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华 覃亚林
客家本是一个因遷徙而生成的民系,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移居始终未间断。宋元后,客家人又开始向海外迁移,现分布于世界各地,东南亚、北美、欧洲、非洲等均有较大规模的客家族群。关于客家的书写早已有之,伴随社会的进步和媒介技术的发展,人类的传播介质也由语言文字转向音频影像,客家文化的传播也进入了影像表达时代。在媒介化社会,影像似已取代文字文本而成为元媒介,社会话语也逐渐受视觉媒介的影响,视听技术主导了媒介的内容呈现与话语建构方式。在此现实语境下,客家族群及其文化的书写也越来越镜像化。本文主要基于民族文化自信这一话语框架探讨海外客家族群的影像传播及其现实意义。
一、海外客家影像作品
早期的客家影像实践主要来自台湾,20世纪70年代即有作品诞生。中国内地20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客家影视,海外的客家影像作品则出现更晚。如1997年,新加坡新传媒制作私人有限公司出品了客家题材电视剧《客家之歌》,该剧共30集,以客家人迫于生计,纷纷下南洋谋生为背景,叙述四个客家人之间的友谊、爱情故事,以及各自的生活旅程与理想;①2013年该公司又摄制了32集电视剧《唐山到南洋》(The Journey:A Voyage),讲述中国青年前往南洋打拼的经历。2015年,新加坡还播出了纪录片《不一样的南洋华人》(Nanyang Chinese),该片共六集,记录了华人移居东南亚地区的艰辛,关注华人文化及传统习俗的变迁。
在马来西亚,椰楼映画(Yellow Pictures)国际影视制作公司拍摄制作了多部华人文化专题纪录片,如《家在马来西亚》(Malaysia My Home)系列纪录片,2005年至2013年间共拍摄了五季,每季13集,分别为《家在马来西亚1》(2005)、《家在马来西亚2》(2006)、《家在马来西亚——东马》(2009)、《家在马来西亚——东马2》(2011)和《家在马来西亚5》(2013),展现了在马来西亚东马沙砂、西马半岛等地相关客家人的奋斗历程与生存图景。此外,椰楼映画还摄制了一些纪录片,如《扎根》(My Roots,2007年),共13集,记录了华人在马来西亚扎根百年的动人故事;《活在我乡》(My Malaysia,2008年),共13集,思索马来西亚华人在独立50年之后的未来走向;《我来自新村》系列(My New Village Stories),2009、2010、2013年各播出一季,每季13集,讲述50万华人迁徙到马来西亚建立新村的故事;《话说籍贯》(Behind The Dialect Groups,2012年),共13集,叙述华人移民历史;《百年》(Century Tales,2013年),记录华人移居马来西亚100多年的故事,这些纪录片反映了海外客家人的生活与经历。此外,马来西亚《客家传统美食》摄制组还于2017年前往广东惠州,拍摄以《传承》为主题的传统特色美食与文化纪录片。
源自其他国家的客家影视作品,如有意大利威尼斯建筑大学国土规划和公共政策博士生安娜·劳拉·戈沃尼(Anna Laura Govoni)及罗马大学建筑师、博士生克里斯蒂娜·佩拉尼诺(Cristina Peraino)于2012年摄制完成的影片《未来·土楼》(Future Tulou)。该片长20分钟,2013年以教育探讨为目的在广东、福建地区放映,2015年参与“2015齐放、‘边界漂流客家影展”展播,产生了较大的反响。2016年北京一家机构举办了纪录片《寻找罗定朝——从哈莱姆到中国》主题放映活动,该部纪录片描述了三个来自纽约哈莱姆区事业有成的兄妹试图追寻他们的中国外祖父罗定朝足迹的故事。他们从纽约哈莱姆区启程,途经多伦多、牙买加,远渡重洋来到中国,找到了罗定朝的300个后裔,经过91年的分离,整个家族重聚一堂,不同种族的家人最终融为一体成为一个大家族。②
二、海外客家影像的传播价值
1.中华传统文化的记录与传承
客家是汉族重要的民系之一,目前分布于世界各地的客家人约6000万,因其独特的传统文化,在海内外影响颇大。客家文化是以汉民族传统文化为主体,融合了畲、瑶等土著民族及其他民系文化而形成的一种多元文化,被誉为古汉文化的活化石。
文化是一个民族或族群的根与魂,是一个族群赖以延续的精神支撑。文化的传承依赖于记忆的延续。但个体的记忆是有限的,而群体的记忆也会伴随时代而变迁。法国历史学家、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强调社会对记忆的建构作用,“集体根据各个阶段不同的社会框架完成对过去的重构,以重新阐释过去的方式达到巩固自己主体同一性的目的”。③因此,群体的记忆来自于社会的建构,当社会生活的物质基础和精神元素发生改变时,生活于其中的群体必然要进行一定的调适,促使其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等向主流群体靠拢,以致产生文化上的同化。
客家文化历史悠久,客家人尤其注重文化传承,具有极强的寻根意识。但客家族群分布于世界各地,其传统文化易受当地主流文化的影响,许多民间习俗已经简化,甚至消失。伴随时代的发展变迁和全球化影响,海外客家文化的传承正面临着考验。在多元文化甚至是强势文化的影响下,如何保存自身的文化特质正拷问着海外客家游子。因为客家文化显然不是一种强势文化,正不断被主流文化所同化和渗透。而且,从海外客家族群内部来看,客家文化也在从客家人身上渐渐流失,首先是客家方言的传承面临着危机。语言是构成族群文化的首要因素,客家方言就是客家文化的重要媒介和载体。但经过世代的更迭,在海外异质社会环境里,客家方言正逐渐消亡。比如在印尼,早期的客家移民会使用客家话作为交际语言,但年轻一代已基本上不会说客家话了。虽然客家文化在海外的传承正在萎缩,但也可以看到,身在海外的客家华侨,尤其老一代客侨的中国情感还很深厚。为了延续中华文化,有的坚持讲华语、说客家话。除此之外,也从各方渠道努力保存客家文化,如拍摄制作各种影视作品就是对客家文化的传承和纪念,以期延续客家文化的血脉和基因。
运用影视手段表现文化事象,尤其是真實地记录某一原生态场景的影像文本,可以记录族群风情、民俗礼仪、日常生活等,以建构族群文化图景,成为文化持有者的记忆载体。所以,利用现代影像技术进行记录,能使客家传统文化得以传承,留给后世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保存一份可贵的族群记忆。而族群的记忆其实就是文化的记忆,通过共同的文化体验,使族群保持某种延续性。正如德国著名学者扬·阿斯曼所言,文化记忆是一个群体内所有成员共有的,“它为我们所需,属于我们且支撑着我们,因此,它被我们保存下来并得以永存”。④通过影像视频的记录和传播,可以给我们保留一份鲜活的客家族群生活与文化记忆。
2.独特景观的呈现与传播
族群是历史演化的结果,而在其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又逐渐形成了自身特有的人文景观。客家是从两晋南北朝起为避战乱、灾荒等,历经磨难,辗转迁移至南方定居而生成的民系,在长期的社会实践和日常生活中,也形成了一套独特的人文景观。
客家文化蕴涵丰富,包含方言、曲艺、建筑、饮食、民俗、服饰等众多方面,仅在民俗方面就形式繁多。各个节俗或仪式都有一套繁复的程序,若从文化他者来看,客家文化表现出独特的异族风情。法国哲学家、社会思想家米歇尔·福柯曾提出“异托邦”空间理论,对异质空间的特性进行了详细的解说。他认为“异托邦”是多种文化格局并置的空间,这种非单一的文化格局既有主流文化形态也有非主流文化形态,它们都被置于一个真实的空间中。⑤也就是说,相对于主流空间而言,不同于主流的空间就是异质空间;而相对于一种文化主体而言,他者的文化就是异质空间文化。中华文化是众多民族与族群文化的聚合体,客家文化是其中的一员。相对于其他文化来说,客家族群独特的文化样态就是一种异质空间文化,充满着神奇色彩,能带给其他文化主体丰富的想象空间,而借助影像进行想象建构是有效的路径。
影视这种“生产者式文本”是一种“大众的作者式文本”,既如“读者式文本”一样容易理解,也具有“作者式文本”的开放性。⑥通过影像文本既能对现实世界进行真实的记录和再现,又可为文化他者呈现独特的地理景观、生活场景、民情风俗等。客家影视作品为其他文化群体展现了异质的、独特的文化空间,传播了多元的族群文化,如关于客家土楼的纪录片,对客家土楼进行了全景式的描绘,揭示了客家土楼的起源与发展,探秘客家土楼的神奇与瑰丽,从影像中可领略深厚的客家文化底蕴。
一些客家影视作品也展现了海外客家独特的生活图景和现实境遇。如椰楼映画的13集系列纪录片《我来自华小3》(Stories of SJKC 3,2013年)和10集系列纪录片《细说华小》(Inside SJKC,2017年)反映客家族群主要移居地马来西亚的华文教育状况。《我来自华小3》以13所华文小学为例讲述了华文教育在马来西亚的发展历程与突出贡献。纪录片中的华文小学成为使各民族可以深入了解彼此的文化和习俗,从而促进各民族相互尊重、和谐共处的重要媒介,也在民族间的文化交流及民族和谐方面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纪录片《细说华小》则关注马来西亚华文小学的各种现实问题,如学生不足、师资短缺、学生安全受到威胁,进而呼吁社会关注华人小学教育。各类海外客家影像的摄制与传播,呈现了一个丰富而立体的海外客家社区景观与群体形象,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文化景象。
3.族群身份的认同与提升
民族文化对个人和社会发展至关重要。如民俗文化可以塑造民族精神,寄托民众情感,增强民族认同。⑦党的十九大报告也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源自中华民族五千多年文明历史中所孕育的优秀传统文化;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其实质就是强调文化的纽带作用,增强民族认同感。
客家影像作品题材丰富,世界各地的客家人拍摄制作了不同视角的作品。透过影视文本,客家人如在镜中照见了自己,影片中的生活与情感正如他们的现实人生。如历时两年半摄制完成的纪录片《人在天涯》,采访了16个国家及台港澳、粤闽赣地区的客属华人华侨、专家学者以及各行业的普通客家人,意图“通过一段历史、一种习俗、一些人物故事,向观众娓娓道来发生在客家先民及当代客家人身上的历史变迁”。⑧影片旨在抒写客家人的现实生活图景,使人产生代入感,从而触发强烈的族群意识与身份认同。
客家是一个重传统、尚礼节的民系,侨居海外的客家人尽管身份和国籍可能发生了变化,但内心依然强烈认同中华民族。⑨通过拍摄一些影视作品,他们或追忆早年客家人迁徙海外的艰难历程,或讲述现代客家人认祖归宗、回报乡梓的感人事迹。如纪录片《下南洋》《再访客家人》《客家新丝路》,重在关注客家祖籍地的变化,探寻客家足迹,记录海外客家生活。
因此,客家作为一个具有深厚乡土情怀的族群,无论身在何处,都心系家乡,胸怀故土,始终保持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和道德情操。在这些文化传承中,仪式的记录与传播起了重要的媒介作用。所谓仪式(ritual),是指“组织化的象征活动与典礼活动,用以界定和表现特殊的时刻、事件或变化所包含的社会与文化意味”。⑩这些仪式活动使文化得以传承,而影像是最生动、形象、直观的呈现形式。客家影视作品真实地反映了客家族群的生活与情感,展现了别具一格的客家人文景观。在当今媒介化社会和视觉传播时代,影像技术为客家文化的传播提供了新的路径与方向。通过影视作品,可以更“真实”“客观”“有效”的镜头表现客家人的生存样态与精神世界,更好地传承优秀的客家文化,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发展提供一种文化观照。
(本文系华南理工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费“基于影像记录的濒危客家民俗文化田野调查与文献整理研究”之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x2xcC2180690)
「注释」
①豆瓣电影:《客家之歌》,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4826788/,引用日期:2018年7月19日。
②《纪录片放映〈寻找罗定朝——从哈莱姆到中国〉及讲座》,豆瓣网,https://www. douban.com/event/26385089/,引用日期:2018年7月19日。
③刘慧梅、姚源源:《书写、场域与认同:我国近二十年文化记忆研究综述》,《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0期。
④扬·阿斯曼、陈国战:《什么是“文化记忆”?》,《国外理论动态》2016年第6期。
⑤谢欣然:《米歇尔·福柯的“异托邦”空间理论探析》,《人文杂志》2015年第10期。
⑥约翰·费斯克:《理解大众文化》,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128页。
⑦蔡志荣:《民俗文化的当代价值》,《西北民族研究》2012年第1期。
⑧《纪录片〈人在天涯〉讲述客家人迁徙历史》,人民网,2018年4月12日,http:// sz.people.com.cn/n2/2018/0412/c202846-31454780.html。
⑨龚子方:《海外客家人的认同归属与中国民间经济外交》,《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
⑩约翰·费斯克等编撰,李彬译注:《关键概念:传播与文化研究辞典》(第二版),新华出版社2004年版,第2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