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剧:王自诚 何慧冰
大型清代黄梅戏(戏剧文学剧本)
时 间:清光绪年间至辛亥时。
地 点:太湖、怀宁等地。
主要人物(年龄以出场时计):
胡普伢 女,16岁。安庆太湖胡家畈人,九岁被家人送往新仓街何家为童养媳,自幼聪明伶俐,她是安庆皖调、黄梅调戏班登上舞台的第一女伶。
何奶奶 女,40多岁,太湖新仓人,胡普伢的婆婆。
蔡仲贤 男,20多岁,春台班班主,望江县人。
韦春来 男,20多岁,春台班主演,太湖县人。
腊 梅 女,25岁,韦春来妻。
宋小犬 男,20多岁,怀宁石牌人,丑角演员,胡普伢的丈夫。
王学海 男,20岁,戏班演员,宿松县人。
江八爷 男,50多岁,某新军管带,地方一霸。
三姨太 女,30多岁,江八爷小妾。
卫兵甲 (亦称老虎)新军公馆卫兵。
卫兵乙 (亦称猴子精)新军公馆卫兵。何家家丁甲、乙,村姑、看戏人、长春戏班演职员、玩灯人等等。
[景:阳春三月,新仓野外,远山近水,蓝天之下,香茗山遥遥在望。
[幕在乡村风味的前奏声中启:牧童吹奏的麦笛声随风传来,远方传来了山歌声,胡普伢背着茶篓出现在山野之中。
胡普伢 (唱)香茗山上彩云飘,
牧童河边吹麦苗,
人人夸我百灵鸟,
我唱山歌无人教。(哎,啊……)
[一群采茶姑娘上。
众姑娘 (高喊)胡普伢——
胡普伢 (应)哎——
众姑娘 这边来唱啊——
胡普伢 来着!
众姑娘 普伢,你唱得真好听,再唱一个。
胡普伢 好,你们听了。
(唱)苦媳妇无所求(哎……),
一年忙到头(喂……)。
粗茶淡饭没得味(也……),
就把山歌当香油(哎......)。
[众姑娘嬉闹起来。
众姑娘 (唱)香油擦上头哎,
出门游一游。
蜜蜂跟着飞(耶),
情哥上门求。
哈哈哈……
胡普伢 唱得好唱得好。
[何奶奶老远呼唤着上。
何奶奶 普伢——家来哟!(走近)普伢,快回家!
胡普伢 婆婆,有么事呀!
何奶奶 我跟你讲,今朝有戏班到新仓唱戏,一会有亲戚来吃饭,你回家帮我烧火。
胡普伢 (惊喜地)哦,又唱戏了,好好好!
众姑娘 (雀跃地)哎呀,太好了,何奶奶,是哪个戏班子呀?
何奶奶 两个戏班子同台唱!唱京戏的是石牌的班子,另一个唱黄梅调的是望江蔡仲贤的戏班子。
胡普伢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都回家烧锅吃饭,早点回家驮板凳看戏去啊——
何奶奶 普伢,我跟你打个招呼,今朝你莫高兴早着哦。
胡普伢 那是么话唦?
何奶奶 我跟你讲,你大大说了,从今往后凡是唱黄梅调,你都不能看。
胡普伢 那为么事哦?
众姑娘 是啊,那是么话唦?
胡普伢 是啊,黄梅调好听呐。
何奶奶 好听是好听,你大大说,黄梅调是淫戏,你不能看,(对众姑娘)我家老板还讲,像你们这些姑娘也都不能看。
姑娘甲 何老板是乱扯,么事金戏我们能看,银戏我们就不能看呢?
何奶奶 我的个天哪,你懂个么东西啊,我说的京戏是京城的京,徽班进京的京,不是金钱的金。我说的淫戏呀也不是金银铜铁的银。懂啵?
姑娘甲 我不懂,那是么银哦?
何奶奶 么淫哪,它就好比呀……(不禁笑)嘿嘿嘿,不好讲,丑死着……
姑娘甲 哎呀,不就是谈情说爱嘛,何奶奶,么事你们看得我们就看不得呢?我们走,回家去看戏哟!(引众姑娘欢呼下)
何奶奶 哎耶,这些伢子真不怕丑。普伢你莫学她几个喂,跟我家去,烧锅煮饭,你吃完饭就纺你的线、磨你的粉啊。
胡普伢 (失望地转身走)不看戏我就不家去。
何奶奶 你做么事呀?
胡普伢 (反抗地)讨猪菜。
何奶奶 (高喊)站着!不得了喂,你想造反啊?
[胡普伢觉得委屈,不禁伤心地哭了起来。
何奶奶 哎哟哟,还哭喂!
(唱)一说看戏你全身劲,
不许看你就像娘家死了人。
这多年哪回唱戏你不看,
哪一回不是我前脚一走你后脚跟?
端午节徐桥泊湖龙舟赛,
元宵节太湖城里闹花灯。
一来一去几十里,
哪一回少了新仓你普伢人。
也怪你看戏回来就学唱,
你公公讲何家出了个唱戏精。
还说我看戏就看戏,看灯就看灯,
身穿裙子脸擦粉,还打把阳伞像妖精。又因为今日戏单早就送,
其中有《山伯访友》与《游春》。
这些戏,你姑娘家看了要上瘾,
看多了就像那三月的芥菜要起那纠纠心。
你大大讲,你若再去看黄梅调,
就要打断你脚上筋。
[胡普伢感到面临将失去生活中的唯一精神寄托,不禁放声大哭。
何奶奶 还哭呢!家去做事哟!
[锣鼓声突起。
何奶奶 哎哟,打闹台了。(拽胡普伢下)
[切光换景。紧接下场。
[何家磨房,有一醒目的石磨与纺纱车。
[婆婆拉着哭哭啼啼的胡普伢上,强硬地往磨房一推。
何奶奶 小东西,我告诉你,媳妇生来就要磨,媳妇不磨难成婆。纺纱磨磨随你做,莫惹我生气你找打驮。(说着转身出门,又将门带上。下)
[戏台锣鼓声时紧时慢,还夹杂着笛子唢呐声,吹打得有滋有味。
胡普伢 (唱)戏台鼓乐响耳鬓,
心中翻了五味瓶。
公婆把我管得紧,
家边有戏看不成。
亲娘啊,你为何离世那样早,
我的大大吔,我刚满九岁你为何舍得送把人。
你可知童养媳妇苦不尽,
一年三百六十日,
做不完的事,用不尽的心,挨打受骂像畜牲。
(帮腔)像畜牲喏像畜牲。
好在是你的女儿不怕苦,
当牛做马还找开心。
我爱往田间看花放,
我爱到林中听鸟声。
我爱上香山采茶叶,
我爱下长河洗衣襟。
我爱在山头把歌唱,
我还想哎上台当一个唱戏的人。
哎哟哟,想是想得美,何时能成真?
家门口唱戏都不能看,我该怎样行?
[乐声阵阵……
(伴唱)胡琴笛子伴徽韵,黄梅小调呀更撩人。
胡普伢 (唱)站在窗前侧耳听——
哪有心思做事情?
我何不偷偷出门去把戏看,
人堆里站,台后头蹲,
不等戏散就回转。
又有谁人能知情。
(帮腔)对呀对,又有谁人能知情。
胡普伢 对,说走就走!
[胡普伢开门不成,翻窗跑下。
[天空响起了雷声,何奶奶上。
何奶奶 哎哟哟,这戏真好看啰!天怕要落雨,老板叫我回来拿把伞。(喊)普伢——普伢——(开门不见人)咦?人呐?四面寻找(高叫)普伢——普伢——哎呀,不得了哟——
[幕内男人声:么事啊!
何奶奶 不得了啊,宝伢大你也回来喳,普伢跑了,一定是看戏去了。
[隐隐雷声中幕内男人声:这个媳妇胆子也太大了,等她回来,吊起来打,(狠狠地)要打断她的腿。
[一个炸雷,雷雨倾盆而下。闪电中可见屋外本想回家的胡普伢惊吓地咬牙跺脚,远逃而去。灯暗。
[在渐渐远去的雷雨声中,呈幻灯字幕:好一个胡普伢,这年十六岁,为避免挨打,她一急之下逃出了新仓婆婆家,她先是回到娘家,不料忠厚老实的父亲不但不敢留下她,反而要送她回婆家。于是,胡普伢又走了,再也没有回新仓。也不知她逃向何方?
[深秋。徐家桥西河桥头的一个油坊外。远处是湖边的狮子山与徐桥街。
[景:油坊门前场地开阔,两扇宽大的木门通向油坊屋内,另一边有一稻草堆。
[启光:蔡仲贤与长春戏班的演员们在稻场上练功,有的在打把子,有的在练身段,也有的在高喊京腔或唱黄梅调。
[韦春来上。
韦春来 老板,有个小姑娘要找你。
蔡仲贤 哦——
韦春来 (向内)不要怕,过来呀!
[胡普伢上,她不免有几分胆怯,而又不失一种天真活泼。
胡普伢 蔡老板,各位大哥,我向你们拜年了。
蔡仲贤 哈哈,拜年?这是么会子了?
胡普伢 那就拜个晚年呗!(又一拜)
蔡仲贤 好着好着,也不该这么晚吧,哈哈哈,你是哪来的,找我有么事哇?
胡普伢 这——
[胡普伢望了一下韦春来。
韦春来 她是从新仓来的。
蔡仲贤 么事你说吧!(对众演员)都歇着吧!
[众分散下。
胡普伢 我就自报家门了,小女子胡普伢,今年十六岁。老家在驮龙山胡家畈,太湖人呐。
蔡仲贤 嘿,这还用得着你讲吗?一听口音不就晓得你是太湖人嘛!
胡普伢 哦……
韦春来 莫慌,慢慢讲。
胡普伢 是是是,蔡老板,我从小就想唱戏,所以,今天就来了。
蔡仲贤 哦?
韦春来 是呀,她喜欢唱戏,找过我好几回,我叫她拜你为师。
胡普伢 是呀,我要拜你为师,我想唱戏——
蔡仲贤 啊——胡普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胡普伢 你每回到新仓唱戏,我都看过,总是站在前头,所以你认得我一点吧!
蔡仲贤 嗯,差不多。你一个女伢子也想唱戏?
胡普伢 是呀,女伢子么事就不能唱戏呢?唱戏好玩呐,管么戏我都会唱哎,不信我唱把你听听。
蔡仲贤 (感兴趣地)哦,你管么戏都能唱?那你就唱唱看。[戏班子有人听了走过来了,并说:“是呀,唱唱吧。”
胡普伢 我先唱个采茶歌。
(唱)正月里采茶正月正,
拜年的哥哥(莲花开)你来看……(此曲见《黄梅戏音乐》)
蔡仲贤 不错!
众 好!
胡普伢 我再唱一段。
(清唱)一绣广东城,
城内扎大营,
绣一个曹操点大兵……(曲见《黄梅戏音乐》
蔡仲贤 好,这是太湖《十绣调》,很有味道,比我唱得都好听,扮相也甜,一看就是个唱戏的料,可是姑娘啊,你喜欢唱戏就在家边唱呗,我们是戏班子,你来有么用呢?
胡普伢 么事没得用呢?我就不能进戏班子上台唱吗?
蔡仲贤 哈哈,女伢子上戏台,至少在我们安庆府这一带是没有过的事,至于说拜我为师,那也是一句笑话。
胡普伢 不是笑话也,你的戏唱得好,做得好,我是真心来拜你为师的也。
蔡仲贤 胡普伢呀!
(唱)我看你,天真活泼又聪明,
求师学戏情也真。
你可知道女子唱戏世间少,
乾隆皇帝早有旨不允女伶入宫门。
更何况三从四德就像一道紧箍咒,
劝你早收这条心。
(白)实在对不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转身叫喊)各位都过来——
[胡普伢被冷落,但她没有马上走,只是转背走到一边,孤独地站着。
蔡仲贤 (没有再理会胡普伢)弟兄们,今天为徐桥叶老板唱庆寿戏,要一夜唱到天光。各位不晓得吧,这个叶老板是京剧名角叶春善一家的,看戏是内行,各位不能出错哟。准备走吧!
众演员 好,我们走!
[众下,韦春来欲下,又走向胡普伢。
[风声起。
韦春来 对不起,我要走了,你么样搞呢?
胡普伢 你唱戏要紧,莫管我——我谢谢你。
韦春来 那我就走了。(无奈地下)
蔡仲贤 胡普伢啊,天黑了,又起风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胡普伢 我把你们看门。
蔡仲贤 不行,这门我要关。
胡普伢 那……你关门就是了,我晓得走。
蔡仲贤 那好那好。
[众人下,蔡仲贤反锁油坊的大门,下。
[寒风呼啸,胡普伢望着走了的戏班人,深感孤独,
不知向何处而去。
(人声伴唱)喔……
胡普伢 (唱)门紧关,天色晚,湖风嗖嗖啊,心好寒。
(加女声伴唱) 心好寒,心好寒。
胡普伢 (唱)拜师不成何处去哟——
(伴唱)何处去哟!何处去?
胡普伢 (唱)我回胡家畈?
大大不敢见。
我回新仓镇?
吊打更难免。
人说我普伢真可怜!
我可怜要到哪一天?
有人说人间没有笔直的路,
世上没有闯不过的关。
今朝拜师未如愿,
我怎能畏难就回还?
(帮腔)要等,要等,不能就回还!
胡普伢 (唱)既然铁心要唱戏,
何惧黑夜与风寒。(夹白)对!
我要学三国戏中刘玄德,
访诸葛今天不成等明天。
[胡普伢拿定了主意,心情也好转,念锣鼓、走身段至草堆后,隐去。
[灯光暗转,风声渐止,鸡啼天亮。
[蔡仲贤、韦春来等戏班人先后上。
蔡仲贤 春来呀,你昨夜的戏好像没有平常唱的好,有么心事吧?
韦春来 说老实话,我心里老是想那个胡普伢!
蔡仲贤 看样子,你很喜欢她。
韦春来 你不喜欢她呀?!你问问弟兄们,我们刚才还说,那个胡普伢真是一个演戏的角儿呢!
演员甲 是啊,依我们看,她有灵气,唱的也是有滋有味。
蔡仲贤 不错,可是,安庆怀宁潜山桐城太宿望,有女人上台唱戏吗?我实在不敢开这个头。
韦春来 老大喂,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自古以来,我们安庆这一带,不都是从唱青阳腔、高腔、弹腔、直到唱徽调京剧,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嘛!现在把采茶调、黄梅调,合到一起搬上舞台,不也是一条路嘛。这条路不也是靠我们这些人走出来的嘛?!
王学海 就是,这女人唱女人的戏就是比男人唱得好听。
韦春来 是呀,我要是能作主,我就把胡普伢收下了。
蔡仲贤 你们的话不无道理,只是——
韦春来 你要是后悔,我这就去新仓找她。你说呢?
[胡普伢从草堆后走出来,身上还沾着稻草。
胡普伢 (用戏白高喊上,做男角身段))不用找了——小生来也!(捡捡身上稻草)
众演员 (惊讶地)嘿嘿……
胡普伢 叩见大老板,望老板收我为徒!小女子感恩不尽!
蔡仲贤 唉哟,你这个伢啊,真调皮。还没有走?!
胡普伢 我在稻草堆里困了一夜,好冷喏!就等你收我为徒呢!蔡老板,你就带我玩一个吧!
蔡仲贤 带你玩?(爱怜交加地)嗨呀,我也不晓得么样跟你讲的好。再说,你想当戏子,你家里的人会答应嘛?
胡普伢 这,答应哪!我家里的人见我早也唱,晚也唱,做事也唱,做梦也唱,所以骂我是个戏孬子,早就叫我来唱戏呢!
蔡仲贤 (一笑,望着韦春来)也有可能,春来啊,你讲呢?!
韦春来 这些日子,我们唱到哪里,她跟到哪里,你问我,我就一个字,收!
蔡仲贤 普伢呀,
(唱)看戏容易唱戏难,
真想唱戏不是玩。
一是练功要吃苦,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起早歇晚莫得闲。
你虽然,喉咙扮相都很好,
还要有腰腿功、唱做念打样样全。
我们是徽黄同台,大戏小戏都要演,
你不识戏文少悟性,就莫想站在台中间。
学唱戏,为人之道都要懂,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更要牢记在心田。
我长春戏班人称赞,
班规从来比人严。
胡普伢 这我晓得!
蔡仲贤 (唱)唱戏人常年吃的是百家饭,
戏班规矩我也一时讲不完。
胡普伢 (唱)老板之言我明了,
多谢你当面锣鼓当面敲。
我既想唱戏就想好,
戏班规矩会记牢。
(白)老板,我向你磕头了喂!
蔡仲贤 慢慢慢 ,慢着下跪,各位啊,我若是收她为徒,
我们这个班子岂不成了阴阳班嘛!
韦春来 老大吔——
(唱)天有日月自然转,
人靠阴阳代代传。
我长春若有女花旦,(夹白)那你看吧,
(接唱)扬名乡里就在眼前。
众演员 春来说得对——
(齐唱)我长春有她唱花旦,
扬名乡里就在眼前。
蔡仲贤 哈哈哈,好,拿酒来!
韦春来 普伢,快敬酒,磕头吧!
胡普伢 (端酒下跪)弟子胡普伢拜蔡老板为师,永不后悔!(磕头,又向众人做揖)
[长春班人敲起锣鼓,吹起唢呐欢呼起来——
[收光。
[场间话外音打字幕:可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当黄梅戏先贤蔡仲贤收胡普伢为徒之后,黄梅戏便有了第一个女演员。由于胡普伢天生聪慧,勤奋好学,加之戏路又宽,很快便成为长春班的主角。她不仅在安庆地区,乃至江南广大群众都喜爱看她唱的戏。人们都说:“普伢一到,人欢狗叫”。过了一年又一年,这一天她又回到了她拜师的地方鱼米之乡徐家桥!
[春日。徐家桥河西油坊。
[长春戏班演员多了,他们带着新的衣箱与道具随蔡仲贤上。
蔡仲贤 哈哈,老油坊,我们又来了。你们看地方乡亲早为我们铺好了稻草,送来了被条,大家各忙各的去吧!
众演员 好喂!
[众人先后下。
[蔡仲贤下。
[胡普伢与韦春来同上。
胡普伢 (兴奋地)呀,桃红柳绿,真美哟!
韦春来 普伢啊,这个地方你不会忘记吧?
胡普伢 (动情地)这地方,我怎能忘记呢!
(唱)怎能忘当年去时风雪冷,
韦春来 (唱)而今重来满眼春。
胡普伢 (唱)怎能忘,那一年我在这里把师拜,
韦春来 (唱)普伢成了长春人。
胡普伢 (唱)我像鱼儿得了水,
韦春来 (唱)又像画眉飞彩云。
胡普伢 师兄啊!
(唱)你和师父一样好,
不嫌普伢翅膀嫩。
台上亏你多指引,
台下还教我识字文。
韦春来 不必这么讲啊!
(唱)师傅教你功劳大,
你自己的勤奋也难分。
想不到你能把他乡小调巧引进,
唱出了太宿望的乡情与乡音。
长春班有你好比春日笋,
都夸你是女戏神。
胡普伢 不敢当啊,(笑了起来)嘿嘿嘿,真好玩,还有人说我是戏娘子呢!
[蔡仲贤上。
蔡仲贤 哈哈,是呀!
(唱)安庆府属下戏班几十个,
女子登台你是第一人。
这也是戏窝水土造就了你,
还望你好话歹话都要听,
莫负同仁一片心。
胡普伢 师傅,你就放心吧!
蔡仲贤 正好,都来了,各位都出来一下。我要讲几句话。
[众演员上。
众演员 来着来着。
蔡仲贤 各位呀!这回我们到徐桥来唱戏,再也不是三打七唱,上十个人的戏班子,我们有二十多人了。人家都说我们黄梅调唱得好,还有女旦角。所以我想,干脆,我们今后的戏就叫黄梅调,就以唱黄梅调为主,所以我想,要把黄梅调唱出名堂,将来也能上大雅之堂,要规范声腔与声韵,要统一道白语言。普伢春来是带太湖音,我带望江音,学海是宿松音,这都是土音,都要改掉。
王学海 师傅说得对,我们这两年,在外地演出好多人说听不懂我们的道白。所以我想还是要学安庆话,安庆话人称官字音,懂的人多,对我们有好处。
胡普伢 对,我赞成!
韦春来 那从现在起,我们平常说话就要尽量不讲土音。各位赞成不赞成?
众演员 赞成,赞成!
蔡仲贤 好,各忙各的去。普伢过来。[众演员下。韦春来随下。
胡普伢 师父——
蔡仲贤 普伢哇,我把《牌刀记》中那一大段唱又加了四句词,你会了吗?
胡普伢 差不多吧!
蔡仲贤 唱把我听听。
胡普伢 好。
(唱)到春来宿的是芜湖南京上海,
到夏来宿的是望江宿松石牌。
到秋来宿的是安庆桐城一带,
到冬来宿的是徽州歙县石台……
蔡仲贤 好,我问你,这词中的春夏秋冬四句,么事没有提太湖呢,晓得不?
胡普伢 是呀?不晓得喂。
蔡仲贤 哈,那我告诉你,我是把《菜刀记》发生的地方假设就在这个徐桥街,你看,徐家桥这地方东边是望江,西边是通宿松二郎河凉亭河,再往前走就是湖北黄梅县,南面是泊湖水路通到安庆,上到江西汉口,下到南京上海,北面通的地方就多了。
胡普伢 我晓得,这一头通潜山,过了香茗山就是石牌了。这么说徐桥上游那个十字路口,就是卖饭女开店的地方了。
蔡仲贤 不错,所以你唱这段词的时候,心中一定要有这个情境,懂吗?
胡普伢 情境……
蔡仲贤 好演员表演时心中就是要有情有景,并且善于把这种情景用身段和眼神传把观众……
[演员甲急上。
演员甲 老板,老板,不好了不好了!
蔡仲贤 什么事?!
演员乙 胡普伢的婆婆带人来抓她了!
[众人惊。
蔡仲贤 怎么说?来抓她?
韦春来 普伢你怎么还愣着?快躲起来啊!
蔡仲贤 这是怎么回事?普伢你?
胡普伢 (不知所措地)这——师傅,我我我——
韦春来 有人过来了,快躲一下再说吧。
[何奶奶带人冲上,拦住了胡普伢。
何奶奶 (咬牙切齿地)胡普伢啊胡普伢!——
胡普伢 (害怕地)妈——婆婆!
何奶奶 (一把抓住胡普伢,伸手就打)你这个下流的东西,丢人现眼的东西耶!
韦春来 不准打人!(上前把何奶奶拉开,护住胡普伢,对何奶奶)你怎么这么凶!
蔡仲贤 是啊!见面就打开口就骂,你是什么人!
何奶奶 哼!我是什么人?!我是新仓何记药店何老板的堂客,老板娘,胡普伢的婆婆,你俩个不认得我吧。我可是老早就认得你俩个,你不就是望江蔡仲贤,你不就是徐桥韦春来嘛。我问你俩个凭么事把我家媳妇带来唱戏,让她跟着你们到处混哪?!
胡普伢 婆婆你不要瞎讲,这里是堂堂正正的戏班子,么事叫混呢?上台唱戏既是我自情自愿,也是你逼出来的,你不能乱讲。
何奶奶 乖乖,硬起来着。
(唱)你女伢子跑来把戏唱,
坏我门风辱祖堂。
今日不讲别的话,
马上跟我回新仓。(欲拽胡普伢)
胡普伢 (闪开)我宁死也不回去的。
何奶奶 (对来人)你们来啊,把她捆回家去。
[众演员上前拦阻。
[胡普伢跑进油坊。
众演员 你敢!
何奶奶 你们这是什么话?
蔡仲贤 没有什么话,她是我的徒弟伢,不许你把她带走。
何奶奶 (叫)好哇,这也不得了啦!来人啊,你们上啊!
何家人 老板娘,你也不看看,他们这么多人。
何奶奶 这——,蔡仲贤,我跟你讲——
(唱)今日算你逞了强,
这两天普伢定要回新仓。
你可知我家老板是族长,
打官司砸戏场,与你二人上公堂。(对油坊内叫)
普伢,你听着,我对你讲(方言念港)你大大讲,三天之内,你若是再不回家还要唱戏,何家谱上就要除你的名。我看你怕是不怕!
胡普伢 (从油坊出,大叫)除名就除名,我不怕!(转身回油坊)
何奶奶 (震惊地)天哪,不得了,回家!
[何奶奶气愤地下。两家丁随下。[静场有顿。
韦春来 啧——这事怎么办啊?!
蔡仲贤 (发脾气)你叫普伢出来!
[胡普伢胆怯地上。
胡普伢 师傅,我来了。
蔡仲贤 真气人啰!
胡普伢 师傅……
蔡仲贤 (几乎是吼叫)胡普伢,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你来唱戏,不是说家人都同意嘛?
胡普伢 师傅——我错了,我是撒谎的。
(唱)我本是逃出婆家来学戏,
说真情怕你不收我当徒弟。
师父啊撒谎只因心情急,
还望你莫见怪此恩此情我永牢记。(欲跪)
蔡仲贤 不要下跪了!当初情有可原,这多年你为何不能讲清楚呢?
胡普伢 说起来师傅恐怕不会相信,这几年徒弟只顾埋头学戏唱戏,这件事也不晓得怎么忘得干干净净。
蔡仲贤 你倒是忘得干净,可我如今怎么办呢?我虽然不在乎与何家打官司,可这是个戏窝,我们唱戏离不开这一带啊!
胡普伢 师傅啊,能不能先让我那个婆婆消消气?也许躲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韦春来 对,我们还是到江西、湖北去唱年把,你看行不行。
蔡仲贤 啧,春来呀,跑得和尚跑不了庙啊,往后怎么办呢?就不回家唱了?
胡普伢 师傅……
蔡仲贤 你去歇着吧。让我想想!
[胡普伢进油坊下。
[腊梅快步上。
腊 梅 蔡老板,你好啊! 你俩个都在啊!
韦春来 老婆,你怎么来了?
腊 梅 (生气地)不要你管。
蔡仲贤 哎,腊梅,你从来不来,今朝么事气呼呼地?
腊 梅 老板,你不晓得哦——
(唱)今日我在徐桥街,
耳听人言气破了腮。
都说那普伢唱戏人人爱,
他丈夫就是我家这个韦春来。
蔡仲贤 哟——(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腊梅啊,谁人背后无人讲,谁人背后不讲人。唱戏的人就是难免被人议论。他们七扯八拉,你不要管它就是了。
韦春来 你是我老婆喂,你也相信!
腊 梅 我就是相信!
韦春来 那你这不是胡闹嘛!
腊 梅 我才不胡闹呢!蔡老板喂,有些看戏的人说,胡普伢和韦春来俩个在台上唱夫妻戏,啧啧啧,那个亲热哟,就恨不得捉嘴亲。老板呀,我听了心里不舒服,难受啊!
韦春来 你,你你……
蔡仲贤 (苦笑)哈哈哈——弟妹吔,
(唱)我看你也是精神过了份,
白与春来困三春。
难道你不知道唱戏都是假,
但又要假戏真做假亦真。
普伢唱戏有神韵,
我相信她和春来无私情。
腊 梅 (唱)仲贤大哥你莫保证,
我还有话难出唇。
韦春来 你讲!不要紧!
腊 梅 (唱)他夜里做梦喊普伢——
蔡仲贤 哦?!
腊 梅 (接唱)大哥喂,你说我听了伤心不伤心?
蔡仲贤 (望着韦春来)真的呀?
韦春来 那我哪晓得呢?就是喊了也是梦话啊!
蔡仲贤 这倒也是,好着好着,这有什么讲头呢!
腊 梅 大哥喂,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他要不是爱胡普伢,怎么会梦里喊她呢?
蔡仲贤 腊梅吔,过去我唱花旦,春来跟我演夫妻。现在他跟普伢搭档,接触多一点,白天排戏,你喊我我喊你,喊惯着。
腊 梅 我看未必是这样,那个胡普伢,我看她唱戏就像个狐狸精,不会是个好东西。
韦春来 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胡普伢听了要打你的嘴。
腊 梅 你看你看,他还在卫着她。
蔡仲贤 好着好着,你俩不要在这里吵了。腊梅我跟你讲,我们戏班子里麻烦事情多,你就不要在这里火上加油了。对不起,请你先回去。(见腊梅还想说话,催促地)好着好着,走吧走吧!回头再跟你说。
腊 梅 回头说就回头说。(气下)
韦春来 我这个堂客,死不讲理,我不是看她有病,早把她休了。
蔡仲贤 父母之命,有么办法呢?嗨,我真是焦头烂额啊!
韦春来 我也烦得死!
[胡普伢上。
胡普伢 师傅,师兄,刚才师嫂的话,我都听见了,所有
这些事,都是我胡普伢惹的。所以我还是走吧。
韦春来 你走?
胡普伢 我想我一走,大家也就平安了。
蔡仲贤 你——你走到哪里去呀?
胡普伢 不晓得。(要哭)我能到哪里去啊?
蔡仲贤 普伢啊,凭良心说,自从你当了我的徒弟之后,长春班就开始走红了,我哪舍得你走呢,只是人言可畏啊。我,我也只能忍痛割爱哟,这样吧,我有一个徒弟在石牌,我写一封信,你带着去找他。他是一个光杆子,你去找他,让他帮你收到他那个班子里唱戏,你看行不?
胡普伢 能唱戏当然最好。
蔡仲贤 那就好。我那个徒弟叫宋小犬,如果你和他合得来还可以在一起过嘛,合不来你也有戏唱,不也就有一条生路了。你看怎么样?
胡普伢 我现是无家可归,有家难归。还能讲究个么事嘛!那就谢谢师傅了!我现在就走。
蔡仲贤 那你也太急了,我还要写信呢。
韦春来 (心情复杂地)普伢——
胡普伢 (望了一望韦春来,五味杂陈地,转身一跪,恸哭)
师父——
[切光。
[哀伤的乐声起……
[乡村路上。低缓的锣鼓乐声,伴着哀伤的胡普伢上。
(伴唱)伤心流泪别戏台,不堪回首向石牌。
路边小草随风摆,
一片痴情谁能猜?
[韦春来追上。
韦春来 (气喘吁吁地)师妹师妹!普伢——
胡普伢 (闻声回头情感复杂地)你——
韦春来 哎呀,我终于追到你了。
胡普伢 你来做么事啊?
韦春来 我来送送你啊!
胡普伢 (生气地)算着,哪个要你来送哦。(唱)想起昨日气又恨,
哪个要你来送行。
韦春来 (唱)叫声师妹莫要恨,
我一来送你二赔情。
胡普伢 (唱)你有堂客早该讲,
如今你来赔什么情?
韦春来 (唱)送你只想说说话,
赔情只为掏真心。
胡普伢 (唱)你有家室我不怪,
不是和尚就莫念经。
你深更半夜喊叫我,
叫人怎么说得清?
韦春来 我我我——,我那不是在做梦嘛!
胡普伢 (唱)撒谎的鬼吔!
你好比那《牌刀记》里的蔡鸣凤,
坏了我的好名声。
韦春来 (唱)师妹不必把我恨,
春来有言且听清。
梦中喊你难怪我啊!
胡普伢 那怪鬼呀!
韦春来 是啊!
(唱)都只怪我心中爱妹爱得深。
胡普伢 (唱)爱人只能爱一个呀,
你怎能脚踏两只船,
险些叫我动了心。
韦春来 普伢啊,
(唱)我堂客也是等郎媳,
年纪比我大五春。
我和她夫妻只是空名份,
心中爱你才是真。
胡普伢 (旁唱)我只说女大十八无人爱,
哎呀呀,不知师兄爱我深。
此时他爱恨交加来相送,
我不知如何慰他这颗心。(转对韦春来)
师兄啊,我本乡村一女子,
你爱我普伢哪一门?
韦春来 师妹啊!
(唱)我爱你聪明又勤奋,
我爱你懂事会做人。
你是那上天下凡的女戏子,
叫我怎能不动心。
胡普伢 (唱)好师兄,莫把普伢捧过份,
更不必自恨自责伤自身。
也怪我对你家事不曾问,
自作自受惹纠纷。
也怪我台上扮演七仙女,
台下把你当董生。
我不该风雨与你共把伞,
我不该为你做鞋洗衣巾。
日久生爱总难免,
我不爱你你又怎能生爱心。
师兄啊,
你妻子既是等郎媳,
就是一个可怜人。
望你对她多关爱,
切莫让她再伤心。(白)回去吧!
韦春来 这——
胡普伢 师兄,你我今生无缘,回去吧!听话……
韦春来 (恋恋不舍地)你的话有情有理,我听你的。(唱)此一去愿你有个好归宿,
重返戏台传佳音。
胡普伢 (唱)师兄多保重,莫为我操心,
莫忘今夜你有戏,让我送你转回程。
韦春来 不,今夜我不想唱了。
胡普伢 孬子,你不是常说戏大如天嘛!师兄哇,你可记得,我俩唱的《送干哥》吗?
韦春来 怎么不记得,这段小调唱法很多,你唱的最有味道。
胡普伢 (一笑)我会改嘛!(牵着韦春来的手)今朝我唱一段最新的给你听听。
韦春来 好。
胡普伢 (唱)一送干哥到松林,
多谢师兄情义真。
今日一别莫想我啊,
想成山伯病临身。
韦春来 (点点头)是啊——
胡普伢 (唱)二送干哥过河堤,
你当丈夫要爱妻。
糟糠之妻茶饭好,
养得儿女补得衣。
韦春来 师妹,不早了,我送你吧!
胡普伢 (唱)我送干哥又过桥,
你送我送何时了?
莫叹真情难言尽,
留到老来忆今朝。
韦春来 好,说得好,唱得好!
胡普伢 (摸出一块“玉仙桃”)师兄,这是我亲大大留给我的一块玉仙桃,师妹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韦春来 (接过“玉仙桃”)好一个“玉仙桃”啊,我可是没有东西送把你。
胡普伢 不要这样讲,你一定要收下,师兄啊,我胡普伢头一回相爱的人就是你哟!为了戏班子,为了唱戏,我俩都走上了逃避的路,我虽然难过,但也无法,你收下这个玉仙桃,往后我,这颗心也就可能不会想你了。
韦春来 谢谢师妹!你的心思我晓得,我明白,让我再送你。
胡普伢 不不不,这样送来送去,什么时候能分手啊?来,痛痛快快地分手!
韦春来 (伸出手)好,分手。(一狠心,扭头疾下)……
[胡普伢望着韦春来远去,片刻也转身下。全场静。鸦声凄鸣地飞过。
[不远处山歌起:(是韦春来之声,或许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之歌)
哎……
长河水流静无啊声,
回头一望(呃)是白云(喏),
哥妹相望无踪影哎,
何时归来(哟)续乡啊情(喏)?
[胡普伢闻歌声复上,望远方痛哭……
[宋小犬探望着上。
宋小犬 胡普伢——
胡普伢 哎哟,吓我一跳。
宋小犬 (笑)对不起,莫着吓。
胡普伢 (打量地)你?
宋小犬 我是宋小犬,是蔡老板叫人搭口信,叫我过来接你的。
胡普伢 哦,原来是——你认得我?
宋小犬 我怎么不认得你,你是角儿啦,我早就看过你的戏。
胡普伢 原来是这样,(见宋小犬的模样,更是心情复杂,不禁冷冷地摸出信交宋小犬)那——宋大哥,这是师傅叫我带给你的信。
宋小犬 (接信看)哦,蔡老板的意思我晓得着。你放心,我们石牌的戏班子多, 这事好办。(发现胡普伢很冷淡)只是,师父还说,如果你看得上我——
胡普伢 (恍惚地)宋大哥莫说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走了。
(转身欲走)
宋小犬 (猜到普伢没有看中自己,不知所措)哦!?(突然一个翻身,拦住了胡普伢的路,然后念着锣鼓经,围绕胡普伢玩动作,对胡普伢做了一个鬼脸亮相,念京白):“且那慢”!
胡普伢 (顿时觉得有趣)哇,你还真有两下子呢。
宋小犬 何止两下子,我还有三下子呢!我这功夫都是从大四喜班子里学来的。另外我还到徽州学过厨师,还能烧一手好饭菜呢,只要你愿意做我的老婆,我保证你有得吃有得喝,再也不用唱戏了。
胡普伢 不唱戏?
宋小犬 是呀!(念)打打打,台打台,说起唱戏真不好,四乡八镇到处跑。吃的是百家饭,睡的是光稻草。有人称叫戏花子,有人见了白眼瞧。普伢吔,你有手,又有脚,人也长的好。还唱什么黄梅调?趁早跟我开饭店,你当老板娘,哼着小曲调,客人来了笑一笑。银钱照样上腰包。你说好不好?
胡普伢 你是想我当卖饭女?
宋小犬 呃,你说对着。
胡普伢 (唱“开门调”)
小女子住在十字街,
丈夫想把茶馆开。
又怕没有客人到,(喂雀喂雀咦喂雀,喂雀我的冤家郎喂)
将奴家当招牌吔。
宋小犬 哈哈,“开门调”,唱得好!
胡普伢 还唱得好呐,你想拿我当招牌,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宋小犬 哎哟,普伢唉,当戏子不也有人说闲话吗。只要能挣钱怕么事呢?
胡普伢 (感叹地)小犬哥哇!
(唱)我本是歌乡里长大,戏窝里来,
就象是前生的戏子今生又投胎。
为唱戏我逃出婆家把师拜,
为唱戏我纵有万事也甩得开。
宋哥喂有戏唱我就跟你一起走,
若不然,我往后的日子自安排。
宋小犬 (急拦)好好好,你唱戏你唱戏。我陪你一直唱戏唱到老。好不?
胡普伢 好是好。不过我还不晓得你有几斤几两呢,小犬哥,我看这样,师父说的事暂且都不提,你我走一步算一步,好吗?
宋小犬 好,我一切都依着你,行吧?请!
[切光。
[幕间解说:(打字幕)就这样,为了唱戏,胡普伢冲破世俗观念,最终跟其貌不扬的宋小犬走到了一起,她也很快地回到了乡村戏台。那些年,在安庆周围那种良好的戏剧氛围中胡普伢如鱼得水,学到了不少东西,声名大振。
[石牌镇,正月十五元宵节夜,灯火辉煌,锣鼓宣天。民间艺人表演“八仙过海”相继过场,场面热烈。
[人群中,何奶奶带着两个家人东张西望地上,不一会又隐没在人群中。
[宋小犬拉着彩车上,彩车中是化了妆的胡普伢。
胡普伢 (唱《龙船调》。)
正月是新年哪呀子依子呀,
家家户户闹元宵……
[胡普伢演唱下。紧接是一组小姑娘手执手巾唱
《十绣》表演过场。[何奶奶与家人复上。
家丁甲 老板娘,普伢玩龙船过去了,那边有许多人围着她,要她唱《苦媳妇自叹》呢!
何奶奶 (感叹地)哦!是吗?唉,她这是在唱自己,也是在唱我啊!
家丁甲 这一回还不把她抓回去?
何奶奶 算着,这伢子是唱戏的命,何必逼她呢?我们回吧……(下)
[鼓乐声大作又随之远去。
[收光。
[多年之后。
[某水师营公馆,室内陈设讲究,门外卫兵站立。
[江八爷捧着精致的水烟筒,哼唱着京戏,悠然而上。
[卫兵甲上。
卫兵甲 报告——三姨太到。
[三姨太穿着讲究,上。
江八爷 进来。
卫兵甲 三姨太请。
三姨太 (面色阴沉进门无语,把小包往沙发上一甩)……
江八爷 哈——一夜没回,又去打牌玩了?
三姨太 我不打牌干什么啊?我想找个小白脸玩,你答应吗?哼!
江八爷 你输了就输了,胡扯个么东西。
三姨太 我是输了喂,一会给钱啊!你要快活了。
江八爷 啊,什么事呀?
三姨太 你不是要县太爷把胡普伢的案子交给你办吗?他答应了。
江八爷 (高兴地)哈,这个老弟,讲交情。
三姨太 你这个色鬼,见了一个女戏子,也打主意。
江八爷 哎呀,不是想在家里养一个戏子,让你开开心嘛,你不也是喜欢听黄梅调嘛!
三姨太 我的个娘也,你自己想开心,还把我做挡箭牌。
江八爷 不要这么说了,这个案子办好了,我给钱让你回娘家去玩两个月,好不好?
三姨太 那就看我高兴不高兴了。
江八爷 那胡普伢的案子是怎么交给我啊?
三姨太 人抓来了,就在后面,你看着办吧,我洗澡去。
(下)
[两衙役推押宋小犬上。
卫兵甲 干什么的?
衙役甲 县老爷叫我们送来的案子。
江八爷 (在室内)让他们进来。
[两衙役推宋小犬入室。
衙役甲 报告八爷,胡普伢没有抓到,这是她的丈夫,县太爷叫我们把他送过来,一切由你作主。
江八爷 好的好的,你们去转告县太爷,本官改日过府拜访。这个案子请他放心,我会办好的,你们回去吧。
两衙役 是!(下)
宋小犬 (早就按捺不住)哎哎哎,你们把我抓到这里,我犯了什么法啊?
江八爷 (凶狠地)你喊什么啊,好好的给我站着。
宋小犬 (胆怯地)你这位大人,我也不知怎么称呼你,你这里是什么衙门啊?
江八爷 老子这里是水师营,我是新军长官,妈的,这事摊得上你问吗?老子人称江八爷,你给我老实点。立正!
宋小犬 江八爷,你没搞错吧,我们是唱戏的吔。你是什么官呀?新军也管唱戏吗?
江八爷 哼,你管老子是什么官,老子有枪,什么都管,何况这是地方衙门请我协办的,你这个案子老子管定了。
宋小犬 江八爷,我们这是什么案子呢?我老婆她到贵地不过是唱了几场戏,犯了什么王法,还要抓她呀?
江八爷 你也配跟我谈王法?我们这里不作兴女子唱戏,就这一条,我就可以抓人,再说黄梅调有人称是淫戏,许多地方禁演。而你们大演特演,该当何罪?
宋小犬 你这真是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呀!
江八爷 (怒)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竟敢与老子拽文,来啊!把他的门牙给我打掉![卫兵上前欲打宋小犬。
宋小犬 (反抗地)你们私设公堂,还敢打人!
江八爷 打!
[卫兵冲向宋小犬,被宋小犬打退。
宋小犬 (唱)骂声狗官你太无理,
私设公堂把人欺。
你水师怎能管唱戏,
我要与你打官司。
[江八爷早已拿出手枪,对宋小犬身边连发两枪。
宋小犬 (顿时魂飞魄散吓昏在地)哎呀——
卫兵甲 八爷,他吓死了。
江八爷 泼冷水!
[卫兵端冷水上,朝宋小犬泼去。
宋小犬 (惊醒,摸摸周身,哭丧地)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江八爷 哈哈,胆小鬼,还想跟老子打官司,死了活该,刚才没有打中你,老子再补两枪。
宋小犬 (慌忙趴在地上,求饶地)八爷饶命八爷饶命,八爷饶了我的这条狗命吧。
江八爷 想饶命,就赶快把你老婆交出来。
宋小犬 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去把我的老婆找来。
江八爷 不要你去,你说她藏在哪里,我派人去找她。
宋小犬 她在我们昨天演戏的那个人家躲着。
江八爷 哼哼,早这么说,岂不省了我几颗枪子儿。老虎
呢——
卫兵甲 在!
江八爷 你带人去把胡普伢抓来,这个小子抓到胡普伢再说。
卫兵甲 是!(下)
宋小犬 八爷,普伢胆小,千万莫吓着她。
江八爷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姓宋的,告诉你,我明人不做暗事,你和你老婆都犯了法,我完全可以把你们关起来,可我不想这么做,我看你就把你老婆卖给我算了。只要你卖掉老婆这个案子就结了。你我两清了。
宋小犬 不不,你这是办什么案?我怎么能把老婆卖给你呢。
江八爷 为什么不能卖,我给你三十块大洋,你回家再重新讨一个不就完了。
宋小犬 不行不行,那怎么行呢!
江八爷 再加十块大洋!
宋小犬 再加二十块也不行。
江八爷 (对卫兵乙)给我取五十块大洋来。
宋小犬 不不不,我不卖。我不卖老婆啊。
江八爷 (举枪又打两响)......
宋小犬 (紧紧抱着头哭叫)莫打莫打,我卖我卖哟。(瘫在地上)
江八爷 哈哈,老子算是对你客气了。
[三姨太闻声上。
三姨太 打什么枪啊,把人都吓死着,这个人也吓死了。
江八爷 死不了。把他拖下去。
[两卫兵将宋小犬拽起拖下。
三姨太 我早说过你不要在公馆里打枪好不好,吓死人了。
江八爷 老子不打枪他能把胡普伢卖给我吗?你去叫人写个契约,再让那个姓宋的按上手印交给我。快去啊——!
[三姨太不情愿地下。
[卫兵甲推胡普伢上。
卫兵甲 走。
胡普伢 (唱)前日唱戏遭官禁,
我夫被抓到衙门。
今日官兵又抓我,
怎不叫人颤颤惊。
卫兵甲 报告,胡普伢抓到了。
江八爷 请!请胡小姐进来。
卫兵甲 (客气地)胡小姐,八爷有请!
[胡普伢进门。
胡普伢 叩见江八爷!你们这里是县衙?
江八爷 县衙有我这种风景吗?
胡普伢 那我?
江八爷 你的案子县衙已经移交给本官了。
胡普伢 真好笑!我有什么案子?
江八爷 你不要笑,胡小姐请坐下来听我说。坐啊——
胡普伢 那就谢坐了。
江八爷 胡小姐,我告诉你,我们这里是水师营新设的新军公馆,是可以执法的。其实嘛,你这案子不大也不小,本不摊本官过问,这都是我从县衙手里要过来的。(无不得意地)哈哈!
胡普伢 哦,要过来的?
江八爷 哈哈!没听说过吧?现在就看我八爷一句话了。胡小姐,这不是好事吗?!所以我请你到公馆来压压惊,你马上就可以恢复自由了。
胡普伢 那好哇,江大人,前些天你不也是看了我们的戏吗?
江八爷 是啊是啊!
胡普伢 而且你还说唱得好唱得好,看了很开心呀!
江八爷 是啊是啊!只不过是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登台唱戏不合时宜,所以,我决定让你到我家里来唱。
胡普伢 什么!到你家里来唱。
江八爷 是啊,今天来了就不走了。(好色地)不好嘛!
(要拉胡普伢的手)
胡普伢 不。对了,我的丈夫呢?
江八爷 哼哼,告诉你,你那丈夫再也不是你的丈夫了。
胡普伢 你说什么?
江八爷 哈哈哈——你丈夫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胡普伢 (大惊失色)啊——你!
江八爷 哈哈哈,五十块大洋可以吧。(喊)喂——你们把契约拿来啊,给胡小姐过过目。
[三姨太拿契约上,交给江八爷。
三姨太 契约在这里!
江八爷 给胡小姐看看清楚。(将契约交卫兵甲)
[卫兵甲将契约递给胡普伢看。
胡普伢 (接契约看,又气又恨地)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江八爷 来啊,把他丈夫带上来。
[卫兵押宋小犬上。
宋小犬 (见胡普伢,声泪倶下地喊)老婆,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你啊!
胡普伢 (一步步地走向宋小犬,恨恨地给他一记耳光)你!(昏昏欲坠)
宋小犬 (声嘶力竭地)老婆,我对不起你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哟,老婆——
江八爷 (打断喝斥)住口,哼,你凭什么在这里叫她老婆,(对卫兵)推出去,再闹就让他去喂狼狗。
卫兵甲乙 (抓起宋小犬)走!
宋小犬 (被推押下,嘴里还在哭叫)老婆——
[宋小犬被强制推下。
江八爷 (对胡普伢冷笑)哼哼,想不到你嫁了这么一个窝囊废。
胡普伢 (怒不可遏地)姓江的,我和你拼了!
[卫兵立即上前抓住胡普伢,护卫着江八爷。胡普伢顿时昏倒在靠椅上。
江八爷 (冷笑、得意地)哼哼哼,哈哈哈!胡小姐吔——(唱)劝小姐且莫激动莫逞强,(夹白)实话告诉你,(接唱) 我本江上一霸王。
上有靠山大权掌,
下有兵马加洋枪。
可谓是乱世英雄无理讲,
人称我就是一个杀人狂。
唯是我见了美人心就痒,
爱的是妻妾如云像绵羊。
只要你顺从我往后定会有福享,
女人喏,无才便是德呀,
逞强好胜没有一个好下场。
胡普伢 (闭眼听在耳中,不觉失声发笑)嘿嘿!
江八爷 嗯!
胡普伢 (仍是无意地)哈哈!(猛然间灵机一动,想起了《红梅惊疯》戏,决定装疯卖傻,紧接着痴呆地大笑),嘻嘻嘻,哈哈哈……
(清唱)飘飘荡荡下凡来——
(唱)我本人间戏娘娘,
九十九岁上天堂,
我有个儿子叫江八爷。
江八爷 你——混帐!
胡普伢 儿啦!
(唱)你不该在此骂老娘。我错吃狗食把你养,把你养哟,哈哈哈……你恶有恶报莫猖狂。
[胡普伢又哭又笑,酣畅淋漓地发泄着内心的痛苦与愤恨。
[江八爷愤怒开枪,胡普伢趁机倒地。
三姨太 八爷,你看她那个样子,眼睛翻白两只脚直抖直抖的,好怕人喏!赶快送走算着。
江八爷 神经病加羊角疯。娘的,卖到妓院去。不,先关起来再说。呸!晦气!
[切光。
[两天之后。
[水师新军营禁闭室内外。铁栅紧锁。室内关着胡普伢。
[灯亮。卫兵甲、卫兵乙持刀枪背靠背地坐在禁闭室外台阶上。卫兵乙从瞌睡中醒来起身,卫兵甲倒地。
卫兵甲 (从地上爬起,揉揉眼)唉哟,妈的,一眨眼一夜又过去了。
卫兵乙 咦,那个戏疯子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关两天了,不会死在里面吧!
卫兵甲 死不了,要死早死了。
卫兵乙 这倒也是,有床睡,有饭吃,深更半夜还唱小调,我两个还没有她舒服呢。
卫兵甲 你别小瞧她,听说她的皖调、黄梅调唱得都好。
卫兵乙 算着罢了,这个年头女人唱什么戏?这回好,给江八爷看见了,逼疯了。
卫兵甲 我们这江八爷也是,当了管带嫌官小,三个老婆还嫌少。
[三姨太带着韦春来上。此时韦春来已乔装改扮成一个老郎中,手里拎着一个药篮,道貌岸然。
卫兵乙 (发现地)哟,三姨太来了。
卫兵甲 立正,敬礼!
三姨太 罢了罢了,跟我少来这一套。你俩个听着,这位老先生是八爷请来的大夫,专为那女戏子查病的,要看那个胡普伢发疯是真是假。
卫兵甲 我看是真。
卫兵乙 我看不一定。
三姨太 我对你们说,是真的,就要卖到妓院去。要是不一定哪,那你俩就要小心点,对她不要清唏鬼叫的,懂吗?
卫兵甲 不懂。
三姨太 她若无病就是四姨太了,也就是你们的主子了!
卫兵乙 这——
三姨太 你呀,人称猴子精,我看你是真精还是假精?不跟你们扯了,开门,让老先生进去。
卫兵乙 是。
三姨太 老虎,你过来。八爷今天回馆,叫你去接他,跟我走。(下)
[卫兵甲应声下。
卫兵乙 (进禁闭室喊)胡普伢,出来。
[胡普伢在暗中观察。
卫兵乙 唱戏的,你快点哪!八爷为你请来了郎中,要给你看病。
[胡普伢一惊,连忙把铁栏拴上。
卫兵乙 哎,你怎么把门拴了?(见胡普伢转身隐去)哎……老医生这怎么办哪?
韦春来 和气一点,请哪!
卫兵乙 对,请,胡小姐你总得让郎中去摸摸脉问问病情哪,你不开门他怎么进去啊!(着急地)哎哎哎——
胡普伢 (叫)我不看病!我不看病——
卫兵乙 (对韦春来)你看你看,老先生,这该怎么办?
韦春来 稍安勿燥,待我上前。(走至门前)胡小姐,你听我说,你可不能讳病忌医呀!
(唱)你害怕露面病怕瞧,
难言之隐我明瞭。
我今来此也是你的福分好,
需明白错过今日无明朝。
我虽是路过此地的江湖佬——
治病、救人,救人治病第一条。
你的病望闻问切我一概不要,
全凭这祖传的宝贝“玉仙桃”。
胡普伢 (暗暗一惊,自语地)玉仙桃!
韦春来 (接唱)只要你紧握在手稍安勿躁,
再让我观颜察色即可治疗。
韦春来 看,这就是“玉仙桃”,请你握紧着。
胡普伢 (伸手接玉仙桃)
(唱)紧握玉仙桃,
心中砰砰跳。
左一看右一瞧,
哎呀呀,果然是我师兄到。
且看他装个老者微微笑,,
患难之中重相见哪,
怎不叫人泪如涛!
卫兵乙 她哭了。
韦春来 病家,你怎么如此伤感呀?
胡普伢 手握此宝恍如隔世,只觉得人生如梦,既悲又喜,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表白哟——(情绪所至,不禁脱口而出)师兄——
卫兵乙 (一惊)什么,师兄!?
韦春来 哈哈,她真疯了,你这个病家,怎么叫我是师兄呀?
胡普伢 (猛省)哦,你不是我师兄?
韦春来 你看错人了,你家在那里呀?
胡普伢 (机智地装傻)哈哈,我家在天上,天上——高高的山,长长的河——
韦春来 哈哈,你家在天上,我家还在水上呢。你怎么认识我?你怎么可能跟我学过中医呢?
胡普伢 学过,学过呀。那年我十六岁,你十九岁……
卫兵乙 哈哈,她在胡说八道。
韦春来 是呀。我家是祖传的医术,我父亲连我姐姐都不传还收你这么一个徒弟吗?老夫今年六十三,你才多大。(对猴子笑)哈哈……
卫兵乙 是呀是呀,神经病。能治吗?让八爷把她卖掉算了。
韦春来 不不不,能治好的。你放她出来见见阳光,我要看那宝石有何变化。
卫兵乙 (开门)喂,胡普伢你出来!
胡普伢 出来就出来!(出门望着韦春来百感交集抒发情感地清唱哭板)梁兄哥喂……
韦春来 好着好着,我既不是你师兄也不是梁山伯。你快把那宝石还我。
胡普伢 还你就还你。
韦春来 待我仔细看来。
卫兵乙 如何?
韦春来 照我看此宝石,这位病家本是受了惊恐,而引发了惊疯之症,没有大事。
卫兵乙 差不多,那天她被他丈夫卖了,我们八爷又是哄又是吓,可怜喏!
胡普伢 你既然说我可怜,就放我出去呀!
卫兵乙 放你出去?我不要命哪!
韦春来 这位病家,依老夫看来,你这病只需服我一颗安心丸,再让我为你开一道健身秘方,并按秘方行事,不出十天半月便可心明眼亮,喜笑自然,声如百灵,行如飞燕。稳坐八爷四姨太的宝座哇。
胡普伢 不不,你这大夫也是神精病,我当什么四姨太呀,我是一个唱戏的,我要唱戏呀——我要唱戏!戏大如天呀!
卫兵乙 老大夫,莫听她胡说,开你的方子吧!少时八爷回来也好交待哟。
韦春来 好!我知道。(取笔、砚,展纸笺)待我写来。
(唱)手提羊毫舔墨砚,
顺对小姐赠一言:
你眼前好比舟搁浅,
苦在不知怎转弯。
唱戏哪有当妾好哇,
你依了八爷吃香喝辣就在眼前。
只要你照我此方去锻炼,
我保你如鱼得水自有好明天。
韦春来 (收笔,拿起秘方欲交与胡普伢)请小姐过目。
胡普伢 多谢了!(欲接药方)
卫兵乙 (夺过“药方”)我来看看,(念药方)芦苇路上快步行,江边捧水洗乌云。静坐柳林等喜鹊,远望飞舟听涛声。哎呀,老先生,你这是什么药方呀?你这不是在教她逃跑吧?
韦春来 哈哈,你这就不懂了,此乃一副练身修心的治病方略。是我到此一路观景所得,只要这位小姐她能照此方练身,不要多时,便可逃脱魔瘴,当你们的四姨太太了!
卫兵乙 (意味深长地)我懂了,我懂了,你这位老大夫实在是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哪。胡小姐啊,你真是走运哪,你看那茅房后面就是芦苇荡,正好有一条小路直通长江柳堤,那堤下水清清的,你去捧水洗头,林中听鸟,江上望船,修心养性,惬意呀!
韦春来 哈哈,你这么说也不怕她跑掉?
卫兵乙 嘿嘿,胡小姐当了太太,还跑干嘛?
韦春来 对呀对呀。(对胡普伢)这位小兄弟聪明绝顶,人也蛮好,胡小姐你明日当了太太,务必要多多关照这位小弟才是哟。
胡普伢 什么人我都关照,就是不想关照他。
卫兵乙 我的妈耶,那为么事呀?
胡普伢 为么事,我每回想上茅房,他都要收小费,不给就要我唱个黄梅调,这还不算,还站在茅房外面盯着。天哪,讨厌死着!
韦春来 (对卫兵乙)小老弟,你这就不好了,为人眼光要放远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
胡普伢 说起来都丑,我昨夜到现在还是憋着呢!
韦春来 (惊呀地)哦,这可不好。
卫兵乙 哎哟,胡小姐,四姨太,你请你请。憋出事来,我可担待不起哟。
胡普伢 那我——(望着韦春来)
韦春来 人体就是要上通下畅,你快去吧!
卫兵乙 是呀,你想怎么方便就怎么方便,这总行吧!快去快去。
胡普伢 不好意思,那我就去了喂!(下)
卫兵乙 (心知肚明还幽默地)那我就不送了喂,哈哈!老先生你莫望着她,我想请你为我看看病行吗?
韦春来 行哪,我看你这个人,蛮好的。来,我为你仔仔细细地把把脉。
卫兵乙 那好那好,多谢多谢(伸手让韦春来把脉)。
韦春来 小老弟呀,如今人心不古,你要有点心眼才好,当然罗,有些事要开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行,少操心,身体就健旺,寿命就会长。哎呀我看你这个身体——怎么说呢?你还真有点毛病呢!
卫兵乙 (被吓)哦——
韦春来 不必害怕,这叫风湿病,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但若不诊治,将来就会瘫痪的,到时候手不能伸,脚不能动,活受罪呀!
卫兵乙 哎呀老大夫,你能治好吗?
韦春来 哈哈,老夫的特长就是治你这种风骨病的。
卫兵乙 天哪,我怎么这么走运喏,老先生,你一定有什么好药方吧!什么“预先逃”吧!
韦春来 哎,你不必胡说,我的方子就是喝陈年药酒,我的药酒也是祖传秘方啊(打开药篮,拿出一瓶酒),
卫兵乙 这要多少钱?
韦春来 我看你为人不错,送把你,不要钱了。
卫兵乙 多谢多谢(接酒)我现在就喝点,行啵?
韦春来 怎么不行呢?要想病好,吃药趁早。
[卫兵乙拿酒就喝。
韦春来 小兄弟,喝慢点。这酒喝多了,就会打瞌睡的。
卫兵乙 (偏偏又喝了一口,迷糊地)老先生,你这个秘方……(假睡在地)
韦春来 (试推卫兵乙)小兄弟,小兄弟,哎,那胡小姐怎么还没有回来啊,我去看看哟!哈哈!……(快步下)
[卫兵乙起身望着远去的胡普伢与韦春来。
卫兵乙 这些唱戏的真是聪明又好玩,可要不是碰到我是一个好人,他们跑得掉嘛,哎哟,我还在这里等死呀。我还不赶快跟着跑——我的妈喂,我去找胡普伢,学唱戏去哟!(下)
[幕间起伴唱……
[灯亮:景现长江芦苇荡、江涛声。少顷,蔡仲贤手持长槁,从芦苇中出,站在江堤上张望。
[韦春来上,向蔡仲贤跑去。二人汇合不知讲了些什么。韦春来手指远方。
[幕间起山歌伴唱:一叶轻舟江上飞,
百灵展翅高歌回。
不图人生多富贵,只爱随心唱黄梅。
[景同第一场。在太湖新仓。春光明媚。
[伴唱过后,紧接乡亲们的呼叫声此起彼伏,远近交替。“普伢回来着——胡普伢回来着——”
[白发苍苍的何奶奶扛着锄头闻声上。但欲行又止,瞭望着。许多村镇的姑娘欢笑地上。
众姑娘 何奶奶,胡普伢回来着。
何奶奶 (不知所措地)啊,哪,我——(转身欲避)
众姑娘 哎呀,何奶奶,你哪去呀,普伢正要找你呢!看,她来了!
何奶奶 (望着高呼)普伢——我在这里哟——
[胡普伢上。
胡普伢 (远远地喊)婆婆——妈!
何奶奶 (急忙丢下锄头拍拍身上灰,与胡普伢激情拥抱)普伢——我的儿,我的心哪!没想到你还没有忘记我,你不恨我吗?
胡普伢 怎么会呢,婆婆呀,我就怕你恨我哟!
何奶奶 哎哟哟,儿子也,这些年,我一想起你,心里就难过。想当年我打你骂你,是我对不起你哟!
胡普伢 妈,不要这样说。
何奶奶 好几回,你大大叫我去抓你回来,我去是去了,不过,我是去看你唱戏的,回来总是扯谎,说是没有找到你耶。
胡普伢 (拥抱何奶奶)你就是聪明。刀子嘴豆腐心。妈,我对你说,我这回是带着戏班到省城外大王庙一带去唱戏的,我想你,就带戏班专门来看看你,我也没有什么好礼物,这是几块银洋,你一定要收着。
何奶奶 哎呀,伢哪,你还这样客气,这多年你为唱戏吃这么多苦了……
胡普伢 不,我虽吃苦但也快活。妈,我还收了好几个徒弟呢,他们也都能唱戏了,喂,你们都过来!
[年轻的丁永泉等人上。
胡普伢 妈,你看,这是丁玉兰儿,名叫丁永泉,这是潘泽海,这是胡玉庭——
众 何奶奶好!
何奶奶 各位好!
胡普伢 妈,大大呢,他老人家还好吧?我去看看他。
何奶奶 他——(哀伤地)你大大他走了。
胡普伢 啊,大大走了?
何奶奶 是呀,一年多了,你大大去世之前总是唉声叹气,千悔万悔就是悔不该在何氏祠堂除掉了你何氏普伢的名。就为这,他去世那一年,做了一件别人没有想到的事。
胡普伢 什么事呀?
何奶奶 你们随我来看。
[何奶奶带领胡普伢走园场。
[幕景现河边土戏台。
众 (走近戏台)土戏台。
何奶奶 是呀,土戏台,石条砌的,黄土填的土戏台。(对胡普伢)儿子呀,你大大临走之前说,这个戏台就是专门为我普伢搭的,你大大还讲,总有一天普伢会回到家门口来唱黄梅戏的,到那个时候,就让她在这个土台上,唱个足。也让乡亲们高高兴兴,欢欢喜喜。我听了她的声音也就安心瞑目了。
[音乐突起。
胡普伢 (遥空呼唤)大大——
(加人声伴唱)啊——啊——
胡普伢 (唱)河上土台草青青,
面对香山寂无声。
仿佛大大英灵在。
深深一拜泪淋淋!
大大呀,我本新仓何家媳,
皆因唱戏遭除名,
大大呀,这也是因你爱戏影响了我,
又无奈你是何氏一族尊。
若非你爱戏常把戏班请;
若非你茶余饭后道戏文;
我小伢子再调皮怎能知戏曲?
我苦媳妇胆再大又怎会上台当女伶?
大大呀,人若问我为何成了女坤角,
追根寻源你也难分。
大大呀,多少年来多少代,
谁知农民苦最深?
惟有唱歌解愁闷呀,
惟有看戏呀能添精神。
我本山歌中长,
我本戏窝里生,
我唱歌不知累,
我看戏解世情。
我知人生太珍贵,
我知往事如烟云。
我爱唱世人苦与乐,
我传的都是善与真。
普伢我此生为伶也是命,
可喜我经磨历劫又回村。
千言万语化一曲,
送给这无边的田野,可爱的父老与乡亲。
(加伴唱)哎,长河长呃水清清,
香山飞出小百灵。
一方土台唱皖韵,
只为人间添笑声。
[全剧终。 2019年春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