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辉煌与最珍贵的
—— 记新疆罗布泊马兰核试验基地[散文]

2019-06-21 11:13姚杜纯子
边疆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邓稼先杨振宁核试验

姚杜纯子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位于新疆腹地、罗布泊边缘的马兰基地,是我国唯一的核试验基地。1964年10月的一声巨响震惊世界,正式宣布中国进入核俱乐部,从此中国有了护国重器。半个多世纪以来,一代又一代科学家、解放军指战员在那里奋斗,撑起共和国晴朗的天空。这里我选几个典型人物,讲给亲爱的读者听——

中国第一任核司令

1958年9月的一天,第三兵团参谋长张蕴钰在旅大驻地接到了紧急通知,让他立即到北京面见陈赓副总长。陈赓曾经是三兵团司令,是张蕴钰的老上级,他们很熟悉。而张蕴钰曾担任15军的参谋长,震惊世界的上甘岭战役,就是他协助军长秦基伟打的,陈赓自然也很欣赏张蕴钰,向聂荣臻元帅推荐,由张蕴钰担任即将成立的核试验基地司令员,并很快得到中央军委批准。这一年张蕴钰41岁。

到北京当天晚上,张蕴钰就赶到灵境胡同陈赓家里。见了面,没说几句话,陈赓就直截了当地说:“张蕴钰,叫你去搞原子弹靶场,是我推荐的。去了好好搞。”

张蕴钰回答说:“行!服从命令!”

陈赓又说:“你去找聂帅的秘书长安东,叫他给你说说情况。”

张蕴钰说:“好!”

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张蕴钰就告辞了。张蕴钰后来回忆:出了门,他突然想,我怎么能接受这么重要的任务呢?这事情确实太重大了,要不要回去,说个“不行”呢?……

他没有停下脚步,那个瞬间,他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直走向西北大漠,在大西北的沙漠戈壁,一呆就是20年!

他在回忆录中是这样描述当时心情的:“当决定我担任首任核武器试验基地司令员时,我更是心情畅快精神振奋并感到荣幸。我明明知道这项工作对我来说是十分陌生的,对解放军任何人也都是一样,这是我军前所未有的任务,也知道搞原子弹是在荒凉的地区,而旅大是少有的好地方,但到什么地方去不是当兵的应该考虑的事,挑拣工作也不是我的风格。”

张蕴钰只带一个警卫员,就乘车西去。过了西安、兰州、酒泉,过了嘉峪关,落日隐没,黄羊远去,敦煌近了,鸣沙山、月牙泉、千佛洞、烽火台、古长城……西风扑面,烟尘滚滚,远远近近的景物,消失的丝绸之路、汉唐英雄,都令他内心凝重,豪情阵阵涌现……

到了勘察大队驻地,他把应该看的地形地貌都看过了,把一大摞水文地质资料也研究过了,把勘察结果也都反复看了。夜里睡不着,他一个劲地吸烟、思考,他总觉得这个地方作为未来的核试验场不太合适,一是离敦煌太近,只有区区130公里,莫高窟的壁画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一搞核试验,像来一场地震,毁了它,岂不是历史罪人?二是没有水源,松土层太厚;三是只能试验两万吨TNT当量,太小了。他想到,美国、苏联、英国,他们在本土,在太平洋,在北极圈,建立起十多个设备完善的大型核试验场,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建设核试验场,为什么只搞两万吨级的?2万吨支撑不了一个6万万民族!

回到北京,张蕴钰跟随陈赓等首长专程向聂荣臻汇报选场情况。张蕴钰坚持说:“那里不行。”

聂荣臻问陈赓:“你的意见呢?”

陈赓回答:“那里不好,就另找一个吧!”

聂荣臻问:“有目标吗?”

张蕴钰指着地图说:“我想往西,一直往西,到新疆罗布泊去!”

聂荣臻同意张蕴钰率领他的人马向罗布泊进军。

1958年底,张蕴钰回到敦煌组织了一支20多人的精干队伍,带了8辆车,携带了可用10天的各类物资和一部电台,带着一张沙俄测绘出的新疆地形图,顶着漫天风沙,经玉门关向西而去,一头扎进了罗布泊。

这是一片千古死寂的茫茫荒原,没有人烟,没有生命,只有海浪般连绵起伏的沙丘,寸草不生的砾漠,千姿百态的雅丹地貌,清冷沉寂的古老废墟……在这片荒漠的中心地带,便是消失了两千多年的楼兰王国的遗迹。近代西方探险家来过这里后,发出了这样的悲叹:“可怕!这里不是生物所能插足的地方,而是死亡的大海,可怕的死亡之海!”

小分队摸索着前进,在死亡之海的边缘穿过,到达孔雀河边。这一天,他们逆河而上,又向西行进了一百多公里,通过目测,可以看出这一片戈壁地域开阔,比较平坦,他们选了一个点做中心,然后以此分东南、东北、西北、西南方向踏勘地形地貌和水源土质。往远处看,北部的天山博格达峰和南部的阿尔金山都很高大,海拔在5000米以上,像两道巨大的自然屏风,东部为土山和丘陵,再向南是一往无际的沙漠。这个区域内有流水不断的孔雀河,水资源比较丰富,并且方圆三百公里内没有人烟。把这里作为核试验场,算得上是天造地设。

1958年12月28日,张蕴钰率勘察小分队在罗布泊西北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打下了第一根木桩。后来,这附近就做了第一颗原子弹的爆心。

离场区不远的一片平坦的土地上,有一丛丛美丽的小花朵迎风摇摆,当地人说,这种花儿叫马兰花。张蕴钰随即兴之所至,把核试验基地的生活区,命名为“马兰”。从那以后,马兰就成为核试验基地的一个代称。人们一说马兰,就是指核试验基地。

1959年5月下旬,张蕴钰率领刚刚组建的数万建设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罗布泊。这是继王震部队之后,新中国历史上军队又一次大规模开赴西北边陲。不闻连天号角,没有金戈铁马,从硝烟战火中走来的军人将在千百年前经历过血与火浇铸的古战场上,静静地拉开铸造核盾牌的序幕。

首先面临的便是生存问题。他们因地制宜地搭帐篷、挖地窑、盖简易营房,并在营房周围垒起了一排排的麻黄草,扎成了一棵棵人造树。这种因陋就简的建筑方式,不仅节约了大量经费,解决了人畜的防暑防寒和设备器材的储放问题,而且还给荒凉的罗布泊带来了一个人造春天。

就这样,5万大军在张蕴钰的带领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于1963年12月底完成了核试验场的所有建设。公路、机场、地下工事修筑齐全;指挥、通信、监控、检测、观察等设施均建成并测试完毕;102.438米高的铁塔也庄严地矗立于戈壁之中,只等着与“神弹”拥抱。

1964年10月14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被稳稳当当地吊升到爆心铁塔的顶端,静静地等待着施展雄风的时刻。10月16日清晨,高擎着原子弹的铁塔周围数公里范围内万籁俱寂,各部队、各参试单位均已撤至安全地带。当天上午,技术人员完成了原子弹引爆装置的最后安装,张蕴钰最后一个撤离爆心危险区。

15时整,随着异常清晰的“10、9、8……4、3、2、1”倒报时的结束,一道强烈的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滚来一阵雷鸣般的巨响。当腾空而起的巨大火球映入张蕴钰的眼帘时,防护墨镜后的双眼涌出了两行积蓄已久的热泪。此时,在他眼里,罗布泊不再是“死亡之海”,而是共和国最新奇的土地,中国人民在这里树起了一座崭新的国防尖端技术的里程碑!

张蕴钰思如泉涌,当即吟诗一首:

光巨明,声巨隆,无垠戈壁腾巨龙,飞笑融山崩。

呼成功,欢成功,一剂量知数年功,敲响五更钟!

张蕴钰将军是共和国第一任核司令,领导了我国核试验基地的建设。他将自己辉煌的人生篇章书写在罗布泊这块被人称之为“死亡之海”的土地上,为我国核试验基地的创建和发展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最辉煌的一页

在吕敏院士80多年的人生履历中,最辉煌的一页是写在罗布泊大漠上。那片亘古、苍凉的土地,曾以震撼世界的巨响成为中国宁静的地平线上最壮丽的风景。吕敏饱蘸着生命的血液在这道风景上抹上了浓重的一笔。尽管他已经离开那里很多年,然而,那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无不成为他时常的惦念与牵挂。

他的父亲是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吕敏并没有承袭父辈的语言细胞,而是选择了探索自然科学之路。1952年,吕敏从浙江大学毕业,他选择的是基础物理研究工作,专心从事宇宙线和基本粒子的实验研究,并发表多篇论文。然而,历史给予他的是另一种机遇。1959年,受组织派遣,他来到苏联杜布纳联合研究所,在那里,他从此接触到更多与核技术有关的课题。

中国核试验基地这时候正在加紧建设。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苏联当局突然撕破脸皮,从中国撤走了全部专家。刚刚起步的中国核试验事业顿时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压力,往往是一种动力。中国开始依靠自己的力量铸造核盾牌,第一颗原子弹成了亿万人民心中的“争气弹”。一批才华出众的有志青年从此走上中国核事业的历史舞台。著名科学家钱三强点了吕敏的“将”,让他去罗布泊的核试验基地搞核物理诊断研究。

罗布泊大漠,成了吕敏的第二个家,也成了吕敏一生最辉煌的舞台。

在第一次核试验中,吕敏负责核链式反应动力学参数的测量。这个参数直接反映核武器的反应过程,是检验武器性能的重要参数,是武器试验中必须测到的参数。核爆炸反应激烈,整个过程发生在百万分之几秒的一瞬间。要捕捉到这微妙信息,准确描述这个过程,并在核试验无人看管的条件下,自动记录一套数据,难度可想而知。

摆在他面前的任务非常艰巨,他要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研制一套快速射线探测器,研制快速记录示波器,要建立一套模拟标定源,最后还要把它们配在一套完整的测试系统。这些工作必须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完成。国外对核试验诊断都特别重视,各国为此投入大量的技术力量和仪器设备,仅美国就进行了上千次试验,一次大型试验动用上千台记录示波器。但我国从这些核大国那里得不到任何资料和技术支援。试验条件又艰苦,当时吕敏所在的单位没有实验室,他们只好把室内的技术人员组织起来,把大家分到兄弟单位的实验室开展技术准备工作。经过艰苦努力,他们的研究成果经受住了考验,在试验中获得了满意的、可靠的波形,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提供了第一组核裂变反应动力学数据。为此,吕敏荣立个人二等功;研究组荣立集体二等功,该项目后来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此后,他们不断改进仪器设备的性能,在几十次核试验中,提供了大量的链式反应动力学重要的实测数据。随着我国核武器水平的提高,核装置爆炸涉及的物理过程增加,其中聚变核反应起重要作用,这就要求在每次核试验中取得更多的实测数据,用以检查理论设计和计算的可靠性。同时我国的核试验已转到地下进行,核试验面临新的挑战,在这样的条件下,吕敏先后提出多项实时物理诊断测量项目及测量的基本物理方案,并指导年轻同志们加以实现。为了使每次竖井方式的地下核试验能够得到更多的实测数据,吕敏提出采用多测量项目钢架组合的核试验方案,并促进其实现,使竖井核试验中能够顺利地同时进行多项目物理测量,为每次核武器试验都获得丰富的数据创造了条件。所有这些工作都取得了成功,使我国核试验水平大大提高。为此吕敏曾多次获得国家级奖励。

1983年秋天,吕敏担任了基地科技委主任,成为中国核武器试验技术上的最高负责人。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由于长期在艰苦环境下工作,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很大损害,终于他被病魔击倒,由于基地医疗条件有限,他的病情迅速恶化,为此,上级专门派直升机把他转送新疆军区总医院,接着又转往北京302医院,经过检查确诊是肝硬化。医生说,如果再晚几天来,就没救了。躺在病床上,吕敏仍然想着工作,病情刚好转,就想出院,妻子劝他不要心急。他却说:“我好了,就是要工作的!”他拿起笔,在病床上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梦魂西去北山下,心神又到爆室旁。”

病愈后,组织上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把他调到北京某研究所工作,他仍然从事与核技术有关的研究,后来他在这一领域又取得了许多新的科研成果。

有人问吕敏,你在基地20多年后悔吗?吕敏微笑着摇摇头说:“科技人员能干这份工作也是一种机遇,没有这份工作,哪能出这么多成果,得那么多奖?苦是苦点,但是值得的。”吕敏刚进戈壁之初,是基地最困难的时期。茫茫戈壁荒无人烟,气候非常恶劣,一年中有好多个大风天,8级以上的大风就有几十次,狂风大作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人都站不住脚。环境苦,生活也苦,尽管国家为基地科技人员实行特供,但“特”也不能特到哪里。每月只能买一次鸡蛋,而且数量有限。那时候,住房条件也很差。吕敏四口之家只能挤在一间14平米的房子里,大孩子睡在他进疆时用10元钱买来的两个大木箱上,地方小,摆不下饭桌,一家人就围在一台缝纫机上就餐。这些“宝贵”的东西,吕敏至今仍保留着,作为纪念。

钱三强先生是吕敏事业上的引路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一次,钱先生遇到他的父亲吕叔湘,抱歉地说:“我把吕敏搞到新疆去了,这么多年回不来。”后来吕敏知道了这件事,主动给钱先生写了一封信,信中说:“知识分子能有机会参加重大的国家任务是十分光荣的。这一生能为国家做一些实际有用的工作,感到很欣慰。即使在边疆艰苦环境中生活多年,身体受到较大影响,我也不后悔!”

大漠的生活,铸就了吕敏的朴实与博大。作为一名科学家,也作为一名“故乡人”。吕敏与罗布泊大漠有扯不断的情丝。

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

杨荟 崖上花 写意

乔登江1928年出生于江苏高邮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后随父母流落到南京生活。1937年南京陷落后,他在逃难途中遇到日军飞机的轰炸,慌乱中,9岁的他右眼被伤,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永远失去了光明。整个少年时期,他生活在日本统治下的南京,耳闻目睹日本侵略军的残忍,饱受亡国的耻辱,因而,从小便立下振兴中华的大志。高中期间,在进步师生的思想熏陶和教育下,逐渐接受了马列主义。1948年春天,考取南京金陵大学物理系后,积极参加共产党组织的反对国民党政府的学生运动,并在南京即将解放时加入中国共产党。其后,积极投身于迎接南京解放的活动。南京解放后,根据党组织的安排,他又参加了许多政治运动,使他在组织能力方面得到了不少锻炼。1952 年毕业后,由于他的天赋和出色的组织能力,被留在该校任助教。1952年底院系调整时,被调到南京师范学院理化系任助教。

1955年春,学校派他到北京师范大学理论物理系进修班学习,他非常珍惜这一机会。1957年秋进修结束后,为充实基层教学工作,他被调到苏州市江苏师范学院物理系讲授理论物理。在初到的两年里,除了搞好教学外,他还在等离子体物理方面开展些研究工作。1960年被任命为副系主任、系总支副书记。

时光到了1963年,乔登江迎来了自己一生中的一个重要时刻。3月初的一天,院党委书记严肃地找他谈话,告诉他,学院接到中央组织部调令,点名要他在本月底之前去北京二机部(即当时的核工业部)八局报到。突如其来的调令,让乔登江和家人陷入巨大的纠结和矛盾之中——他自己从事教学工作已经多年,所教内容已经滚瓜烂熟,到了不用备课就可以上讲台的程度,同时利用教学空余时间还开展了一些科研工作,眼下该是出成果的时候了;尤其是他妻子林祖缃刚从苏联留学回国安置在上海工作不久,孩子才一岁多……

说心里话,他实在是不想离开现在的岗位。

然而几经思考犹豫之后,他下了决心:当国家利益与个人利益发生冲突时,作为一名党培养的知识分子,应该把国家的需要当成自己的志愿!

他告别了情有独钟的高等教育事业,告别了生养自己且已年迈的父母,告别了聚少离多的妻子和刚会叫“爸爸”的宝贝儿子,来到北京二机部八局报到。他当时并不知道调他来这里干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感到他的使命与核武器有关。接待他的同志只告诉他一句话:“请你到西直门总政招待所找张超同志报到。”他恍恍惚惚去了,找到了张超,才知道张超的身份是某研究所的所长。张超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欢迎你,乔登江同志!组织上调你来,是让你参军,到国防科委来,从事我国核武器试验的理论研究工作。你有什么意见吗?”

他一下子懵了。

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将要“携笔从戎”!这一年他35岁。

这个时刻,一种神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令他热血沸腾!他来不及和家人商量,当即决定,接受组织上的安排,进入核试验基地研究所,担任理论研究室副主任,主持核爆炸效应和实验安全的研究。从此,他义无反顾踏上了为我国国防尖端事业献身的漫漫征途。

1964年,我国进入首次核试验的实施阶段,6月,乔登江随同志们进入新疆罗布泊核试验场,负责我国首次核试验的安全和各种破坏参数的计算。在“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千里无人烟,风吹石头跑”的艰苦环境中,住帐篷,战戈壁,“饥餐沙粒饭,渴饮苦水浆”,为中国首次核试验的圆满成功作出了贡献。

1966年10月,研究所从北京迁往新疆马兰。就在这一年,他参加了两弹结合试验。试验圆满成功后,他与张超、程开甲、吕敏等9人,作为我国核试验研究所的代表,在人民大会堂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并合影留念。

此后的20多年里,他参加了包括地面、空中,地下的平洞、竖井等方式的20多次核试验,解决了核试验效应和安全中的关键问题,为人员、物资和测试设备的安全以及取得准确实验数据提供了可靠保证。他克服了一系列的困难,带领同志们白手起家,从核爆炸现象学开始,采用数值模拟和理论分析方法,对核爆炸早期的物理现象,核爆炸冲击波、光辐射、早期核辐射、核电磁脉冲的产生机理、传播规律以及放射性沾染形成等都进行了理论研究,并结合现场试验数据进行了系统的分析总结。在中国即将结束大气层核试验时,他及时地主持编写了《核爆炸效应参数手册》。在完成上述各种实验方式现场工作的同时,他还对高空核爆炸的现象学进行了系统的研究,特别是在高空核爆炸环境和抗辐射加固实验技术方面,取得了卓有成效的结果,为战略导弹抗辐射加固技术研究提供了基本依据。

乔登江1963年调入核试验基地研究所,至1988年退役回到上海,一直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研究所在天山深处,由于保密原因,这里几乎与外界隔绝,信息闭塞,形成无社会依托的封闭小社会。在所里成家的人员,可以利用节假日进山沟拾柴禾,业余时间种点菜,以弥补文化、物质生活的贫乏。分居独身的生活便显得寂寞、单调了。乔登江全身心地投入所从事的工作,以充实自己的生活。他把分居的生活,作为自己摆脱家务烦扰,集中精力攻关的有利条件而加以利用。后来每当回忆起这20多年的分居时光,他总是感觉愧对妻子和两个儿子,他欠家庭很多“债”,他认为,越是这样,越要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只有取得更大成绩,才能报答家人对自己的支持和理解。

在他20多年的牛郎织女生活期间,正是中国大气层核试验的鼎盛时期,也是地下核试验技术起步和不断改进时期。随着核试验技术的发展,许多新的问题迫使他忘我地工作。在这期间,他除了用理论解决试验中所出现的各种技术问题外,还结合我国现场试验的实践,进行了核爆炸理论和现象学的全面总结,经数年不懈的耕耘,编著了近70万字的《核爆炸物理概论》。该书全面反映中国核试验中核爆炸物理的研究成果,是中国在此领域中的唯一专著,对推动中国核爆炸物理的深入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

1988年5月,乔登江在乌鲁木齐体检时,被确诊患上了肾癌,组织上派人把他送到301医院,准备为他做右肾切除手术。即使到了北京,住进了医院,乔登江还时刻惦念着工作。 在准备手术的那几天,医院附近的炮兵招待所正在开一个抗辐射加固学术会。一天下午,他偷偷从医院溜到会场,了解会议的研讨情况。第二天,他又起了个大早,第一个出现在会议室的门口。在这次会议上,他抱病作了两个多小时的发言。上了手术台后,他问医生:“几个月可以工作?”他对身边的人说:“我不求长生,但求不虚此生。”

手术很成功,他与死神擦肩而过。

年底,因为身体原因,他退出现役,回到上海的家中。那个当年离家时意气风发的青年学者,此时已经是满面沧桑。退休后,他对我国的的国防科技事业初衷不改,仍然活跃在科研试验第一线,从事核模拟和抗核辐射加固以及高新技术武器的基础研究,并在基地研究所担任了博士生导师,完成了多个国防科研预研基金项目。退休9年之后,乔登江高票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专家学者对他的评价是:“他是我国核爆炸、核武器效应及核辐射加固技术领域开创者之一”、“他参与开创了核爆炸景象学研究”……

与加速器一同奔跑

1964年10月16日,在广袤的西部大漠深处,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一声巨响震惊了世界。这一年,邱爱慈从西安交通大学毕业,她没有选择回到风光秀丽的故乡浙江绍兴,而是主动申请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邱爱慈有一个十分不幸的童年:在她还未降生到这个世上时,父亲就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当时只有31岁的母亲领着她们姐妹三个,还有一个老奶奶生活,困难可想而知。在逃难的路上,尚在襁褓中的邱爱慈差点被日本人摔死。全家靠做豆浆、卖臭豆腐为生。她上小学时,每天早晨要早早起来,给人家送豆浆,然后再去上学。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锻炼了她坚强的毅力和吃苦耐劳精神,从上小学,然后到杭州上女子中学,再到西安上大学,她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邱爱慈学的是高电压技术专业,大学毕业时,她完全可以回到家乡,与一辈子含辛茹苦的母亲一起生活。然而她与那个时代的许多大学毕业生一样,认定“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她毅然来到马兰核试验技术研究所工作并一直留在了大西北。在此后几十年的岁月中,她的足迹遍布戈壁大漠和黄土高原。怀着对国家的热爱和对事业的执着追求,使她成为我国高功率脉冲技术和强流电子束加速器技术主要开拓者之一。

刚分到所里,她就一头扎进自己并不熟悉的国防高技术工作中,很快成为技术骨干。1969年,她在绍兴生下大女儿后,为了不耽误工作,她狠狠心把孩子留给年已60多岁的老母亲照顾,只身一人回到单位。1971年,生下二女儿后,正赶上北京召开中国第一台脉冲电子束加速器总体方案讨论会,而且会后要经常出差,她只好又把这个孩子交给母亲,让母亲送到绍兴乡下找奶妈抚养。后来,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她曾将大女儿接回自己身边。1973年,大女儿刚刚习惯了这个新家,而此时加速器研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需要她长时间去外地出差协作。为了工作,她只好又将大女儿送回老家交给母亲。母亲年纪大了,实在没有精力同时照看两个孩子,她只得将大女儿送进幼儿园全托。上午把女儿送进幼儿园,她下午就走了。结果由于不习惯,大女儿在幼儿园哭了整整一周,得了慢性咽喉炎,许多年都治不好。

邱爱慈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成为领导眼中难得的女干将。高功率脉冲技术是尖端高技术的支撑技术之一,在许多科研项目中有着重要用途。1971年,邱爱慈参加了我国第一台高阻抗电子束加速器的研制、改进工作,年仅30岁的她被委任为本单位这个项目的技术负责人,全程参加研制工作,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成功研制中国束流最强达1MA的低阻抗脉冲电子束加速器“闪光二号”。

1978年,她被任命为基地核技术研究所最年轻的研究室副主任。

上世纪80年代初,国家要建更大的低阻抗强流脉冲电子束加速器。这是一个高难度的科技工程项目,当时只有美苏等少数国家能研制。40岁的邱爱慈主动请缨,在老一辈科学家的信任和支持下,她承担起这个大项目的研制工作。她瞄准当时世界先进水平,把该加速器的指标定在“过几十年也不落后”的水平上,并提出了内容充实的研制可行性论证报告。在制定研制方案的关键时刻,她累得病倒了,住院107天。但在病床上她也没有停下来。除了配合治疗外,还完成了周密细致的研制设计方案报告,得到了上级领导和专家的认可。项目立项上马后,邱爱慈和项目组近20名同志,开始了长达数年的艰苦攻关。随着一个又一个技术难点被攻克,加速器研制进展顺利并一次调试成功,研制工作最终取得了圆满成功。《人民日报》等国内权威媒体对该项目的成功作了报道,称它标志“我加速器研制跨入世界行列”,“我国高科技领域又一重大突破”,“我基础科学研究引起世界科坛瞩目”等等。该加速器在科研试验中发挥了并正在发挥着重要而又不可替代的作用,它标志着中国在这个领域已占有一席之地,成为继美俄英之后第四个掌握这一高技术的国家。30多年后,这台加速器仍然在科研试验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由于邱爱慈杰出的成就,1999年,她被评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她是能源与矿业学部唯一的一位女院士。她还是中国女将军中唯一的院士,院士中唯一的女将军。

50多年来,邱爱慈不知疲倦,一往无前,与她的加速器一同奔跑。现在她虽然已77岁高龄,但依然活跃在科研工作一线。近年来,在军民融合的大背景下,面向国家重大需求,她领军开展了“Z箍缩重大科技基础设施”研究工作,取得显著进展。此项目是教育部首批国家重大基础设施培育项目。谈及此项目,邱爱慈说:“我会继续为这个项目搭建平台、组建人才队伍,因为这是我的梦想,这也是钱学森先生等老一辈科研工作者共同的梦想。”

“如果有来生,我还要走这条路……”

我国马兰核试验基地创建之后,几十年里,有大批的核科学家来基地组织和参与核试验,他们虽然不属于基地编制,但他们都在马兰留下了闪光的足迹,他们同样把使命和忠诚书写在戈壁大漠上。

邓稼先是他们中的一个代表。

“两弹一星”的成功,确立了中国的大国地位。但是,中国“两弹一星”成功后,很长一段时间,国际上一直有人猜测,原子弹是由外国人帮助中国搞的。尤其提到了曾经参加过美国曼哈顿计划、并于1948年和丈夫一起来到中国的女物理学家琼·辛顿,也就是后来的寒春。说她参与了中国的原子弹工程。

1971年,美籍华人、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杨振宁辗转来到北京,在首都机场迎接他的,是他最想见的挚友邓稼先。两位阔别了二十多年的好友再度见面,他们彼此深情地凝视着,童年的友谊,少年时代美好的交往,1949年在美国分手以后内心深处连绵的牵挂,使他们思潮涌动,感慨万千!

杨振宁在北京的日子,因为邓稼先的陪伴,显得丰富而实在。但他并不知道,因为迎接他,周恩来亲自点名,邓稼先才从大西北的“学习班”给放回来的,此前他和一些著名的科学家已经被“关”了四个月,接受所谓的批判和教育。十多年的辛勤,十多年的付出,十多年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邓稼先过早地有了白发,与杨振宁相比,他显得苍老疲惫。由于严格的保密规定,他只能告诉好友,自己在京外的一个单位工作。而杨振宁曾经从国外的一些资料上看到过,邓稼先参与了中国原子弹的研制。他很想问个明白,但是他不想唐突,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这种冲动。

结束在北京的行程,杨振宁要去上海,临登机前,在停机坪栅栏口,他突然回身对相送的邓稼先说:“我在美国听说,有一个叫寒春的美国人曾经参与中国原子弹,这是真的吗?”邓稼先顿时愣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没有,你怎么知道的?那不就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吗,这样也就违反了保密纪律;如果说不知道,可是两人几十年情同手足的交情,他又怎么能欺骗老朋友?情急之下,他只好说:“振宁,你先上飞机吧,这事以后你或许会知道的。”从机场回来,邓稼先把这个情况向领导汇报了。一直汇报到周恩来那儿,周恩来明确指示:“可以让邓稼先如实告诉杨先生,中国的原子弹、氢弹,全部是由中国人自己研制的,没有一个外国人参加。”

上海锦江饭店宴会厅,上海市政府为杨振宁举行欢迎酒会,席间,一位工作人员走到杨振宁身边,递上一个信封,说是北京派专人紧急送来的,是邓稼先先生写的。杨振宁本能地一愣,接过信封,撕开。邓稼先信中写道:“振宁:你好!上次你问的问题,周恩来总理让我如实告诉你:中国的原子弹、氢弹,全部是由中国人自己研制的,没有一个外国人参加……”杨振宁读着信,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起身去了盥洗室,热泪盈眶的他低下头,拧开水龙头,捧起一捧冷水,捂住眼睛,捂住脸……

后来杨振宁回忆说,当他看到邓稼先信上说的“全部是由中国人自己研制的”这句话,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水夺眶而出,他去盥洗室洗脸,借以掩饰自己……

1985年7月,担任核武器研究院院长的邓稼先被查出直肠癌时,已是晚期,他住进301医院,进行了两次大手术。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1985年国庆节,他在妻子的陪伴下,来到天安门广场。以前他忙,没有时间来天安门广场看看,现在他闲下来了,他的身体也垮了,他坐着轮椅,妻子许鹿希缓缓推着他过来。他们停下,久久仰望着高高飘扬的国旗。邓稼先的泪,缓缓地流下来,他喃喃自语:“如果有来生,我还要走这条路……”

许鹿希极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流下来,但还是有两颗泪珠滚落而下……

他去世前,杨振宁曾经两次来医院看望他,一次是1986年5月30日,一次是同年6月13日。第一次来时,看邓稼先情绪不错,杨振宁问他,搞原子弹、氢弹,得了多少奖金?

邓稼先犹豫一阵,有点不好意思地竖起两根指头。

杨振宁问:“20万?”

邓稼先答:“20块。”

杨振宁摇头不信。

邓稼先又说:“原子弹10块,氢弹10块。”

杨振宁再次摇头笑了:“开玩笑吧?”

邓稼先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的,振宁。”

许鹿希在一旁说:“稼先说的是真的,过去没有奖金这一说,去年原子弹和氢弹被评为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才发的奖金。原子弹特等奖的总数是一万元,但因为人多,人人有份,院里又垫上一些,才按10元、5元、3元三个等级发了。稼先得了10元。再加上氢弹的10元,共20元。”

杨振宁不笑了,严肃了,钦佩的目光看着邓稼先:“20元……20元……世界上很多东西,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呀……”

杨振宁第二次来时,邓稼先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许鹿希照顾他换上一身新衣服。他的嘴角有一丝血迹,许鹿希递给他一个棉团。他对着床头柜上的小镜子,把嘴角的血仔细擦干净。杨振宁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花,轻轻地走进病房,许鹿希搀着邓稼先站起来迎接他。许鹿希上前接过鲜花。邓稼先与杨振宁深情地、无声地拥抱,两人眼里都含着泪水。也许邓稼先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和老友见面了,他和杨振宁来到病房阳台上,让许鹿希给他们照了一张合影。那张照片上,邓稼先的右嘴角下面,有一片血迹,此时的他由于病入膏肓,口、鼻不断流血,但照片上他的笑容却是灿烂的、幸福的。杨振宁走了,病房又恢复了宁静,邓稼先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台上那一大束鲜花,平静地对妻子说:“外国人的习惯,是在朋友的墓前送上一束鲜花。振宁他知道我不行了……”

许鹿希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1986年7月29日,邓稼先去世,年仅62岁。他临终前留下的话,仍然是如何在尖端武器方面努力,他叮嘱说:“不要让人家把我们落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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