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
人工授粉
春天,实验田重新恢复
后花园的身份。蝴蝶和蜜蜂
也再次兼职做导游
课堂从教室移到田间,并不意味着
我们可以像游客一样走马观花
棘手的油菜杂交手术,亟待处理
我用镊子和剪刀,一一摧毁
雄蕊的欲念。柱头用缄默表达气愤不平
为了赎罪,我仔细遴选优质花粉
等雌蕊亲吻过柱头,手术就宣告结束
只是,我对这一切心怀愧疚——
我的武断剥夺了它们发表意见的权利
在标牌上慎重地写下姓名和时间
就等同于在手术责任书上画押落款
虽是赤脚医生,我也必须
对每朵油菜花的春天负责到底
田间调查
麦浪从远处向我翻滚而来
风中,隐约有涛声:波频不一
反复冲击着不安分的看麦娘
不断弯腰,使它患上腰椎盘突出症
四月的原罪,在于芳菲将尽时
一些杂草和病虫以春天的名义为害
行走于风浪中的师生,手持纸笔
他们根据不同程度的歹恶来定罪、量刑
实验田里,一种厚重失而复得
温光水肥都被运送到植株的穗子中
灌浆、膨胀。随后,麦子
获得了时间赠予的某种张力
纸上记录的调查数据,不会开口说话
统计分析,类似于诱供。或许
它们什么也没说,却也什么都招了
栽种春光
在此之前,先得
借助铁铧让酣睡的土壤翻身
用耙子,安抚凹凸不平
当然,这些工序都得在水中进行
只有水的柔情,才能使得五行调和
文汇路校区的实验田,似乎
具有某种神奇而独特的吸引力
它总能在缺少生机的季节请来春天
水稻、麦子、玉米……都是它
根据不同物候精心书写并派出的请柬
我在立夏后的田里栽种春光
如你所见,一根长绳横贯其间
像一把刻度尺。它在丈量株距的同时
也顺便检验我们对待劳作的态度
我们在绳子前站成一排,谦恭、虔诚
每栽下一株秧苗,就给土地鞠一躬
石 碑
从矿山运回的石块,带着
粗野的属性。老石匠用凿子
镇压每一处凹凸不平
一辈子四处碰壁的祖先们
九泉之下,请务必学会圆滑
人走灯灭后,不再需要棱角分明
生前未能见到的人丁
现在,都用自己的姓名代替肉身
并按长幼顺序,跪于碑面
此后,石碑饱经风霜,变成一本
户口簿。长眠荒丘的祖先,若有人
前来盘问身份,就用子孙的名字回答
父亲,爷爷,太爷……我们口中
的每个称呼都足以讓刁难的人毕恭毕敬
神 龛
大多数的时间
祖先们都不在神龛居住
曾被生活囚禁一生,云游四方
就成了他们泉下生活的首选
每逢节日,爷爷摆好
供奉的食物后,总会燃纸焚香
再敲三下磬。磬音变成无数信使
恭迎祖先们迅速归位,享用人间烟火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次也未曾缺席
其实,山村就是放大版的神龛
而外出不归的都是真神。他们的耳朵里
装满繁弦急管,听不到磬音的召唤
鞭春牛
吊脚楼下,鞭炮的碎屑
散落在田野中,颜色依旧新艳
换上平日劳作穿的粗布衣,爷爷
进行一项古老的仪式——
鞭春牛。一根发黄的竹条
在风中抽得山响,它的稚气和暴躁
都被木枷和缰绳一一制服
这是一门快要失传的技艺
书本教子孙们选择观望和憨笑
一年之计始于立春,爷爷
再次拉开与黄土地打交道的序幕
七十六年来,他一直钟爱着
这份祖传的职业。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除了堂屋里的香火外,没人知道
大 寒
像一串省略号,是结束
也是开始。寒潮还在继续侵袭
让每一个生命都体会刺骨的含义
雪越下越大,温度越来越低
窗外的寒梅就反抗得越来越凶
它挺着孤傲的身骨,绽放
是无声的呐喊或咆哮,激情、喜悦
这天起,年味变得更浓更近
村里忙着洒扫庭除,置办年货
石碾、石舂,还有石磨
这些平日里被机械取代的石器
重新祭出,带来一些久违的味道
对于大寒的认识,庄稼人比谁都深刻
寒色和冰冷,被他们扔进红泥炉火
锅巴粉
老旧的石磨被重新起用
尘封许久后,它仍能
将混在一起的黏米、糯米、绿豆
磨成浆液。顺便碾碎
祖辈们积攒一年的辛劳和疲倦
灶孔中的稻草或豆秸秆慢慢燃烧
怒放的光热,把米浆烙成一张薄饼
然后切细,浇上臊子。那时
风也变得馋嘴,它从纸糊的窗子
溜进厨房,想把粉的馨香公之于众
从年前到年后,锅巴粉一直担当主食
它在胃里一次次蠕动,分解成
庄稼人特有的属性
责任编辑 石彦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