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牛俊波(1981.2-),男,陕西省商洛市人,法律本科,科员,研究方向:法律。
城中高二学生丹江站在体育场的跑道上,呆呆看着双手叉腰,嘴角淌血,对他憨笑着的金凤。感慨万千,抹了一把眼泪默默对自己说:“我爱她,一生一世。”那天天很蓝。金凤的笑,很灿烂。
商州,因境内有商山而得名,又因州城南对龟山,城形如鹤,故有“龟山鹤城”之誉。建制于秦,州名称始于周。旧时,州城弹丸之地。青砖城墙内共五条街。西街,西背街,东街,东背街,中心街。后城墙没了,只余莲湖边一段。州城终于冲出枷锁,积滞千年的腹气,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憋出了北新街,团结路,工农路……千年州城,抚了抚肚子,舒坦地笑了。我们的主人公就挣扎在这个,让人魂牵梦绕,理不清道不尽的,绝死鬼地方。
用老话讲,丹江家住西街,是真正的城里娃。因为老话里,把城墙以外的都统称乡里。儿时,我家要从西街搬到西关。奶奶愤恨的用拐棍,敲着爸爸脑袋骂道:“咋生你这二货,从城里往乡里搬。”爸爸一边抱着电视一边躲着拐棍:“哎呀……,从西关到这里五分钟不到。我以后一天回来十次看你。”说完,抱着电视跑出了西街。奶奶追骂到西门口,眼看追不上了,叹了口气,喊了声:“狗松跑慢些,小心电视。”噘着嘴,胡乱抡了几下拐棍,黯然回家。呵呵……,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好了!我们主要说丹江。城里娃丹江,眉清目秀,聪明伶俐,胆子小,一直暗恋着小学同桌静泉,爱吃肉,喜欢弹弓,好滚铁环,没事了也耍自己牛牛子。有个邻居叫金凤。
说是邻居,其实共顶着一个瓦帽子。两家之间只隔了一面土坯墙。木板往墙上一担,就成了两家的天花板。真正的一块木板,两部生活。白天,金凤妈总会隔着土墙喊一声:“江娃,过来吃肉饺子。”傍晚,丹江与金凤各自在家,手持木棍。丹江这边往天花板上捅一下,惊得板上成群结队的老鼠,叽叽喳喳朝金凤家顶上转移。踏的木板“哐哐”只响,声势甚是浩荡。等一切归于平静,金凤会突然大喊一声:“过来啦……”同时,手中木棍一桶,鼠群又惊慌失措奔丹江家而来。就这么来来回回,老鼠们在两个娃的游戏中,迫于奔命。一会儿,只听金凤家“咔嚓”一声,接着又“啪”的一下,金凤哭了。丹江就坏笑着对他妈说:“妈,金凤又把房顶捅漏啦!”丹江妈就放下手里的活,到隔壁去哄说金凤。晚上,丹江往往不是被他爸的屁震醒,就是被隔壁吵醒。这时,丹江妈总没睡,会咳嗽一下。那边,金凤妈肯定会对谁小声说:“死呀!动作小些不行?”
金凤比丹江大五个月,两人同在城小三年级念书。丹江作业一不会,就找她。不是请教,而是让金凤代作。丹江娃嘴甜,姐长姐短地,不是要到豁豁山给金凤摘枣,就是扬言要去莲湖采莲子。金凤虎着脸,“吹了几年了,我连枣皮都没见过。快些混蛋!”可骂是骂,最后肯定会万般无奈地坐下替他写。丹江拿着弹弓边往外跑边说:“好姐哩,这次一定摘回来。”金凤都气笑了:“赶紧避避避!……”金凤后来承认,从那时开始,心里就喜齐丹江了。但对替丹江写作业一事,始终耿耿于怀,觉得害了他一辈子。
那时的西街,就好比京城的王府井。全商县的人都到这里买衣服。整日里,熙熙攘攘水泄不通,引领着商洛地区的时尚潮流。丹江他亲戚一家,也在西街卖衣服。但他很少去,原因是去了就得把他班的学习组长仙娥,叫婆。因为仙娥的爸爸,按当地辈分丹江得称呼为曾祖父。几天前,他因不按时交作业,被仙娥骂。他一气之下,还把他婆锤了一顿。这天,丹江滚着铁环在西街人流中乱窜时,眼前忽然一闪,就看见了静泉。静泉女子亲啊!她在丹江心中是至高无上地。
丹江痴痴看着静泉跟她妈,从一家家服装店中转出转进。大人们急着买衣服,见当路傻站一脏娃,就极不耐烦地把他踢过来,踢过去。哎!……娃的心思,只有娃懂得。丹江呆望了好一会儿,只见母女俩走进了他曾祖父的服装店。他陡然意识到什么,马上窜了过去。
丹江觉得静泉不光亲,眼光也高。就像她看上一条黑色紧身健美裤,要换作金凤或是其他什么人,肯定没这眼光。见女儿爱不释手,静泉妈问多少钱?仙娥爸爸说:“看着面熟熟地不是外人,15你给娃拿去。”静泉妈说最多10块,你看行我就拿。仙娥爸一个劲摇头,“你给地太少了,我本就没多要。”两人就你来我往,僵持不下。后来,仙娥爸看又进来几位看衣服的,也就懒得搭理静泉她们了,“最低14,不行你到别处看去。”头一甩,去招呼别人了。静泉死死捏着健美裤不放,她妈拽了下没拽开,瞪着她说:“松手!”静泉眼圈一红,丢开健美裤负气而去。静泉妈骂了句,这哈松娃尼!赶忙追了出去。丹江看到这一幕,心都碎了。他当时真想,冲上去扇他曾祖父。
到了第二天,丹江來到服装店前,看见仙娥一个人坐在里面写作业,就走了进去。并且腆着脸喊了声:“婆,叫我抄一下数学吧?”仙娥一看是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个坏蛋来弄啥呀?赶紧避。”“我有道题不会,来抄一下你的。你是我婆哩,咱是亲戚吗?”“你前几天锤我时,咋没……。”“诶……,好像我曾祖叫你哩。”“没有吧,我咋没听见呢?”“你学习那么专心,当然没听着!”“那你帮我看着衣服,我去看我爸啥事。”说着,进了里屋。丹江早就盯准了那条健美裤,这时慌忙把裤子揉成团,塞进裤裆。然后,拿起仙娥的作业本装着看。不一会儿仙娥就跑出来,“江娃,你耳朵有毛病吧?我爸喝酒呢,根本没叫我。”“呵呵……,我可能听错啦。婆,你字写真好!”“谁叫你不好好学,不然写地跟我一样好。明天再不按时交作业,我以后就不当你婆啦!知道不知道?”丹江忙说一定交一定交,就跑了出来。钻进厕所拿出健美裤,丹江心跳得厉害。想想刚才仙娥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心说,二球女子还不想当我婆了!日他妈地才想当你孙子哩。
丹江把裤子放在书包里,放学后一直偷偷跟着静泉,走到劳改窑附近,见四周无人,喊了声静泉。静泉回头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丹江没吭声,直接把健美裤递到她面前。静泉双眼一亮,一把把裤子抓到手里:“你给我的吗?”丹江点了点头说:“我想跟你好哩。”“不行,我妈说过,不让我跟娃子娃好。”丹江听到这儿,脸色一变,一下抢过裤子转身就走。低着头走出了十来米,想想不对,折返回来把裤子重新塞到静泉手里。又要走,静泉突然红着脸说:“你可以拉一下我的手。”丹江问:“真的?”静泉说:“嗯!”同时把右手递了过去。丹江双手颤颤的,捧起静泉白皙无骨似葱的右手,问静泉:“能亲一口不?”静泉咬着嘴唇说:“只一口。”就把头偏到一边,仿佛马上要忍着剧痛,打针一般。不要脸的丹江,却把静泉的拇指,含进了嘴里。
“南山岭上南山坡,南山坡上唱山歌,唱的红花朵朵开,唱的果树长满坡,唱的果树长满坡,长满坡……。”这首由商州金陵寺房天舍老先生作词的《唱的幸福落满坡》,一度红遍大江南北,是金凤最喜爱的歌曲。她曾对人说过,她每次听到这首歌时候,都有种被融化的感觉。人就问:“融化是什么感觉?”金凤笑了笑说:“很甜!”
金凤爱唱歌,也爱给丹江唱歌。有一回,她跟丹江去十字口溜电影。结果被检票的抓住,一人沟子上踢了一脚。两人无奈,只好爬上金凤山耍。金凤站在金凤山上,欣赏着丹江笨拙地表演猫娃跟头,开心地说:“江娃,姐给你唱首歌吧?”丹江土狗一样,从地上翻起来:“好啊!赶紧唱。”金凤就南坡东坡地唱起来。歌声悠扬柔美,小学生金凤特有的天真烂漫,更是把词中欢快富有情趣的寓意,表露无遗。唱完,丹江傻笑着赞道:“哎呀……,跟从磁带放出来的一样啊!”金凤小脸通红,问:“真的?”“我啥时哄过姐呀!”“那我给你唱一百年吧?”“行,你要不给我唱一百年,你就是猪。”金凤就呲着牙,笑了半天。她知道,她不会当猪的。两个碎怂留在金凤山上的这段对话,多年后,丹江才知道意义重大。在当时,他只是觉得金凤唱的真好。一百年,真长。
金凤死活见不得静泉。她想不通,静泉哪里比她长得亲啦?有几次她照着《大众电影》杂志,封面上的电影明星们打扮好自己,又跑去问丹江:“我今天比静泉亲不?”丹江端详一下,不是眼睛没静泉大,就是脖子比静泉黑,说的金凤满脸通红七窍生烟,气得回去质问她妈:“妈,你为啥不把我生亲些呀?”金凤妈一愣,问:“谁说我娃不亲啦?”金凤嘴一噘,“狗怂丹江说地。”听到这里,金凤妈气地把案板上切好的条子肉,剁成了饺子馅。这个问题一直困扰金凤好几年,直到静泉突然举家迁往西安。
静泉她爸是劳改窑狱警。因工作需要在静泉六年级时,调往西安。静泉爸为调入西安,没少上下做工作。下文件那天与静泉妈喜极而泣,长出一口气道:“真是不容易啊!”静泉妈抱着老汉不停地抹眼泪,嘴里囔囔着:“西安……西安……西安……”恰巧这时静泉推门进来,被这一幕吓得够呛,忙抱着她妈问,咋了?静泉妈着忙抹了一把脸,哑然失笑道:“我娃,以后是西安市娃了。”说完,透过窗户居高临下的最后俯视了一次,这片穷山丹水。
金凤得到消息,第一个反应是想唱歌。前所未有地,想。所以1993年的某天,在商州城里大家都能看到一个女子唱着歌,甩着两尾辫子,见人就笑,可爱极了。金凤自以为,静泉一走她理所应当的就是商州最美的女子了。同时竟产生了一种,高处不胜寒地危机感,狂喜过后有些淡淡惆怅。第二个反应是,快去安慰安慰可怜可恨的丹江。来到丹江家。二球好像还不知道这事,正握着小霸王游戏机打魂斗罗。第一关还没过,就死了十多个人。金凤没说话,只是笑。二球丹江百忙中看了她一眼,问:“咋啦?吃死老鼠啦?”金凤只是笑。丹江有些奇怪,放下游戏手柄:“啥好事呀?给兄弟说下”。金凤还是笑。丹江不耐烦了,骂道:“你啥病犯啦?”“呸,你才犯病啦,听说静泉家要搬去西安啦。哈哈……” “哦……原来是这事呀”,丹江漫不经心地甩了一下富城头,“我早就知道啦。你说人家去西安管你啥事?看把你高兴地”。金凤略感意外,见丹江起身出门,忙问:“你现在去送她吗?”丹江反问:“送谁?送静泉?我有病吧?早上从仙娥家偷了一条牛仔裤,现在给四班秀兰送去。”金凤愣了愣,“秀兰?”一抬头,见丹江早已不见人影。突然一股怒火冲上脑门,金凤几步追出门外大喊一声:“王丹江,你个狗日地贼娃子。”
老马无精打采地坐在店门口,回想着去年冬天门庭若市的热闹场面,不由叹了口气。这时,一片干渣渣的枯叶跃下房檐碰在招牌上,下坠方向猛然一变,一叶砍在老马鼻梁上,生疼生疼的。老马接住枯叶,正想揉成沫沫子,眼光突然一闪,渐渐泛出光彩。急换双手捧起枯叶,面容庄重,稳步走到糊满羊油的柜台前,把枯叶轻轻放入钱匣之中。而后,高举双手把谢顶用力搓地通红,运了口气,呼出整整一个夏天的浊气,鼓足了一腔微凉的秋意,对着后厨扯起嗓子吼了一声:“碎怂们……肥……羊切堆,羊……汤满锅呦,天……凉……啦……”
确实,1998年10月的商州,秋意已浓。北风爬上豁豁山,窝入豁豁里面打了一个旋儿后,直接扑入城中。城中的树叶就被北边的风,打落了一地,显得城中更加苍老、笨拙、厚重。丹江双手插兜,叼着烟,踩着树叶一进校门,就看见“商山书院”那块老碑上落了一层桐树叶子。回头对金凤说:“你看,你看,可得爷扫啦”。金鳳鄙视的哼了一声,道:“你脑子里面是屎,整天想的就是屎。此情此景听你姐给你说,这叫道是天凉好个……”丹江忽然吐掉嘴里烟头,往水池子方向边跑边喊:“琳琳,把桶放下,我给你提。哎哎……你看你这娃,咋还不听哥的话啦”。金凤翻起白眼,狠狠甩了句“好个球呀”。转身,快步向教室走去。这年,这两人,在城中上高中二年级。
有时丹江在班内各个亲女子之间穿梭之余,偶尔会琢磨琢磨,金凤这个女子。似乎优点不多,人高马大地,弄啥都沾些二杆劲。但不知啥原因,又不忍冷落了,隔三差五总是要逗弄逗弄。丹江想了好久,没想明白。
这天上午最后一节,是被学生娃们爱死的体育课。到了体育场,体育老师哨子一吹,“上……课”,一脚把那个破了皮的皮球,踢出去几十米远。男生们就嗷、嗷怪叫着,一窝蜂地扑上去踢。没有方向,没有目标,能踢着球,就是胜利,就像那时的青春一样。女生们则结伴选个干净地方,摊开手绢坐下,有意无意的看着球场。那群傻小子们,就踢得更生猛了。丹江歪斜地站在原地,看着在尘土中抢皮球的男生,蔑视地笑笑,“简直就是一群二货”,转身向厕所走去。其实不怎么想尿,可又想不出来干啥呀,就先尿一泡再说吧。在厕所正运气往外挤尿时,只听隔壁女厕“嗵”的一声,接着一个女人“哎呦……哎呦……”的呻唤起来。丹江心想肯定是哪个女人摔倒了,不知道严重不?脑袋一热没多想,就往墙上爬去。刚一露头,就见一胖女子站在厕所中间,双手不停在揉搓,那已摔脏的大屁股。这情景确实有些滑稽,但就是再滑稽,这时也不能笑,一笑,事情就不是它本来的样子了。丹江笑了,而且笑得很猥琐。胖女子听见动静,回头惊恐地看到墙头那张让人无地自容,窃笑猥琐的臭脸。丹江感觉不对,忙想把笑容憋回去装出雷锋的模样,可惜已憋不住,只好笑着问了一句:“你没事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