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乾隆南巡诗对江南士林之影响

基金项目：江苏省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项目《乾隆南巡诗对江南士林文学影响研究》（项目编号：XKYCX17_010）阶段性成果。

摘  要：乾隆南巡期间敬绅培士，优礼文人，多与江南文人唱和赐赠，同时又以修书搜书之法严格掌控江南文化的发展。乾隆作为帝王，作为封建社会的集权者，他的一切行为都具有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的效果，他在诗歌中所体现出的诗文创作观念和文化政策对江南文人学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影响着江南士林文學的走向。

关键词：乾隆;南巡诗;江南士林;影响

作者简介：陈思晗（1993-），女，汉族，江苏南通人，扬州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硕士，研究方向：清代诗歌。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5-0-02

乾隆将巡幸视为保证统治的重要手段，在诸多巡幸目的地中，江南作为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的汉民族聚居地，尤为乾隆所重，他将六度南下视为人生之“大事”[1]乾隆又好写诗，他创作的诗歌总篇目超过四万首，数量惊人，六次南巡期间乾隆共创作诗歌约两千七百余首，不仅内容丰富，也蕴含了乾隆作为帝王诗人独特的情与志。乾隆通过南巡诗，逐渐消除了与江南文人在文学上的隔阂，并且思想上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江南士林，对江南文风及江南士人心态的转变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一.尊孔崇儒 儒学地位确立

清王朝建立之初，满族统治者对中原地区的儒家文化采取了认同并接纳的措施，乾隆沿袭了先辈重儒的传统，自幼接受儒学教育，并将儒学与皇权相结合，在位期间通过推崇儒学、纂修儒典、以儒取士等一系列举措确立了儒学在文化上的正统地位。深知儒家学说在广大中原黎庶的观念中根深蒂固，乾隆在南下巡幸的过程中，积极向黎民传达出了对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汉文化的尊重，在不少诗作中表达了对儒家的敬仰和赞颂，比如《衍圣公孔昭焕来迎诗以赐之》一诗：

挈族郊迎跸路邉，成人见汝忽三年。文宣世泽垂千古，克继家声慎朂旃。[2]

乾隆南巡至阙里，见孔子的第七十代孙孔昭焕率领其族人于郊外迎驾，感慨与孔昭焕已多年未见。而后乾隆赞美了孔子名垂千古的崇高地位，勖勉孔昭焕应谨慎努力，继承和维护孔子的名声。清朝统治者承认孔子后人的封号和贵族特权，并一再追封孔子，乾隆更是每次南巡皆亲祭孔子，在御诗中追思和称颂，旨在通过提高孔子及儒家的文化正统地位，迎合汉族民众的尊孔崇儒传统。

乾隆也力图以儒家思想教化江南民众，例如乾隆主张以儒家的伦理观定社稷，序人民，积极向天下宣扬儒家的“忠君”思想，在南巡途中多次作诗训示迎驾大臣提醒臣子勿忘以君主为尊，他曾作《赐沈德潜》诗，有句云：玉皇案吏今烟客，天子门生更故人。别后诗裁经细检，当前民瘼听频陈。[3]乾隆以“玉皇”自比，以“案吏”喻臣，强调了自己至尊的君主身份，正体现了其君主臣从的儒家伦理思想。从诗中可以看出乾隆对于沈德潜致仕后依然向帝王传达民间消息这一行为的赞赏和满意，认为其积极展现了对于帝王的忠诚。乾隆做此诗赐予沈德潜，将帝王与臣子之间的从属地位划分清楚，体现了他对于儒家伦理秩序的认同。

二.重视教育 科考之风再兴

江南学风素盛，多有学子通过参加科举入仕，乾隆曾言“三吴两浙，为人文所萃”，肯定了江南文化底蕴之深厚和人才之荟萃。乾隆在南巡期间增加江浙等地生员名额，走访各地书院，颁赐典籍，表现出对江南文化的重视及对江南教育的关注。这些优待江南学子文人的措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江南士人对于乾隆乃至清廷的态度。

乾隆在南巡途中屡次增生员名额，单独为江南士子钦命考题，提拔江南士绅，例如他在《赋得循名责实（得田字八韵试浙省士子题）》诗中有句：春官新定制，所冀获真贤。[4]直接抒发了求贤若渴的迫切心情。乾隆通过对江南学子单独命题的方式选取人才，为其开辟了一条入仕的新路，这使得乾隆在江南士人中收获了惜才的美誉，赢得汉族学子拥戴。

乾隆在南巡诗中也多次表达了对江南文人仕子的重视和鼓励，例如《过紫阳书院》一诗中有句：书院泮宫后，菁莪借地灵。学优乃从政，身致在明经。[5]乾隆南巡时驾临苏州紫阳书院，赐诗以示他对诸学子的重视和嘉勉。江南人杰地灵，书院又建在苏州府学后，为学子们提供了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学习环境。乾隆在诗中也激励学子潜心学习，研读儒家经典，积极参与科考。乾隆的这类诗歌对江南士人参与仕途的积极性具有重要的影响。

为体现出对江南学子的优待，乾隆更是大兴土木修建了扬州文汇阁、镇江文宗阁、杭州文澜阁，下旨赐《钦定四库全书》的钞本贮藏于内，便于士子阅读抄录，他在修建扬州文汇阁时曾作《命颁布四库全书时许愿读中秘者抄录毋靳诗以志事》诗：

褒博三仓实富矣，精英二酉任观乎。欲期寰宇敷文教，济济明廷治赞吾。[6]

乾隆特意建书阁贮存《四库全书》钞本并向江南开放，不仅是为江南学子文人提供了阅读和学习的便利，更是希望他们通过研习清廷所选编的儒学典籍，通过寒窗苦读进入仕途，为清廷服务。

乾隆在南巡期间施行的一系列文化举措无异于抓住了江南士子重视科举的心态，使得大批江南文人甘愿接受乾隆的统治思想和文化主张，统一到清廷的立场上来，例如经学家程晋芳、钱大昕、王念孙、王鸣盛，史官陆锡熊，画家张宗苍等清代名家名臣，俱是乾隆在历次南巡期间通过特科召试等惠及江南学子的考察方式发掘而出，继而为清廷所用，成为清代文化的标志性人物。

三.君臣唱和  文人心态转变

乾隆在南巡过程中并不是单方面对江南学子给予优待，同时也注重与江南文人之间的互动交往，以起到影响文人文学观念，引领文化风向的作用。

乾隆南巡与江南仕宦文人的诗文中，尤以赐、和沈德潜的诗歌数量最多。沈德潜是乾隆朝二品礼部侍郎，一直以来深受帝王之喜爱，乾隆首次南巡时，已致仕的沈德潜前往迎驾，乾隆即作《赐沈德潜》一诗，展现再遇旧臣之喜悦;第二次南巡时，乾隆又作《叠旧作韵赐沈徳潜》展示对沈德潜之重视;乾隆第三次南巡时，沈德潜以九十高龄与钱陈群一起赴常州再迎圣，乾隆甚为惊喜，立即作《沈徳潜钱陈群来接走笔成什书之各赐一通》于二人：

二老江浙之大老，新从九老会中回。身体康强自逢吉，芝兰气味还相陪。

迎隄蓦遇以为喜，出诗命和群臣推。更与殷勤订佳约，期颐定复登金台。[7]

沈钱二人以高龄奔赴接驾，乾隆被这份忠君之情感动，情不自禁在诗中称沈德潜和钱陈群为“大老”，肯定了沈钱的高龄耆瑞以及二人在文坛的领袖地位，足见乾隆对二者的重视与宠眷。乾隆第四次南巡时，依照惯例又赐诗于前来接驾的沈氏，在《赐沈德潜》中云：书画虽输诗胜彼，功名已过寿如他。游山有兴仍清健，处世无争祗善和。[8]。不仅再次肯定沈德潜的诗才，感叹其长寿，更赞扬了他平和仁善的性格，可见无论是才华还是品格，沈德潜都为乾隆之所重。

沈德潜对于乾隆而言，不仅是汉族缙绅的代表，更是江南文坛之盟主，乾隆在南巡过程中对沈德潜屡次施以恩宠，在诗中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展现出了对汉族士人的笼络之意。乾隆对沈德潜之恩宠，在江南士林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士人皆赞乾隆胸怀之广阔，羡慕沈氏之际遇，如袁枚曾在《太子太师礼部尚书沈文慤公神道碑》中感慨“海内儒臣耆士穷年兀兀，得朝廷片语存问……而公受圣主赐诗至四十余首，其他酬和往来者，中使肩项相望，不可纪数。”[9]，毕沅也有诗句云“道旁竞说温纶下，白发诗人羡沈钱。”[10]，乾隆通过对沈德潜施恩，无疑也撼动了江浙士林群体。乾隆不仅恩赏沈德潜官职，作為沈氏门人的曹仁虎、王昶、吴泰来等人，在乾隆年间的南巡召试中也得以录用，继而顺利步入仕途，皆在各自领域有所建树，可见乾隆期望通过提高沈德潜的地位，带动江南士林群体在思想上趋从归附，为己所用，从而确立清廷在文化领域的绝对领导和控制权。

四、引领潮流 诗坛新变叠出

乾隆作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他在南巡诗中所展现出的审美倾向、创作风格等特点，正代表了清廷的官方文艺主张和思想，对江南文坛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首先诗界在乾隆主导下掀起由宋返唐的潮流。乾隆论诗以唐为宗，在南巡诗中的宗唐倾向表现尤为明显，他大量和用唐代诗人杜甫、李白及白居易诗韵，创作了如《白云泉和白居易韵》、《金陵鳯凰台用李白韵并效其体》、《夜雨用杜甫雨诗韵》等诗歌，多模仿李白的壮阔风格，杜甫、白居易的“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写实笔法，可见乾隆帝对盛唐诗人诗歌风格的喜爱。沈德潜崇尚唐风，主张“温柔敦厚”，这一点与乾隆之诗学观契合，因此在乾隆刻意的恩宠下，以沈德潜为代表的格调派逐渐兴盛，带动了当时诗歌创作宗唐的审美倾向。

其次颂圣诗文涌现。江南各地缙绅士人都积极参与了乾隆南巡过程中的迎驾活动，对乾隆的南巡及南巡诗，以颂圣诗歌的形式作出积极的回应。例如史学家赵翼撰有千字七古《圣驾四巡江浙诗》，铺陈乾隆皇帝四次南巡江浙期间的政绩，赞其“与民乐利真无极”;再如诗人袁枚作有《迎銮应制》四律，其中有句“松云不改尧心旧，河海重看禹力新”[11]，将乾隆比作尧禹，歌颂其南巡之举;经学家钱大昕所作《奉旨特赐举人授中书舍人纪恩二首》其二：

趋承行殿谢恩齐，冰样头衔纸尾题。葵藿忽回初日照，鸴鸠何分上林棲。

青绫被暖中宵拥，红药花翻入户低。却笑杜陵夸献赋，五年才得尉河西。[12]

这首诗将钱大昕得到任用后去谢赏的激动与得意心情生动地刻画出来，并在诗中通过“趋承”、“葵藿”之语将钱大昕对乾隆帝南巡的赞赏与恭和之意表露无遗。此些颂圣诗文通过歌咏南巡这一举措，塑造了乾隆明君的形象，进一步扩大了乾隆在江南士林中的影响力。

最后江南诗坛在乾隆的统治下逐步繁荣，形成争鸣局面。乾隆的南巡诗也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江南士林群体的诗歌创作热情，除了以沈德潜为代表的格调派占据诗坛主导地位外，以翁方纲为代表的肌理诗派，袁枚主导的性灵诗派，阮元为代表的学人诗群都在当时诗坛活跃，相关诗人群体不断壮大，优秀诗作叠出。

综上所述，乾隆之南巡诗，真实记录了其在江南的文化举措，传递出乾隆对汉民族文化的尊重，对江南教育和文化发展的重视，以及对于江南缙绅文人的怀柔和笼络之意。在此影响下，江南士林群体逐渐在思想和文化上认同乾隆的统治，臣服于清廷，呈现出向清廷主流文化思想靠拢的向心趋势。

注释：

[1]乾隆.钦定南巡盛典卷首.四库全书[M].第65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

[2]乾隆.清代诗文集汇编[M].第32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456.

[3]乾隆.清代诗文集汇编[M].第32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468.

[4]乾隆.清代诗文集汇编[M].第32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394.

[5]乾隆.清代诗文集汇编[M].第3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170.

[6]乾隆.清代诗文集汇编[M].第32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269.

[7]乾隆.清代诗文集汇编[M].第32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526.

[8]乾隆.清代诗文集汇编[M].第32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161.

[9]袁枚.小仓山房文集.袁枚全集[M].第2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51.

[10]毕沅.灵岩山人诗集. 听雨楼存稿.嘉庆四年经训堂刻本.

[11]袁枚.小仓山房诗集.袁枚全集[M].第1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111.

[12]钱大昕.潜研堂集.诗集卷三.清嘉庆十一年刻本.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