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鸣华 李彬
党历来关心对外新闻传播工作,在改革开放以后尤其重视。仅就管理机构而言,早在1980年4月,党中央就成立了中央对外宣传小组。1991年又成立了国务院新闻办公室,1992年中央对外宣传小组改名为中央对外宣传办公室,同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一个机构两块牌子。历经多次机构改革,对外新闻传播的管理机构始终阵容整齐强大。此外,在1986年底召开了第一次全国对外宣传工作会议,此后从1990到2012年,几乎每年召开一次全国对外宣传工作会议。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外宣工作的重要性,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都有涉及到对外宣传的内容。可以说改革开放40年,就是党中央重视和关心对外宣传工作的40年。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改革开放40年来对外新闻传播史的研究还处在亟待加强的阶段,它表现为四个不匹配:一是同党中央重视对外宣传工作的程度不匹配,二是同对外传播理论和实践的蓬勃发展不匹配,三是同中国新闻史研究的现状不匹配,四是同对外新闻传播史研究本身的丰富内涵和重要性不匹配。在此本文通过梳理改革开放40年来有关对外新闻传播史的相关研究,回顾这个学科发展歷程,展望未来学科的发展前景。
一、发展历程
研究对外新闻传播史,涉及对外新闻传播、对外传播、国际新闻传播、对外宣传等相近似概念的辨别。有学者认为,国际新闻传播是大众媒体开展的国际信息交流活动,立足点在于国际;对外新闻传播是我国通过大众媒体对外进行的信息传播活动,立足点在于国内。同时对外新闻传播被认为是狭义的对外宣传,因为对外宣传亦包含对外交流中的人际传播、组织传播以及其他各类活动。①因此对外传播从涵义上近似于对外宣传,但在实践操作上,一般对外宣传、对外传播和对外新闻传播时常会通用,本文也采用这样的做法,避免纠缠于细枝末节。
而对外新闻传播史研究的具体内容,现有的研究包括管理政策、机构事业、人物、报道内容、观念变迁、教育和人才培养以及学术研究等方面。
从对外新闻传播史史学发展的历程来看,笔者个人认为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对外新闻传播史研究经历了史料准备、通史诞生和专著出现这三个不同的发展阶段。史料准备是指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政治环境的相对宽松,不少机构和个人的相关历史资料陆续整理出版,成为日后对外新闻传播史研究的重要史料来源。而通史诞生,指的是2004年5月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甘险峰的博士论文《中国对外新闻传播史》,该书“第一次对中国对外新闻传播的历史进行了较为系统、较为全面、较为细致的研究”。②专著出现阶段是指对外新闻传播史的专著以及其他具体研究论文陆续出版,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中国中央电视台对外传播史》的出版。需要指出的是,以上的分类只是大体上的先后顺序,实际出版上并不会完全依照这种模式。
(一)史料准备
1978年拨乱反正,尤其是1981年《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发表后,形成了政通人和的宽松历史氛围,老一辈从事对外传播的工作者访谈、传记和回忆文章等陆续出版,极大地丰富了对外新闻传播史的史料来源。
首先是一批对外传播的重要史料书籍解禁,20世纪70年代末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史特莱沫的《伟大的道路——朱德的生平和时代》等外国记者采访革命领导人的传记再次和普通读者见面。其次是一些旧时代新闻人物的传记出版,其中不少传主是从事对外新闻传播工作。《新闻研究资料》从1979年开始,就陆续刊登了关于老新闻工作者的研究文章,其中涉及对外新闻传播的有乔冠华、邹韬奋等人。再次是一些从事对外新闻传播机构编的相关资料,其中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的相关史料比较齐备,具备了很好的研究基础,如1987年出版的《中国国际广播史料简编1947-1987》,2000年又出版了《中国对外广播史上的新篇章:改革开放中的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此外,中国国际广播电台还出版了《中国国际广播电台部门志》、《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大事记》、《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回忆录》等书籍。延安新华广播电台的研究也比较完备,先后有几本回忆录性质的图书出版。
中国外文出版发行事业局是中国从事对外传播的重要机构,前身是1949年成立的中央人民政府新闻总署国际新闻局,在中国的对外传播事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999年是中国外文局成立50周年,新星出版社陆续出版了《中国外文局五十年大事记》《中国外文局五十年回忆录》《中国外文局五十年史料选编》等著作,保存了很多珍贵的对外传播史料。
新华社是对外传播的“国家队”之一,改革开放以来陆续出版了一些史料,如1981年新华社新闻研究部编辑的《新华社文件资料选编》两辑,内有不少关于党的对外宣传管理文件。1986年新华社又出版了《新华社回忆录》,1991年接着出版了《新华社回忆录(二)》,也有不少当事人回忆对外传播的文章。
在很多其他新闻史的书籍里,如《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等著作也有对外新闻传播史的研究出现,但进入新世纪之前,国内还没有一本有关对外新闻传播史的专著出版,而段连城出版的对外传播理论著作《对外传播学初探》则早在1988年即已出版。
(二)通史著述
时任《深圳商报》主任记者、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甘险峰,于2004年出版了其博士学位论文《中国对外新闻传播史》。用丁淦林先生的话来说,这是一部完整的、系统的中国对外新闻传播史。该书的研究范围起于19世纪末对外新闻思想的萌芽期,结束于新世纪开始的2000年,差不多是百年的中国对外新闻传播史。
该书从体例大方面按照常见的近现代史著作历史分期,以重要的历史事件分期:19世纪末的萌芽阶段、中国共产党诞生以后的对外传播开创阶段、新中国成立后的发展阶段、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挫折阶段以及改革开放以后大发展的阶段(作者使用了“黄金时代的来临“这样的表述)。
而改革开放以后的对外新闻传播事业,作者将其分为拨乱反正、专门领导机构、对外大传播格局形成(从事对外新闻传播活动的各类媒介)、重要内容和战役(对外传播的内容)以及对外新闻传播教育与学术研究。
该书作为首部中国对外新闻传播史类著作,尽管在章节体例上参考了中国新闻史的常见分类,但依然有其开拓之功和示范意义。至于不足之处,一是出版以来始终没有修订,新世纪以后大量的对外新闻传播实践活动未能体现;二是由于涵盖面广,一些方面难免挂一漏万,如抗战时期国民党的对外传播活动等;三是专注于对外新闻传播活动本身,而对相关新闻思想以及当时社会的关系方面的分析有所欠缺。
此后中国传媒大学童之侠教授2007年出版了《中国国际新闻传播史》。该书先对国际新闻传播进行概念定义,再分别论述报刊、通讯、广播、电视、网络的国际新闻历史,最后总结国际新闻传播的策略和技巧。③此书的体例有其合理之处,但国际新闻理论和历史之间没有做更鲜明的区分,从而模糊了作者所要表达的观念。
2010年外文局的陈日浓同志出版了《中国对外传播史略》一书,该书以从事对外宣传的机构为核心,资料翔实,视野开阔,但略少一些规律性的总结。
2011年刘笑盈和何兰主编了《国际传播史》一书,将对外传播的视野更加放大到全世界,其中还有一章“中国国际传播发展史”,作者認为中国的国际传播起始于20世纪20年代,将中国的国际传播活动分为三个部分:新中国成立前、新中国成立后到1978年,1978年至今。其中改革开放以后,又分为1978年到20世纪90年代初、20世纪90年代初到世纪之交、世纪之交至今。作者分期的依据是改革开放、1992年邓小平南方讲话和“9·11”事件。同时作者还提出,20世纪80年代中国对外传播的主题是“让世界了解中国”;而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之初,对外传播的主题是淡化意识形态,由宣传向传播转变;21世纪以后的主题是“向世界说明中国”。在刘笑盈最近的一篇论文中,认为中国的对外传播进入到“向世界报道世界”的新阶段。④该书的出版,使得对外传播有了国际比较的视野,能够从更为宏观的角度思考中国对外传播的发展阶段。
(三)其他论文与论著
在中国对外新闻传播史的通史类著作诞生以后,一些学位论文特别是博士学位论文相继出现。这些专著和论文包括断代史、机构史、地区史、人物史等,有的书直接和对外传播有关,而有的只是其中的章节片段,因此整理起来难免挂一漏万。
对外宣传是以往我们涉及对外传播领域通用的词汇,因此相关的研究对外宣传出现得较早,断代史研究上分为新中国成立以前和新中国成立以后两大类,其中新中国成立前研究的热门是抗战时期,如清华大学李习文的博士论文《抗战时期国民党国际宣传研究》。
2010年武汉大学钟馨的博士论文《1976-2001年中国对外传播史研究》,是一部对外传播史的断代史研究,该论文主要关注于改革开放以后,时间涵盖了1976年粉碎“四人帮”到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该书的一大特色在于第四章“中国对外传播观念的变化”,并将传播观念分类为受众观念、服务观念、事实观念、时效观念,突破了此前研究仅关注于机构、内容等。
同样是在2010年,习少颖的博士论文《1949-1966年中国对外宣传史研究》,聚焦于“文化大革命”之前的新中国对外宣传活动。
2014年姚遥出版了专著《新中国对外宣传史:建构现代中国的国际话语权》,由于作者具有国际关系学和新闻学的背景,因此其著作的一大特色在于将外宣工作同中国外交事业结合得非常紧密,“将新中国的国际关系史与对外宣传并行回顾”,书中章节题名就取材于外交词汇,如“一边倒”““两面反”“一条线”“不结盟”“伙伴关系”“和谐世界”等,并且此书还有典型案例,既有点也有面,但此书也存在着成功经验谈得多,失败教训提得少的问题,尤其是在案例部分。
如果说姚遥的专著是外交史和新闻学结合的产物,那么中央党校田丽的博士论文《中国共产党对外宣传战略研究》,则是战略学和对外宣传的结合。该论文将党的对外宣传工作同总体战略谋略结合在一起,优点是视角新颖,缺点则是涉及到新闻传播部分使用的材料过于陈旧。
而机构史方面,因为广电媒体是对外传播的重要载体,相对的成果较多。如2010年,李宇出版了《中国电视国际化与对外传播》一书,提及了中国电视对外传播的历史,2011年硕士生刘玉静撰写了毕业论文《中国电视新闻对外传播简史》,这些研究开拓了电视新闻的对外传播研究,但过于简略。
2013年李舒东出版了专著《中国中央电视台对外传播史》,为认识中央电视台乃至中国的对外传播活动提供了鲜活的历史资料,刷新了人们的一些固有的认知,如央视从一开始就外宣内宣并重,在央视的媒体改革中,对外宣传一直走在前列,央视做外宣也能带来经济效益等。⑤通过对中央电视台这样的主流媒体外宣工作的梳理,为现在的外宣工作改革提供历史的依据和借鉴。
2014年上海大学戴长征的博士论文《〈中国日报〉国家形象构建研究(1981-2013)》,通过历时性研究将《中国日报》对外传播的国家形象构建呈现出来。
有关人物的对外宣传研究,2015年中央党校的邹丽萍完成了《毛泽东对外宣传思想研究》的博士论文。除此之外,党的重要领导人周恩来、江泽民、胡锦涛等,都有相关的对外宣传思想的研究,一些重要的新闻界人物,如胡愈之等也有专文研究。在地区对外传播史上,有西藏民族学院王亮的硕士论文《历史、现状与路径:西藏地方对外传播体系研究》。
总体而言,进入21世纪以后,有关对外新闻传播研究的论文和专著还是有了不少,涉及的领域较多,研究日趋兴旺。
二、研究回顾
回顾改革开放40年对外新闻传播研究,成绩突出,值得肯定,同时中国对外新闻传播史研究同对外新闻传播事业相比,总体上还存在如前所述的四点不匹配:一是同党中央重视对外宣传工作的程度不匹配,二是同对外传播理论和实践的蓬勃发展不匹配,三是同中国新闻史研究的现状不匹配,四是同对外新闻传播史研究本身的丰富内涵和重要性不匹配。具体原因如下:
一是同新闻史研究本身在新闻传播学领域的逐渐边缘化有关。如从事新闻史研究的学者纷纷转向其他领域,高校新闻史课程逐渐减少,很多学校已经是中外新闻传播史合在一个学期了事,甚至有的专业已经没有新闻史的必修课。中国新闻史学会开会,新闻史已经不占据主要地位。在如此氛围下,对外新闻传播史取得如此成就已属来之不易。
二是对外新闻传播研究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如对外宣传、对外传播、国际传播、对外新闻传播、对外文化交流等术语时常混淆,笔者见到若干的论文花了大量的篇幅进行概念梳理,在低水平问题上反复辩驳,浪费和耗散学者精力,长此以往无法形成研究的核心话语体系。
三是对外新闻传播的实践性强,同时代的发展紧密关联,因此有着很鲜明的现实性,从而导致相关政策性研究多,而历史性研究少。
四是对外新闻传播涉及到外交、政府决策等诸多方面,有些档案材料至今没有公开,从而使得研究深度不够,流于表面,只见公开的传播报道,不见背后的政治博弈。
五是对外新闻传播,涉及到的研究领域包括新闻学、历史学、国际关系学、文学、翻译学、政治学等多个学科领域,研究的对象往往也是跨文化、跨国别,这对研究者提出了很大的挑战,所以现有的研究就新闻传播谈新闻传播的情况比较多,视野不够开阔。
三、研究展望
首先,作为中国新闻史分支的对外新闻传播史,还是得要遵循方汉奇先生的学术主张,多挖深井,多做个案研究。现在中央电视台的对外传播研究已经开了好头,中国外文局、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中国日报》、《北京周报》、《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建设》(现《今日中国》)还有很多空白可以填补。
其次,对外新闻传播史既然是做史学研究,就要注意采用史学研究的一些新思路和新方法,在如实直书的兰克史学传统外開辟出新的路径。二战以后,新史学在西方方兴未艾,中国在改革开放以后也受到了相应的影响,全球史、社会史、文化史、年鉴学派、性别史等研究范式在史学和新闻史学领域都有所体现,但对外新闻传播史领域还比较罕见。以全球史为例,对外新闻传播必然涉及到传播对象,在从中国传向世界的过程中,现有的研究往往注意内容和我方的立场、态度、机制,而忽略了中方和外方的互动过程,我们的对外报道如何影响外国的态度,而这种态度又如何反过来影响我们进一步的传播。在传播思想史领域,以软实力这个概念为例,此观念本身的涵义是什么,进入中国以后被怎样创造性转换,重新进入国外时又被怎样理解等,都是值得深入讨论的话题。
再次,对外新闻传播史的研究不仅有机构、思想、管理体制这样“硬”话语研究,也要研究经济、科技、文化等“软”话语的对外传播历史,如中国的科技成果、文化符号、科技产品甚至通俗娱乐活动等的对外传播史研究,尤其是现在西方国际政治传播往往是在“软”文化里“带节奏”的情况下。所以研究领域除了聚焦在大报、大社、大网等大机构以外,不要忽视似乎不登大雅之堂的其他社会生活领域。
最后,对外传播史的研究是同对外传播的实践性活动紧密联系的,因此要重视相关的案例研究,总结一些可操作、可重复的案例,为对外传播实践提供参考借鉴。在此过程中,应该秉持实事求是的精神,既要有过五关的成就,也要有走麦城的教训。例如中国国家形象片的拍摄,其成败得失就很值得深入探讨。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对外新闻传播事业如同其他一切事业都离不开历史传统。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用马克思的话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⑥作为历史研究需要特别强调两个观念:一是历史惯性,即戏剧性的转折往往并非历史发展的真实面相,以往所形成的制度、思想和文化都具有稳定性。二是内在理路,即改革开放的伟大转变,其契机往往内涵在此前的制度体系内。我们在探讨改革开放以来的对外新闻传播史研究时,不能把历史人为割裂起来。
中国对外新闻传播事业处在蓬勃发展的阶段,它如我们所见的大河奔腾,而对外新闻传播史的研究则是静水深流,为对外新闻传播事业提供理论的支撑。尽管现在相关的研究还有待加强,但这是一个蕴藏丰富的富矿,等着新闻史工作者发掘,相信未来更多的成果会连绵涌出。
「注释」
①钟馨:《1976-2001年中国对外传播史研究》,武汉大学博士论文,2010年,第5-6页。
②严三九:《中国对外新闻传播史的价值与贡献》,《新闻知识》2006年第1期。
③童之侠:《中国国际新闻传播史》,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84页。
④刘笑盈:《中国对外传播:从报道中国到报道世界》,《对外传播》2018年第11期。
⑤史安斌:《CCTV实现自我超越的历史记录——〈中国中央电视台对外传播史〉(1958~2012)读后》,《电视研究》2013年第12期。
⑥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70-4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