育家、书法家。深受曾国藩赏识,官至河南学政,被罢官后移居苏州,晚年主讲杭州诂经精舍,长达三十余年。俞樾是晚清很有影响力的学者,章太炎、吴昌硕等皆出其门下。

洪尔振娶了俞樾的从孙女为妻,在丹阳当官时,俞樾经常写信给他。俞樾迁居苏州时住在曲园,洪尔振罢官来苏州的第二年就在韩家巷宅西的一块空地上营建了“鹤园”。鹤园中并没有鹤,只是因为在造园时,与韩家巷一巷之隔的北邻“曲园”主人俞樾送了他一幅题字“携鹤草堂”,故这样取名。

鹤园实景

洪俞二人既是至亲,又是友邻,更有师生情谊。在褚铭主编的《鹤园藏札》中,曲园老人致洪尔振父子的书札共有七十七通,一百五十六页,另有信封三枚。内容大致包含:家族成员间的互相关怀、对庚子事变期间的忧思、官场中的斡旋、对好友的感念、刻书事宜、日常礼节来往。

俞樾致洪尔振斡旋洪氏官职的家书

吴昌硕致洪尔振沈母贺寿诗信

洪尔振1900年任溧阳县代理知县时的信件中,俞樾曾多次告知洪尔振自己向江苏布政使濮子潼、江苏巡抚陆元鼎、江苏候补道张子虞等官员寻求帮助,为洪尔振斡旋官场中事。

对于洪尔振之子洪子靖,俞樾也时有关心,书札中及时告知未来考试的安排,也时常询问他应考的情况。洪子靖赴汴赶考,俞樾写信宽慰他“方今废弃时文,该试策论,足下所抱负自当一吐”,也告诫他考官“亦必不喜闻切直之言,场中文字本是敲门砖,想会心人自必有味此言也”。

志同道合的雅趣

作为西泠印社首任社长的吴昌硕,少时曾拜在俞樾门下,是俞樾主持诂经精舍时的早期弟子。清末民初,名重一时的洪尔振经常参与西泠印社活动,与吴昌硕交往甚笃。从现存文献来看,二人最早的交往至少可上溯至1897年,是年吴昌硕曾为洪尔振刻姓名章并作《过鹭老新居》。此后,二人书信来往频繁,保持了维持终身的情谊。

根据《鹤园藏礼》所收录,洪尔振父子遗札中涵盖的吴昌硕信札诗文稿多达近四十页,时间横跨近二十年,实属罕见。吴昌硕在信中与洪尔振无所不谈,如六十寿庆、三子吴迈娶亲、继母杨氏去世以及因老病、生活困顿而请求接济等。吴昌硕在致洪尔振母亲贺寿诗信札里还写到:“面目突兀神清奇,瘦沈而俊例不肥。不肥之家福乃大,有母七十受儿拜。拜手稽首母愉快,亲戚腾欢母情话……”由此窥见二人交往之亲密。

洪吴二人的共同之处颇多:同为清末下层官吏,所从事之缉捕、放粮、收税、赈灾等官场事务均有相同。二人又皆雅好诗文、字画,因此往来酬唱颇频。

吴昌硕潦倒困惑时,在给洪尔振的信中曾请求帮助:“季子之囊已空而日用之费益大。涵儿自正月一病至今,医药一款便可观矣,而米珠薪桂何论乎。知己如老哥,敢以直陈,能为弟想一生计否乎……”此时,已逾七十的吴昌硕的画作尚未打开市场,时常需要卖画刻印以养家,生活颇为辛苦劳累,不得已向老友寻求生计,以谋出路。

相比吴昌硕,洪尔振的仕途更为顺遂,是以交往中洪氏常常帮助、接济吴氏,可以说为人重情重义。而洪尔振给予吴昌硕的帮助既有物质上的,又有精神上的。这不仅缓解了吴昌硕生活上的困难,更使他在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吴氏对此的感激之情,亦溢于纸端。

诗歌往还几乎是文人生活的必需。洪子靖在《清授资政大夫先考鹭汀府君行状》中提到:洪尔振“性喜整暇”,为官之余喜欢侍弄花草、读书作诗,他与吴昌硕之间的诗文往来唱和在当时的官吏之间传为美谈。

吴昌硕致洪尔振五言诗及有关牙痛信札

曾有一封吴昌硕致洪尔振有关牙痛的信札,其中提及“缶以牙楚头部腾涨甚急,牙缝中迸出脓血。延医,进羚羊三次,今尚未止,苦矣哉。唯我鹭翁可以告之,缶顿首,初九。”足见吴昌硕对洪尔振信赖之深,二人交往质朴而生活,真挚友谊可见一斑。

遗老心态挥之不去

雅集可以说是文人对传统的坚守。清末民初,洪尔振经常和吴昌硕等参与西泠消寒社社集活动,现存光绪二十六年(1900)吴昌硕赠洪尔振诗可见。

鹤园未竣工,洪尔振“不欲有其业”,便将这个“烂尾园”卖给庞庆麟,然后离苏去了沪上。移居上海后,他远离政治和社会。民国二年(1913),周庆云与刘承干在上海组织“淞社”,后洪尔振入社参与活动,他以遗老自居,与儒商周庆云、刘承干、汪熙、刘炳照、李宝淦、钱听邠等唱和,与王国维、李瑞清等同游。

民国五年(1916),刚过花甲的洪尔振在沪去世。周庆云有诗:“鹭汀先生前有书来,并示近作和韵诗,乃书未及答,不数日而讣到,则已归道山矣,同人为之泫然,仍用前韵,各赋二律,以志哀挽”。

吴昌硕对于洪尔振的诗作和人品评价都颇高,称赞洪诗:“……钦佩无已。和韵之稳,弟不及也。”接着又谦称自己的诗作直白、无蕴蓄之感“如孙菊仙唱二簧,直叫而已”,认为究其缘由是“读书太少耳”。能让缶翁做出这样的自我批评,可见洪尔振读书必不少。

闻讯洪鹭汀辞世,吴昌硕很是悲痛,作《挽洪鹭汀》诗以吊唁。在其他有关料理友人葬礼的信札中,吴昌硕直接称赞洪尔振是“天地间第一等人物”,尤此可见他对鹭汀的佩服不仅在诗词,更在人品。

至此,洪尔振功勋、诗文、性情俱存,令其不朽。

吴昌硕《梅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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