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禅意·极简
——读万重山诗集《极简》

2019-06-21 09:16少木森
就业与保障 2019年10期
关键词:万重山极简禅意

少木森

有诗友对我说,万重山诗歌因有画意和超视觉空间而被圈内人称为“印象派诗人”。这话或有道理。万重山的诗都很短,短短几句,多像信手拈来,多像即景手记,多像印象随记。细读,的确具有印象派的某些特质。

印象派画家往往“不依据可靠的知识,以瞬间的印象做画”,他们只是抓住一个具有特点的侧面去做画,以疾飞的画笔把颜色直接涂在画布上,他们考虑的往往是画的总体效果,而较少顾及枝节细部。万重山的诗歌里,似可找到以此类手法写就的作品,请读《一只鸟》:“她啼叫/世界为之惊怵/为之醒来/一种慢洇染画面/散淡,随性午后阳光正好”。看见一只鸟,或者说听到一只鸟叫,诗人获得了一种印象:鸟叫醒了“这一角”的世界,这一角的世界因鸟叫声而显出“一种慢洇染画面/散淡,随性午后阳光正好”。印象写作的特质明显。

中国新诗曾有过这种写法,简捷、跳跃,却直观,以印象而直抵人心,比如,顾城的《弧线》等,极经典。“鸟儿在疾风中/迅速转向//少年去捡拾/一枚分币//葡藤因幻想/而延伸的触丝//海浪因退缩/而耸起的背脊。”顾城用他对“弧线”的一组系列印象,把复杂的社会现象极简化、单纯化了,让读者读到的是纯洁,读到的是天真、幼稚和幻想,这诗句因此有童话般的透明情绪流动着、感染着我们。万重山的诗《雨后》也可说是这种“印象派写法”。“诗意已然坠落/芭蕉在日子的尽头喊痛/睡莲长高,矜持而安详/秀色小青蛙,暴露自己的身世/咕咕呱呱/像尘念/打动无休止符的梵音/玉坠儿轻摆腰肢/弄响/湿漉漉的雨巷。”

印象派写法的好处在于读者可以在诗人提供的“印象”里尽可能地展开想象的翅膀,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联想,寻找属于自己心灵的柔软的美、醉人的美,而不易被诗人主观的判断所左右,不易驻足于诗人固有的理念上。比如,顾城的《弧线》提供了一组“弧线”系列印象外,它没有再做诗人的主观性判断,没有准备“硬塞”什么理念给你,你尽可以展开自己的想象去联想那些弧线,满眼的风光就是美丽的弧线。这样读诗有趣、轻松,真是一种享受。说起来,这既是一种诗意,也是一种禅意。换一种说法,“印象派写法”所产生的诗歌往往本身就有禅意。的确,万重山的那些“印象派写法”的诗歌,都深蕴着禅意的因子,都可以读出丰沛的禅意。

什么是禅呢?禅是大彻大悟的生命智慧,是澄明透彻的人生境界,是超然自在的生命态度与生活方式。如此一说,或许我们就心下明白了——禅是我们永远也不能抵达的境界,但我们可以尽量接近禅,尽可能地接受禅的那种境界。这里,我们的每一次接近,我们的每一步接近,都会显现出禅的某些意味,这——便是禅意。万重山的《闲》如此写道:“以一尺鱼竿/垂钓时光/远方,铿铿锵锵/谁是角儿/似乎与我无关”。这仍然是印象随记式写法,却是以禅入诗,隐现着彻悟的生命智慧,显见超然自在的生命态度与生活方式,体现澄明透彻的人生境界,有丰沛的禅意。

诚然,万重山是在写诗,而不是直接在参禅悟道,更不是在说禅布道。所以,尽管他的诗里行间有哲理禅意,但它终归是诗,而不是哲学。所以,他特别重视的是语言而不是哲学逻辑。他以诗人特有的操弄语言的本事,把一个人生成败、世态炎凉的重大哲学逻辑问题融入在五个超短句子里。他先以对比手法写出“近处”的闲暇与“远方”的忙乱,以显见禅的“闲静”境界。而远处的那种“忙乱”,他用的既是“印象”随记,更是一种精准概括,只一句“远方,铿铿锵锵”就写尽了世态,特别高妙。然后,笔锋一转,“谁是角儿,似乎与我无关”。一切都放下,垂钓时光吧!真如诗题——闲!闲出一种境界,闲出一种意味,闲出了禅意!

英国作家、文学评论家,被誉为“悖论王子”的切斯特顿说:“哲学不仅是逻辑的问题,也是语言的问题。”诗歌如此,有哲味的诗歌尤其如此,它不仅要把哲理推导出来,更要传神传情。譬如,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短短四句类白话、类口语的诗句,含理含情而传神,让人百读不厌,千古传颂不绝。

万重山的书写似乎也具备了这种以语言传达哲理、传达禅意禅机,更具有以语言传神传情的潜质。请读他的《北斗》:“必须沐浴她的孤独/和苦/尘世间/任何一座巍峨险峻的高山/自然就矮了下去。”仰望北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态与情绪呢?应该是感佩与仰止吧!但诗人万重山仰望时,却是“沐浴她的孤独/和苦”,只这么一句,空荡荡的寂静里似乎发出喧嚣的海浪之音,颇为传神。沐浴其中,这尘世间的一切,包括“任何一座巍峨险峻的高山”,“自然就矮了下去”。我不知道诗人万重山是否研读过《中国四柱学》等书籍,此处的“沐浴”一词竟与“十二运星”的“沐浴星”有如此契合之处。此星敢说敢做,性格坦直而受人欢迎;但个性不稳,常会动荡和后悔。处此运气地段,“修养、教育、锻炼”是必须的,“感佩与仰止”是必须的。让我们与诗人一起,仰望北斗,也沐浴北斗光辉,也沐浴“她的孤独和苦”,并尽量放低自己吧!

万重山的诗,每首都很短,都极简,但绝不因短而淡了情感与情绪,每一首在传达情绪上都尽可能饱满。“如果凡尘无忧/如果这沉沉死去的黑夜/没有一滴清泪/那么,这荡开来的寂寞/将是我/落在你心口的/禅音”(《蛙声一片》)。禅音有形——那是一片蛙声;禅音有情——如荡开来的寂寞;于是,禅音落在心口了。这禅音,生气与活力俱在,情绪与感染力俱在。“一天,两天,三天/日子苍白/可以压缩成一块充饥的饼干//一朵,两朵,三朵/一地的花/说开全开了/在花香的刻意里/你和我一样/一片茫然”(《陌上花》)。花在苍白的日子里“哗啦”全开了,按理苍白日子就不再苍白了,然而,这样刻意花开也成一种茫然。花不开——茫然,花全开——也茫然,语言极简而情绪浓烈,甚至到一种情何以堪的程度。“我梦见的那个人/于低音区跳着恼人的探戈/我梦见的那个人/于黑夜的高速路上裸奔/我梦见的那个人/于苍茫的天地间走失”(《雨梦》)。我梦见的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跳舞、祼奔,随心而作,无拘无束的人,自由的人吧!然而,这样的“人于苍茫的天地间走失”。其中所蕴的情绪不言而喻。

说实在的,我们确实茫然于途,很难清晰地厘清脑海中那万千思绪,很难排解心灵里那纠结着的万千情绪。否则,我们可以不写作,更不写那些看上去虚幻闪烁的诗句。换一种说法,其实人类永远是需要诗歌的,因为“人必须在种种未知与茫然之中,与那些瞬息间闪烁的灵感火花进行默然交谈,追踪我们内在中铭心刻骨的部分,在无限的繁复的表面抓住那条灵异地甩动的缰绳”(诗人淡然语)。所以,我们读诗写诗,我们把诗句写得“就如同我们目可及物,耳能听风一样,其实是亦灵动亦茫然的文字而已”(诗人淡然语)。

若以上述思路来品读万重山的一些诗,颇有意味,亦颇有意思。“不好啃/就把一丝丝的香甜/连同那些与生俱来的杂质/一起咽进梦里//当春草被转基因成阔叶/露珠暗藏着工业的酒精/我不得不退缩到悬崖上的洞穴/像鸟儿一样/过着高出地面的生活”(《现状》)。我们企盼:“像鸟儿一样/过着高出地面的生活!”我们向往诗与远方,但我们又经常苟且着,“当春草被转基因成阔叶/露珠暗藏着工业的酒精/我不得不退缩到悬崖上的洞穴”。反过来,我们可以不要这一种企盼,而回到平常平凡的生活,使自己回归《极简》:

冷冻了

就当韬光养晦吧

心无大千的人啊

你把一点暖意

投影过来

我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我们这样回归了,心境就极简了,就澄明了,无论是烦杂喧嚣还是忙乱都不足为虑,都被我们过滤而去,我们简单着我们自己,我们自有自己的诗意,甚至是禅意。万重山的诗集里还有一类禅悟诗,直指人生的修养与体悟,表达开悟的体证,如《禅》《古井禅》《清修》《偈语》等。以《偈语》为例,我们几乎可以用诵读这首诗的办法,来压制妄想,甚至用它来清空一时的任何妄想,简单自己,以达不执着于外事外物的境界。

让我们一起诵读万重山的《偈语》来为此文做结吧!

一锥地

可以静观乾坤

一场雪

可以寂灭生死

一粒籽

可以在流云上种出花朵

见,或不见

空,或不空

我们既要不执着于外在事物,也要敞开心灵感应外在事物。我们极简单,事来,任其来;事去,任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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