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儿童的启·蒙·教·育

2019-06-19 02:34张立峰
读者欣赏 2019年6期
关键词:皇子孩子

张立峰

珐琅彩课子图碟高2.6cm 口径13.3cm 清乾隆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学前成长与家庭教育

在古代,幼儿出生百日就要剪发、取名。《礼记·内则》记载:“三月之末,择日剪发为鬌:男角,女羁;否则男左,女右。”按着规矩,不能把孩子的胎发全部剪掉,男孩留“角”,即卤门两旁当角处的胎发;女孩留“羁”,即在头顶部十字形的胎发;或者男孩留左边胎发,女孩留右边的。

这一天,妻子要带着孩子拜见幼儿之父,为孩子取名。名字取好后还要“广而告之”,遍告诸妇、诸母、家宰,家宰再转告同宗男子,记录“某年某月某日,某出生”。孩子的名字还要上报闾史,闾史登记两份,一份存到闾府,另一份上报州府,命名仪式才算结束。

“孙见于祖,祖亦名之。”凡是祖父健在,幼儿一般由祖父取名,礼节同上,但不说诫勉的话。孩子的名字也有讲究,一般不用日月、国名、疾病命名,不能与太子同名,后世还由此发展出很多关于取名“避讳”的要求。

南北朝以来,世人喜用“儿”命名。六朝时有大将张敬儿、张猪儿;隋炀帝时,有大将来护儿、甄翟儿。到了清代,北方人也喜欢以“儿”命名。清代福格《听雨丛谈》记载:“京师人家婴儿僮仆,喜用儿字命名,如来升儿、进喜儿、成儿之类甚多。”当时满人还以数字命名,“八旗幼童,喜以数目字命名,如七十二、八十三等名,多出于祖父母之纪年,因以为寿也”。

孩子周岁时,父母还要举行“抓周”仪式,以预测孩子日后的前途、性情和志趣。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记载:“江南风俗,儿生一期(即一周岁),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试儿。”

抓周物件

宋代时,“抓周”风俗盛行。吴自牧《梦粱录》记载:小儿周岁时,“罗列锦席于中堂,烧香秉烛,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缎花朵、官楮钱陌、女红针线、应用物件、并儿戏物,却置得周小儿于中座,观其先拈者何物,以为佳谶。”宋人十分看重“抓周”仪式,称其为“小儿之盛礼也”。

与民间百姓相比,清宫“抓周”另有一番景象。《宫中现行则例》记载,每逢皇子周岁“抓周”,“例用玉陈设二事,玉扇坠二枚,金钥一件,银盒一园,犀棒一双,弧一张,矢一枝,文房一具,晬盘一具,果品桌一张”。公主、皇孙、皇孙女“抓周”物品同皇子基本相同,只是公主、皇孙女不用弧矢(即弓箭)。史料记载,咸丰七年(1857年)三月二十三日,同治帝载淳“抓周”,载淳先抓了书,再抓弧矢,最后抓了笔。

“抓周”时摆放的物品,各有其象征意义。纸笔、砚台、书籍为读书之兆,期望孩子可以三元及第;官帽、诰敕、印章等为做官之兆,期望孩子将来官运亨通;刀剑、戈矛等为习武之兆,期望孩子将来镇守一方;金银、珠宝、算盘、升斗等为丰裕之兆,期望孩子可成陶朱功业;刀剪、针线、勺铲等为勤朴之兆,预示女孩将来善掌家务。哪怕孩子抓了吃食、玩具,也不斥责其“好吃”“贪玩”,要说孩子“日后必有口福,懂得及时行乐”。

孩子再大些,就要给予他们家庭教育了。《礼记·内则》记载:“子能食食,教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孩子会自己吃饭了,就要教他使用右手;会说话了,要学习答话,男孩用“唯”,女孩用“俞”。从六岁开始,孩子有不少知识要学习和掌握。六岁要学习识数,辨认方向;七岁要懂得男女有别,不同席而坐;八岁要懂得谦让,礼让长者在前;九岁要知道朔望日,会用干支记日。

对古代儿童而言,十岁是个重要的年龄关口。据《礼记·曲礼上》载,“人生十年曰幼学”,孩子们要正式跟从长者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

“女子十年不出……学女事,以共衣服;观于祭祀……礼相助奠。”女孩十岁就不能随意外出了,要教导她温婉柔顺,听从尊长教诲,学习纺麻织布、煮茧缫丝、制作衣服等女红;还要观察祭祀,学习按照礼节帮助长者传递安放酒、浆、笾、豆、菹、醢等祭品和祭器。

玉长命锁形佩4×5.5×0.5cm

至于男孩,則要“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开始拜师学习了。

燕山课子图纸本设色 清 上官周

窦燕山教子图纸本设色 清 任薰 苏州博物馆藏

拜师发蒙与启蒙教育

中国人素有尊师重教的传统,延请老师对孩子啟蒙,十分重要。初次拜见蒙师的礼仪又称发蒙礼,要选择吉日进行,学童向蒙师行跪拜大礼,蒙师手把手教孩子执笔描写“上大人”三字,并在字上加圈表示肯定,学童再跪拜行礼示谢,并呈上“束脩”作为拜师礼,以示恭敬。

早在孔子时代,人们已将“束脩”作为拜师礼。《论语·述而》记载:“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朱熹《论语集注》中说:“脩,脯也,十脡为束。古者相见,必执贽以为礼。”束脩即十条干肉,本是古代诸侯大夫馈赠的礼物,自朱熹的权威解说以后,束脩就成了拜师礼的代名词。

学童闹堂图(局部)

学童闹堂图纸本设色 明 林良 55×55cm

我国很早就有对儿童进行启蒙教育的学校。西周时,王城有教授儿童的“小学”,地方则设有“塾”。“周礼百里之内二十五家为闾,共同一巷,巷首有门,门边有塾。民在家之时,朝夕出入,恒就教于塾。”历代以来,地主、商人设立家塾,宗祠、庙宇兴办义塾,这些统称为私塾。

上课举手提问,下课全体起立,这些课堂规矩古人早已有之。《管子·弟子职》是管子讲述弟子受业、坐作、进退、洒扫等关于“课堂纪律”的文章。文中记载,“若有所疑,奉手问之”,学习中若有疑难,要拱手提出;“师出皆起”,先生下课走出,学生一律起立。若是学生犯了错,轻则罚抄,重则挨揍。

开凿于中唐时期的敦煌莫高窟第468窟北壁上,绘有一幅授课图,老师端坐于学堂,厢房内在众多学郎的注视下,助教正对一名学郎进行体罚—助教右手持鞭抽向学郎,学郎赤脚受罚,表情痛苦。莫高窟晚唐时期第12窟东壁门上,也绘有一座学堂,院落正中坐着老师,两侧厢房里的学生正在读书,展现出唐代儿童启蒙教育的场景。

到了宋代,蒙学教育已经相当发达,村学、义学、家塾遍布大小村镇。陆游《秋日郊居》诗序记载:“农家十月,乃遣子弟入学,谓之冬学。所读《杂字》《百家姓》之类,谓之村书。”由此可见,当时村童多在农闲时入学,所读“村书”也多是扫盲读物,村童入村学可能只为识字,不求闻达。

北宋以来,描绘村学的画作屡有出现,宋代毛文昌有《村童入学图》,陈坦有《村学图》,高克明有《村学图》等。传世画作中,明代林良《学童闹堂图》颇有意趣,展现了村童大闹学堂的情景。老蒙师正在打瞌睡,一群儿童便四处捣蛋,把学堂搅得天翻地覆。有的孩子偷偷将老师的帽子摘去,有的为老师画像,有的踢凳子戏耍,有的扮鬼脸,有的描红“上大人孔乙”。画家细致生动地描绘了孩子天真顽皮的情态,令有些刻板的学校生活热闹起来,也将古代儿童启蒙教育场景,生动地表现出来。

童子闹学图青花瓷盘 15世纪

开蒙读书,古代儿童都要学些什么呢?

早在周代,我国就有儿童启蒙课本。《汉书·艺文志》记载:“《史籀篇》者,周时史官教学童书也”,这是我国第一部启蒙识字教材。秦汉时期,蒙学教材开始丰富,其中以汉元帝时黄门令史游的《急就篇》最具代表性。《急就篇》今存两千余字,内容包括 “姓氏名字”“服器百物”等700多种。顾炎武《日知录》中说,“汉魏以后,童子皆读史游《急就篇》”,可见其影响之大。日本的《官话急就篇》就借用此书名称,采用相似体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南北朝时期,最具代表性的蒙学教材当数《千字文》。周兴嗣奉梁武帝的命令,取王羲之遗书中的1000个字编成。全文共250句、四字一句,涉及天文历象、岁时变化、古代帝王、品德修养、建筑文化、历史地理、生活起居等。

唐代以来,分门别类的蒙书大量出现。《太公家教》是现存最早的训诫类蒙书之一,出自敦煌遗书。它吸收了古代诗句和流行谚语,侧重对学童的伦理道德教育,如“一日为师,终日为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等,至今仍耳熟能详。此外,敦煌写本中还保存有算术类蒙书《九九乘法歌》、历史类蒙书《古贤集》、综合类蒙书《孔子备问书》等。

《百家姓》《三字经》和《神童诗》是宋代出现的影响最大的三本蒙书。《百家姓》收集姓氏,编为四言韵语,为尊宋代国姓,以赵居首。《神童诗》多为劝学诗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等诗句广为流传。家喻户晓的《三字经》,则是一部集识字、常识、历史、读书和伦理教育于一体的蒙书,它继承了儒家传统的教育思想,包含着大量合理的内容和有益的经验。

明清时期,蒙学教材大体沿用前代,又有所发展。清末刘鹗《老残游记》中有一段书店掌柜与老残的对话,很能说明当时蒙书的流行情况。

那掌柜的道:“所有方圆二三百里,学堂里用的三、百、千、千,都是在小号里贩得去的,一年要销上万本呢。”

老残道:“贵处行销这‘三百千千,我到没有见过。是部什么书?怎样销得这么多呢?”

掌柜的道:“嗳!别哄我罢!我看你老很文雅,不能连这个也不知道。这不是一部书,‘三是《三字经》,‘百是《百家姓》,‘千是《千字文》;那一个‘千字呢,是《千家诗》。这《千家诗》还算一半是冷货,一年不过销百把部;其余《三》、《百》、《千》,就销的广了。”

由此可见,直到晚清时期,《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等,仍然是蒙学教育的基本内容。

孟母教子图 142×64cm 清 康寿 故宫博物院藏

仕女戏婴图 17.4×93.5cm 清 丁观鹏

贵族教育与皇家启蒙

古代皇族贵胄的子弟学校,称为“宗学”。西汉平帝时曾置宗师,教育宗室子弟。北魏武帝拓跋珪也曾设皇宗学。唐高宗时专为宗室及功臣子孙设立小学。宋代宗学分为大学、小学两级,初期只收皇室子孙,后来宗室旁枝也可入学。到了明代,最著名的儿童启蒙教育案例,当属内阁首辅大臣张居正对万历小皇帝朱翊钧的教育。

朱翊钧10岁即位,为了把他培养成尧舜贤君,张居正制定了学习为主、视朝为辅的皇帝养成计划。每月逢三、六、九日小皇帝视朝,其他时间“日讲”。日出时小皇帝就要吃完早膳开始讲读,首先要将前日所学的《大学》《尚书》等内容各读10遍,然后学习新课程;讲读完稍事休息,便要阅览官员奏章、前代帝王处理朝政的批文等,以便熟悉国政;然后是练习书法;到了中午,讲完《通鉴节要》等历史知识之后,小皇帝才能回宫休息。一年中,只有大寒、大暑才会休息,平日不辍讲读;视朝之日虽然免除讲读,但小皇帝仍要在宫中温习经书、练习书法,不得间断。

百子团圆图(册)之一 绢本设色 清 焦秉贞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此外,张居正还为小皇帝编写了许多生动活泼、针对性强的教材。《职官书屏》是绘制了天下疆域图的大屏风,左右两边用纸片浮贴文武官员的姓名、籍贯、出身等信息,让小皇帝朝夕省览,了解国情。《大宝箴》是一本字帖,供习字之用。《帝鉴图说》选取了前代帝王善可为法的81件事、恶可为戒的36件事,编成一书,每则故事配上插图、录有史传,再译为当时的白话文,浅显易懂。

故宫博物院现藏有两册清代内府绘本《帝鉴图说》,大约制作于咸丰朝之后。清代晚期的同治、光绪及宣统皇帝,即位时皆不满10岁,这套《帝鉴图说》或许就是这些小皇帝的启蒙读本。

与明代相比,清代皇家的启蒙教育更趋严格。据清代赵翼的《檐曝杂记》、福格的《听雨丛谈》等记载,可以梳理出清代皇子日常教育的基本情况。

每天卯初时分,多数人还“残睡未醒”,清宫皇子们已经“进书房也”。对此,赵翼感叹说:“吾辈穷措大专恃读书为衣食者,尚不能早起,而天家金玉之体乃日日如是。”早饭之前,皇子们要做一系列早课,包括“学蒙古语二句,挽竹板弓数开,读清文书二刻”。除了“早食”“晚食”约一个半小时,皇子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上午和中午“读汉书”,下午“教国书、习国语及骑射”,“薄暮始休”。

一般来说,“皇子年六岁,入学就傅”。康熙皇帝更加注重皇子的教育,“四、五岁即令读书”。皇子每日皆有课程,“寒暑无间”,寒暑假是没有的。大臣汤斌曾因天气暑热,担心“皇太子睿体劳苦”,康熙答复:“皇太子每日读书皆是如此,虽寒暑无间,并不以为劳苦。”一年之中,皇子们只有元旦、端午、中秋节,以及皇帝、皇子生辰,才能休息5天,平日里即便是除夕也要上课。

放假:元旦、端午节、中秋节、皇帝寿辰、皇子寿辰,共休息5天。

帝鉴图说《帝鉴图说》是由明代内阁首辅、大学士张居正亲自编撰,供当时年仅10岁的小皇帝—明神宗(万历皇帝)阅读的教科书,由一个个小故事构成,每个故事配以形象的插图。全书分为上、下两篇,上篇“圣哲芳规”讲述了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举,下篇“狂愚覆辙”剖析了历代帝王的倒行逆施之祸。

对皇子读书学习的要求,极为严格。他们学习“四书五经”、《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等经典,一般是“师傅读一句,皇子照读一句,如此反复上口后,再读百遍”。康熙幼年读书的标准更高,“必以一百二十遍为率”。皇子还要温故知新,新课程要“与前四日生书共读百遍”,“隔五日一复,周而复始,不有间断”。如此严格的读书法,“实非庶士之家所及也”,赵翼更是感叹:“本朝家法之严,即皇子读书一事,已迥绝千古。”

皇子用弓箭 故宫博物院藏

除了学习,皇子们还要时常接受考试。例如,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六月初十日,康熙对皇太子等七名皇子在畅春园无逸斋进行了一次考试。康熙随机抽取经书十余本,授予大臣汤斌,让他“信手拈出,令诸皇子诵读”。汤斌随揭经书,皇三子、皇四子、皇七子、皇八子依次进前,各读数篇,均“纯熟舒徐”;康熙又命皇长子讲“格物致知”一节,皇三子讲《论语》“乡党”首章,均逐字疏解又能融贯大义;康熙再命皇五子诵读满文,也是“段落清楚,句句明亮”。当时,皇长子16岁,最小的皇八子只有7岁,皇子们的表现无疑是可圈可点的。

历朝贤后故事图·教训诸王 纸本设色 30.6×37.3cm 清 焦秉贞 故宫博物院藏

除了“文化课”,皇帝还时常考较皇子、皇孙们的骑射功课。赵翼的《檐曝杂记》记载:“(乾隆帝)一日至张三营行宫,上坐较射,皇子、皇孙以次射。”结果年仅8岁的皇孙绵恩,以小弓箭三发三中,乾隆“大喜”,谕令“赏黄马褂”。此外,关于动静行止等各种规矩,也是重要的学习内容。康熙曾对皇子们回忆说:“朕自幼龄学步能言时,即奉圣祖母慈训,凡饮食、动履、言语皆有矩度,虽平居獨处,亦教以罔敢越轶,少不然即加督过,赖是以克有成。”

如此看来,古代儿童的学业压力,也不比今天的孩子小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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