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结合凝视理论,分析《掘墓人的女儿》中犹太移民施瓦特一家受到父权凝视和种族凝视的双重压迫。在权力凝视压力下,小说中主要人物丧失了女性主体意识,抛弃了犹太种族身份。面对权力凝视,必然伴随反凝视的对抗。通过分析丽贝卡女性意识的觉醒和犹太身份的建构,探讨积极的反凝视策略。
关键词:《掘墓人的女儿》;凝视理论;父权凝视;种族凝视
作者简介:刘璐(1989-),女,汉族,山东淄博人,研究生学历,滨州学院助教,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5--02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是当代最负盛名的美国女作家之一,是“心理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她的作品致力于展现“世界的复杂性”,关注美国社会问题和当代人的生存困境。《掘墓人的女儿》是欧茨第36部小说,讲述二战期间,为躲避纳粹势力迫害,德国犹太人雅各布·施瓦特举家迁往美国。在美国,受过良好教育、做过中学教师的雅各布,只能从事最低贱的掘墓人工作,全家人挤在阴冷、破旧的墓地石屋里。邻居的歧视和冷漠,使雅各布性格变得阴郁暴躁,妻子也日益沉默。因为犹太移民身份和蹩脚的英语,两个儿子在学校遭到辱骂和嘲笑;在美国出生的女儿丽贝卡,也难以融入美国社会。
凝视,是一种携带着权力运作的特殊观看方式,往往与种族、性别、阶级联系起来。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提出“全景敞视监狱”这一概念,指出现代人无时无刻都处于权力体制的凝视下。这种凝视,通过权力、知识和话语的相互作用,建立严密的权力机制、制定一系列的纪律和规范,最终达到操纵、塑造和规训身体的目的。本文运用凝视理论,分析《掘墓人的女儿》中主要人物如何在观看主体的权力凝视下,内化观者价值标准,丧失主体身份,最终又是如何对抗凝视行为,实现主体意识的觉醒和身份的建构。
一、父权凝视下女性主体意识的迷失
根据福柯的权力理论,父权社会是一个复杂的权力网络,男性是凝视的主体,女性沦为被凝视的客体。在父权凝视下,形成了一系列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女性无论在体力上还是智力上都不如男性,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必须服从父亲和丈夫的绝对权威。雅各布·施瓦特的妻子安妮,是父权凝视下的典型受害者。在雅各布眼里,安妮“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仆人,而她则必须听从。家里的钱财全由他掌管,与外界的一切交往也都由他来处理”。墓地石屋就像一个小型的“全景敞式监狱”一样,随时接受外界观看,受到周围冷漠邻居和美国社会的窥视。雅各布在其中扮演监狱长的角色,给妻子和孩子定下了一系列严苛的规定,例如任何人都不许说母语,甚至在两人的卧室,也禁止安娜说母语;没有雅各布的允许,孩子们不可以做他的皮椅,不许打开收音机。在雅各布的严密监视下,安娜和孩子们失去对自己身体和行为的控制权、失去了话语权,逐渐迷失自身主体性。
在父权社会下,女性不仅受到来自男性的凝视,同时也接受来自女性群体内部的凝视。在男性凝视的压力下,女性认同凝视主体的目光,按照男性的标准塑造自己,成为男性目光中的理想他者形象,并将社会标准和刻板印象内化为自身价值取向。在雅各布开枪杀死自己的妻子并自杀后,他们的小女儿丽贝卡被善良的基督徒骆特小姐收养。骆特小姐总是戴着一副雪白的手套和优雅的帽子,她的穿着、言谈和行为举止,一切都是符合体面美国人标准的。她试图用《圣经》感化施瓦特家叛逆的小女儿丽贝卡,把丽贝卡带到教堂做礼拜,她希望将丽贝卡改造成符合男权社会标准的纯洁、温顺女孩形象,她给丽贝卡“买来好几件适合女孩子穿的连衣裙”,还有“好几双鞋、好几副手套”。但对于丽贝卡而言,无论在骆特小姐宽敞明亮的家里,还是在神圣庄严的教堂里,她时刻被提醒到自己是“肖托夸县政府的被监护人,大家都在密切注视着她”,她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丽贝卡感激骆特小姐的恩情,她却始终无法按照骆特小姐的标准改变自己,这令她感到羞愧和自责。在父权社会下,来自女性群体内部的审视,在某种程度上,对凝视客体施加了更强大且令人窒息的影响力。
二、种族凝视下犹太身份的缺失
凝视作为一种特殊的观看方式,不仅体现在性别二元对立关系中,也影响着种族身份的构建。作为从德国逃亡到美国的犹太移民,施瓦特一家被认为是肮脏、低下和卑微的,承受着邻居的歧视和厌恶,两个儿子和女儿在学校也处处受到排挤和欺侮。在种族凝视下,施瓦特一家被贴上移民和异类的标签,迫使施瓦特一家竭力隐藏自身的犹太特征和民族身份,向权力中心的凝视主体靠拢。权力凝视对施瓦特一家文化身份的影响,首先体现在语言上。雅各布认为,蹩脚的英文是全家受到美国社会歧视的主要原因。因此,雅各布禁止全家人说他们的母语德语,他痛恨自己的母语,认为那是“野兽讲的语言”。语言承载着深刻含义,是国家历史和文明传承的重要工具,也是文化身份的象征。雅各布剥夺了全家人使用母语的权利,割裂了与本民族文化和历史的联系,丧失了犹太民族身份。
丽贝卡对于自己姓氏的厌恶,也体现出种族凝视权力对她的影响。丽贝卡不知道施瓦特这个姓氏的真正来源,但她猜测这是个具有犹太特征的姓氏。每当有人念出这个奇怪的姓氏,就把她的犹太身份暴露无遗,令她感到尴尬和自卑。一次偶然的机会,丽贝卡被别人错认成“黑泽尔·琼斯”,一个看起来“天真”、“典型的美国人姓名”。从此之后,丽贝卡开始使用这个名字,她觉得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自己,打算过崭新的生活,成为一个典型的、纯洁的美国女孩。姓名是人的一部分,传递个人信息。丽贝卡把自己的犹太姓名改为美国姓名,体现她放弃自己的民族身份,彻底被凝视主体所规训。
三、反凝视下主体意识的觉醒
权力凝视渗透到规训社会的各个角落,任何人都无法摆脱凝视的目光。但是,凝视总是与反凝视相伴而生。在權力凝视的过程中,凝视主体向凝视客体施加压力和影响,被凝视者并不是消极承受,能够激发对抗凝视的主动性。
按照父权社会的标准,女性应当是温顺、纯洁和柔弱的,必须扮演好听话的妻子和坚强的母亲角色,无论是在外貌、衣着、言谈和举止上,都要遵循一定的规范。安娜作为家庭的女主人,经历了逃离故土、亲人离世的打击后,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她不得体的衣着令“两个儿子都感到特别丢人”,丈夫不停责备她,禁止她说母语、与邻居交朋友。安娜开始变得精神恍惚,总是瞪着黄褐色的眼睛自言自语。生活的沉重打击,使安娜从一个温柔、有修养的理想女性,变成一个无法承担家务、服侍丈夫、教养孩子的异类形象,遭到丈夫的厌弃和孩子的疏远。雅各布作为一家之主,也无法按照父权社会对男性的标准,为家人提供体面的生活,处处受到歧视和排挤。最终,由于周围社会权力凝视的压力和内部家庭关系的紧张,导致悲剧的产生,雅各布开枪杀死安娜,最后自杀。雅各布和安娜都是父权凝视下的牺牲品,在丧失扮演好传统标准的好丈夫、好妻子角色后,以毁灭的方式结束权力凝视对自身的影响。
与父母相比,丽贝卡对抗凝视的方法更加积极、有效。骆特小姐喋喋不休地对她说“我是法院指定的你的监护人”,要求丽贝卡必须忘记过去、听从她的要求,她应当虔诚地背诵圣经,在教堂和学校表现得谦恭和乖巧。但骆特小姐所做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不自在,能够清楚地觉察到周围人的傲慢和漠视。面对骆特小姐所代表的权力凝视,丽贝卡没有沉默承受和消极抵抗,她选择正视自己、直接反抗。她看着骆特小姐,直接回嘴说“我的生活是我的,是我自己的!”最终,丽贝卡通过从骆特小姐家离家出走的方式,重获独立生活的自由和掌握命运的能力,开启了追求新生活的路程。
面对种族凝视,丽贝卡最初对自己的犹太身份感到羞耻,她隐藏自己的犹太外貌特征,更换犹太姓名,害怕别人知道自己来自犹太移民家庭。她改名换姓,嫁给了一个富有的美国人加拉格尔,过上了平静富足的生活。丽贝卡似乎彻底和自己的犹太家庭切断了联系,彻底摆脱了犹太身份,但是在参观加拉格尔家族照片墙的时候,她显然受到触动,她很自然联想到自己的亲人、家庭和种族,这是她身份意识觉醒的开端。当加拉格尔和她谈论战争、纳粹和难民的时候,一向温顺的丽贝卡突然情绪激动,义愤填膺地控诉纳粹党和美国人,她严肃的口气让加拉格尔感觉疑惑,甚至有些厌恶。虽然丽贝卡依然没有将自己真实的犹太后裔身份告诉加拉格尔,但她面对加拉格尔质疑的目光,勇敢表达自己对纳粹和战争的不满,为犹太难民辩护,说明她在内心开始接受犹太民族身份和犹太历史。
年迈的丽贝卡主动给失散多年的表妹弗莱坦写信,这标志着在权力凝视下,丽贝卡种族意识的彻底觉醒,她想要与自己的过去、亲人和民族建立联系。她与这位表妹从未谋面,施瓦特一家都以为表妹全家死在了从德国到美国的船上。没想到弗莱坦活了下来,并且一直在美国生活,成为斯坦福大学的教授。丽贝卡想要了解弗莱坦的生活,阅读她编写的《生物学的历史》《種族和种族主义的历史》《起死回生》等书,也在信中向她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回忆施瓦特一家在美国的遭遇。丽贝卡对亲人的渴求,说明她对种族身份的追寻,她希望与同族人分享集体记忆,获得民族认同,是种族意识真正觉醒的体现。
结语:
本文运用凝视理论,分析了《掘墓人的女儿》中犹太移民家庭施瓦特一家的经历。父权凝视下,对男性和女性的理想形象和行为规范都有明确的界定,对两者都是一种规训和压迫。承受父权凝视的同时,作为犹太移民,施瓦特一家还要承受本土人的种族凝视。在双重凝视下,安妮和丽贝卡丧失了女性主体意识,抛弃了犹太种族身份。但是,有凝视的地方,一定会有反凝视的存在。安妮式的被动接受、消极抵抗只会导致悲剧命运,在权力凝视中走向毁灭。只有像丽贝卡一样,采取勇敢逃离、正视自我式的反凝视策略,才能在权力凝视中获得生存的机会。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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