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辉：“我从来没有教过你，老什么师？”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何豆豆

发自北京

接到《追龙Ⅱ》龙志强一角时，梁家辉有过压力。《追龙》珠玉在前，被认为是近年来颇有香港特色的类型片。“虽然我演黑老大已经演得很多，但这次不是黑老大，这是一个真正的匪徒。”

如今已经61岁的梁家辉仍然保持精瘦、干练的身材，采访间隙也会起身做些简单的运动来舒展筋骨。梁家辉在片中有众多枪战戏，体力、精神消耗很大。

《追龙Ⅱ》由香港“世纪大盗”张子强的真实事件改编而成，张子强外号“大富豪”，曾制造多起香港豪门绑架案。影片中，梁家辉饰演的龙志强先后绑架勒索20亿元，梁家辉形容此人人生一大快事便是“坐在钱堆上数钱”。

拿到剧本后，梁家辉这样理解龙志强的贪财：每天数钱，手应该和普通人不同，粗糙、有老茧、长指甲。为此，梁家辉留了一个月的指甲，“留指甲不是配合年代，是因为他这个人爱钱”。

梁家辉认为龙志强并不能徒有其表，即便是数钱的动作也要让观众体会到龙志强享受数钱的乐趣——“好爽！”“那个指甲就像玩扑克牌一样，每一沓钱就是十万块钱，像银行里面的验票机一样。”

片中的龙志强虽是悍匪，却也透出几分情，有常人的细腻心思，并将同伙视作家人。但梁家辉认为，龙志强本质上仍是一个自私的人，以自我为中心。“这些所谓的感情在他身上都是假的，到最后还是合作关系。”

梁家辉深谙黑帮大佬的诠释之道。1997年拍摄《黑金》时，媒体一度传言梁家辉为自己饰演的台湾“电玩大王”周朝先写了十多万字的人物小传。“我写了多少字？我都不知道写了多少字！”梁家辉笑道。

当时，梁家辉在台湾研究了各类书籍和八卦杂志，凡是讲黑帮的，都找来看。“周朝先是台湾黑帮里想从政的人，但老实说，我对台湾是不了解的。他为什么一开始是电玩大佬，经营的电玩生意那么有钱，为什么最后结局是那样的？”

当他把厚厚一叠纸交给导演时，导演问他：“你是不是把我的剧本写出来了？”梁家辉说：“不是，我是把周朝先写出来了。”

1984年，梁家辉凭借李翰祥执导的《垂帘听政》咸丰皇帝一角获得第三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成为香港电影金像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影帝，之后，他又三次问鼎该奖项。因为李翰祥的《火烧圆明园》，梁家辉初次接触电影，职务是导演助理，梁家辉将李翰祥称为“开山祖师”：“他教我什么叫电影，所以我能走到今天，我对电影的认知其实都来自于他。”

《追龙Ⅱ》上映前，梁家辉接受了南方周末的专访。

“我们在一个 小地方观察”

南方周末：与过去相比，《追龙Ⅱ》等香港类型片对当下的电影市场来说有无特殊意义？

梁家辉：这是一个香港的题材，但是现在不要再分什么香港电影、内地电影或者台湾电影，我们现在服务的是一个（中国）大众化的电影圈子，所以我从来不区分。

南方周末：你如何看近几年的香港黑帮电影和警匪电影的变化？这些影片不少都在内地公映，而且票房不错。

梁家辉：其实我们在拍的是国家政策下的一种主旋律的片子，不管是反贪、警匪，还是比较现实的状况。很多人爱看好莱坞电影，其实好莱坞电影某个程度上也是非常主旋律的，他们美国有hero，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呈现的方式不一样，观众就会把外国人的片子看成商业电影，其实都是主旋律。

南方周末：近几年，香港电影、香港年轻导演会关注香港本土平民生活，你会关注这类题材的电影吗？

梁家辉：因为香港是那么小的一块地方，所以我们平常都会在生活里面接触到。作为演员或者导演，你生活在里面，可以很容易地找出一些人物或者题材。香港电影曾经那么辉煌，那么百花齐放，是因为香港实在太小了。我们只是在香港那么小的地方，尽量把所有的电影，警匪的、金融的，任何题材发挥得淋漓尽致。因为我们在一个小地方观察，其实没有世界观，但是在香港这个小宇宙里面发挥了我们所认知的力量。

“我不相信天赋”

南方周末：演了那么多电影之后，你现在会从哪里找感觉？

梁家辉：我觉得经验的累积是其中一个，但平常你对人物、对周边世界细腻的观察、吸收，也是蛮重要的。如果把它放大的话，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生存的每一个地方、身边每一个人，都是我观察的对象，我总能找到一些什么，备在手机里。

我是幸运的，很多导演都不会给我定型。我不希望太重复我的形象和角色，这是一种坚持。我也经历过困难的时期，还是坚持留在自己的岗位上面，如果我不幸运的话，早就被淘汰了。

南方周末：其实，你还是在努力地做功课？

梁家辉：你要成为一个好的演员，这是你必须要做的功课，你不能光拿着剧本说，你让我怎么讲，我就怎么讲，在自己的岗位上必须要努力，必须备好你自己的功课，而不是每天到了片场以后还问导演。虽然演员只是导演的一个工具，但是为什么要找你来演？就是你都备好课了，你会给导演提供更多关于人物的信息或一个比较立体的人物。

南方周末：所以你认同努力大于天赋？

梁家辉：我不相信天赋，从来没有天赋这件事情。作为演员的身份，我一直在讲，我绝对相信后天的努力。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是一张白纸，你想要当什么，你肯定可以当，但是你必须在这个过程里付出你的努力。

南方周末：不过，影视行业里有种说法叫“老天爷赏饭吃”。

梁家辉：老天爷把我带来这个世界，我就已经享了福，饭我吃过了。

“不怕吃亏， 相信命运”

南方周末：你被称为“演技派”，作为一个演员，如何做到演什么像什么？

梁家辉：不怕吃亏，相信命运。我也相信很多演员都想做到这一点，但是在当红的时候很容易被人家定性，因为你演一个角色卖座，下一个导演来找你，肯定还是那一个，希望你还是卖座，形象或者状态上面不能改变。我愿意吃亏，我希望所有导演在我身上挖掘一些什么，我也希望尝试不同的角色，不管是什么，男的女的。

人只能有一生，我不相信那些轮回，我只相信老天爷把我带来就是让我享受这个人生。我很幸运，可以享受一百多个另外的人生。我这一生到现在为止，不管付出多少精神和时间，还是值得的。

南方周末：你把家庭和生活看得很重，在生活中你怎么表达爱？

梁家辉：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式。我现在尽量在家庭跟工作之间找到那种平衡，因为曾经有一段时间是太不平衡了，所以我老是觉得对家里有亏欠。我女儿刚出生的时候，我有三年不眠不休地去拍戏，连续三年没有休过一天假。

南方周末：当时那么拼命工作是为了什么？

梁家辉：当然是为了赚钱，很现实的，我不会为理想这样拼命的。因为是双胞胎，要付出两份奶粉钱，还要考虑她们的将来，你希望她们过怎么样的生活。

我从来没想过追求什么艺术，那个时候叫我老表演艺术家。老，已经不行，表演，OK。老一辈表演艺术家，我立刻就黑着脸戴墨镜走。现在很多人叫我老师，我也有点恨，我从来没有教过你，老什么师？人生就是永远在学习，活到老学到老。我是当一天和尚敲一天的钟，念一天的经，就是这样而已。你不要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面，你就是普通人，你是一个丈夫、一个男人、一个爸爸、一个演员，就这样努力地把每一个身份都做好，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