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地图（组诗）

张梦茹

（1）

打谷场的风

吹醒婴儿海蓝色的眼睛

阳光和雨水

曾为这片贫瘠的田野注入多味的哀愁

谷穗躬身

再次交出它饱满而完整的一生

母亲的怀抱，延伸于大地之上

安稳如山群围守村庄

打谷场的风穿越四季

送走几代白发人

又催来几代黑发人

打谷场的风一直在吹——

心跳悬空，感应着地平线袭来的暮色

以无由的哭声唤起回归的应答

只要绕过一条曲折的小径

就足以安抚一颗颤栗的心

（2）

惺忪的睡眼里瞬间浮现

腾空遁地的原生画卷

一个王朝的倒影

从镜头中徐徐落下

深夜的星群高远而肃穆

我们的脚步踏在小小的喜悦里

梦境深处是不熄的鸡鸣

（3）

暮色漫过河流

远方九曲回环的道路

等待一个背影从迷蒙中清晰起来

靠近、靠近……并行

发酵了大半年的高粱酒

开坛后盛满重逢的醉意

把生活的清浊一饮而尽

新年的钟声震碎来时的路

（4）

成熟的豆荚在烈日的拷问下

张开忏悔之唇

我与母亲沿着梯田的记忆

采摘黑色的馈赠

山桃花早已结成丰满的果实

正午的太阳让一切有形之物

投射反思的阴影

乌云聚集悲伤的暴力

让虔诚的我们无处藏身

天水顺着泥土垒成的航道

汇入溪流

茫茫雨幕下

一柄红色的伞渐渐向我们移动

（5）

积雪的山峦背对太阳

高处、低处

炊烟从每一栋房屋的头顶

升起来

面对这白开水般的生活

不厌倦再一次蒸煮煎炒

（6）

风声在耳畔奏响

夜的长笛

呼吸之外是流水的脚踪

沿河的庙宇散发出一股窥视之力

抽紧或推动

繁星般闪射的神经

高低不平的归途

接受着双脚的检验

微弱的灯火

牵引一颗动荡不安的心

（7）

野花欢唱的时辰

母亲正穿行在幽深的山谷

三岁的童心刻录着沿途的风景

爱之舟向更远的蔚蓝漂游

翻越连绵的山脉

邂逅一条明净的小溪

正午的阳光被树木裁剪成

一簇簇阴凉

孩童像彩色的符号

在敞开门的院落奔跑、嬉戏

菜园里闪烁着浇水的农夫

当我们休憩在一块碾盘巨石上

山风擦去额角的汗滴

暮色四合，地平线张望着

远方星星点点的矿火

（8）

躺在石坡上

大小形态各异的石子

在阳光或月光下

被各色的鞋底、轮胎、鸟兽的脚掌

一一践踏过

有的碎了又碎，像細胞繁殖

分裂成更多的石子铺展在地面上

道路永无休止

收容了一切过往者

（9）

田埂像他的亲生孩子

爷爷把大半生的光阴都交给了

庄稼

关心它们的发芽、长势

怎样结出饱满的果实

平安渡过霜冻

安眠在粮仓中

爷爷弯曲的脊背因抗拒弯曲

而愈加亲近大地。他深爱他的子孙们

用他的日渐浑浊的眼睛，用他紧闭的唇舌

用他粗糙的掌心和一锅锅旱烟

他扛过的石头如今都忘记了他

风雨剥蚀他饱满的容颜

70岁的他已单薄如一张画纸

被风吹着，吹着，有一天

就吹到山上去了

（10）

高翔之鹰凝成

天空的焦点

它盘旋、盘旋，上升

高过了山顶，高过云层

高过一个孩子仰望着的清澈的眼睛

终于，消失在蔚蓝里

祖辈告诉我一只鹰的命运——

在悬崖上筑巢，生儿育女

教会它们翱翔、捕食

最终被风吸食，把仅有的羽毛

散落在深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