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村聚落和建筑的内生逻辑谈鲤鱼溪新乡村建设实践中的地域文化传承

2019-06-17 09:20孙彤宇郑鸣SUNTongyuZHENGMing
建筑技艺 2019年2期
关键词:古村新村鲤鱼

孙彤宇 郑鸣 SUN Tongyu,ZHENG Ming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当前乡村振兴战略下的生态宜居乡村建设,实质上是一个农村生产力布局的大调整问题,这一进程中必然伴随着大量乡村聚落和建筑的重新布局,并将改变人们几千年沿袭下来的居住习惯。分析解决新型乡村社会结构下的建成环境相关问题对实现农村生产力由分散布局到集中布局的历史性新跨越具有重要意义。

1 乡村振兴战略下的生态宜居乡村建设

乡村聚落和建筑作为中国传统社会形态下农耕文明的天然载体,其演变和更迭历来都与经济社会发展密切相关。在我国大部分农村地区,农业社会的文化遗存特征仍然十分显著,社会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在乡村尤为突出。如何让农村步入现代化进程、让农民有效地融入时代潮流,其实是从梁漱溟开始就在思考的乡村建设改造的问题——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一个真正指向未来的历史使命[1]。

当前乡村振兴战略中的生态宜居乡村建设(Rural Reconstruction)是解决这一问题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生态宜居且具有地域文化传承特征的乡村建成环境有助于保障乡风文明和有效治理,从而全面实现新时代背景下的乡村振兴。

那么,如何解决新型乡村社会结构下的建成环境适用问题?本文从建筑学专业角度出发,探讨乡村聚落和建筑的内生逻辑,并结合具体实践提出解决方案:在新乡村建设中重点关注建成环境的地域文化传承特质,这是影响到建成环境是否真正宜居的关键因素,而非其他流于形式的表面文章。生态宜居乡村建设不是城市居住小区的翻版,而是基于理性关联,探求村落精神的回归,创造一个富于场所感的“新”乡村社会。新乡村之“新”不仅在于“新”建筑,而且在于“新”场所精神所创造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因此,在新乡村建设中应特别重视环境、系统和文化等各方面因素的综合考量,以达成地域文化的全方位传承。

2 乡村聚落和建筑的内生逻辑与新型乡村社会结构下建成环境的地域文化传承

传统乡村聚落和建筑演进有其固有的内生逻辑,新型乡村社会结构下建成环境的地域文化传承实质上就是其原型所承载的地域文化特质在现实地理空间中的重新呈现。在这种呈现中,地理环境的变化必然导致文化各要素的变异。这种变异受原型和现实地理空间因素的双重影响,在变异的过程中原型的原始特征始终得以保留,同时由于外部条件的变化,“新”建成环境也呈现出适应现实地理空间的特点。传统乡村聚落和建筑演进的内生逻辑对新型乡村社会结构下建成环境的地域文化传承的影响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1)传统文化中的群体意识需要建立一个具有精神内核的公共空间

对于中国文化而言,其思想内核是群体意识,这个群体意识的物质载体就是一个信仰型的公共空间。在现实地理空间的建成环境中,建筑保留的原型崇拜以一种原始的方式存在于新乡村聚落和建筑之中,这个特征是永恒不变的。“一个文化在某地发展,如果这个文化长期发展,中途没有消亡,那么它的迁出地会以传说、史诗、族谱记载的形式,被长期保留在群体记忆中。[2]”地域文化原型因子在传承过程中以类似这种公共空间的面貌出现,这些空间为村民活动提供了一种故居般的氛围,使人倍感亲切,因此创造一个具有精神内核的公共空间至关重要。

(2)中国地理的相似性使“风水”中布局结合自然的环境关联理论具有普适性

人最终都需要从环境定位自己,无论人类社会的建设规模多大,总是自然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中国境内相似的地理环境和大概率的“相地”成功率,使“风水”术风行于华夏大地,在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自证体系。在这种思想的作用下,传统乡村聚落和建筑中蕴含着与环境相互协调与融合的自然观,提倡与自然平等相处、善择基址、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创造宜人的生存环境[3]。在自然地理环境这个有机的整体中,各种现象和过程是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一旦自然环境中的一个环节发生变化,必然导致其他所有环节也随之发生变化,这种关联性也同样影响着当前新型乡村社会结构下的建成环境。

(3)协调共生法则是混合聚居的系统关联性产生的哲学基础

为什么传统的乡村总是容易唤起更多的“乡愁”?这与混合聚居范式及其传统有关,这种混合可以大到一个村落,也可以小至一户住宅。在中国社会,混合聚居的发展表现出显著的一贯性,无论是在传统农业社会还是在当代进行的人居扩张和城镇化运动中,混合聚居系统从未间断过。这个系统的演进通过各种人为的或者自然的事件,在稳定的规模上缓慢、持续地进行。这种过程也许没有任何清晰易辨的逻辑,但这个充满了亲情的经验却因此被凝结,在混合聚居、共同建造的过程中,人与人、人与物之间建立起一种在时间积淀基础上的“情感”,这时场所的认同感就产生了,在新型乡村社会结构下的建成环境中,这种聚居系统的认同感也一样不可或缺。

1 鲤鱼溪古村

2 鲤鱼溪新村地形图

3 鲤鱼溪新村规划构思草图

4 鱼冢

5 古村三建筑总平面图

6 古村三建筑

(4)隐喻与象征的思维方式使建筑符号具备了文化关联性

一个明确、可辨识的环境不仅给在其中活动的人以安全感,还可以增强人们对空间体验和控制的力度,人们对周边环境的评估和预想都是基于对其可识别性的判断。表达可识别性最好的方式就是符号象征,这种象征极易和过去的场所精神产生联想,使人即使身处现实地理空间,也并未和祖居地的原型隔绝。20世纪早期的法国汉学家葛兰言(Ma rce l G rane t)早就提出隐喻与象征是古代中国人思维最主要特征的观点[4]。许多象征的意义被附着于建筑符号,并随着“新建筑”在现实地理空间中的建成而得以呈现,由于这个象征意义,新型乡村社会结构下的建成环境与原型产生了联系,这种被普遍运用的关联过程与中国的传统思维有很大的关系。

综上所述,一个生态宜居的新乡村应该创造一个得到群体认同和可以共享的公共空间,并且要因地制宜,对自然和人文环境的限制做出有效的环境关联性响应,还要采用混合聚居系统以激发“自下而上”的能够体现系统关联性的混质活力,以及提供一种和原型相关且具有文化关联性的可识别特征。这既是传统乡村聚落和建筑演进的内生逻辑,也体现了新型乡村社会结构下建成环境的地域文化传承。

3 鲤鱼溪新乡村建设的实践

位于闽东北山区的浦源村是“福建省三大民俗风情村”和“福建省最美的十大乡村之一”,这里最为特别的是村里有一条长不足五百米的鲤鱼溪,溪中鲤鱼知人情、识人趣,八百年来郑氏人家与鱼和谐相处,情趣独特的自然景观和珍奇罕见的人文胜迹融为一体(图1)。

近几年鲤鱼溪风景区的建设占用了村民不少耕地,因此政府决定在古村附近划出一块地用于安置被拆迁的居民。基地位于古村西面,隔着一座卧牛山,周围山水环绕、地势起伏,场址内保留着一条顺山涧而下的防洪沟,是一处颇具特点的自然场所(图2)。设计根据鲤鱼溪传统村落和建筑的内生逻辑采取了如下策略,以期在建成环境中传承其地域文化(图3)。

3.1 公共空间——传承鲤鱼文化主题

浦源村鲤鱼崇拜的传统源远流长,自宋代起几百年来人鱼之间感情相通、守望相助。对衰亡和意外死去的鲤鱼,村民要为其举行隆重的鱼葬仪式,并葬于“鱼冢”之中(图4)。在此举行的“鱼祭”仪式寄托着浦源村人对鲤鱼的虔诚敬意。鲤鱼溪世代相传的爱鱼、护鱼之风,形成了奇特的鲤鱼崇拜文化和举世罕见的具有神话色彩的护鱼传统[5]。2008年浦源村鲤鱼溪以“世界唯一的鱼冢、鱼葬、鱼祭文”传统和“年代最久的鲤鱼溪”而被收录进世界吉尼斯记录[6]。

古村的公共空间位于鲤鱼溪下游的鲤鱼溪公园,其西北岸边环形布置着始建于宋代的郑氏宗祠、建于清嘉庆十七年(1811年)林公宫、观音廊桥三座古建筑,这里是古村居民的传统活动场所,也是历经八百年古村居民的集体记忆(图5,6)。这个原型应该在新村建设中得以再现,它并非一定由传统意义上的宗祠、宫庙或廊桥建筑组合而成,但应是一个获得村民广泛认可的具有相同场所精神的公共空间。

所以,在新村建设中最重要的公共空间以鲤鱼文化为主题与古村呼应是合适的。以“邻鲤广场”命名的村口广场以传统八字开格局,布置以鲤鱼文化而命名的“知鲤堂”、“邻鲤桥”、“寻鲤轩”三组新建筑:“知鲤堂”的功能与古村祠堂相似,是新村的“类祠堂”空间;“邻鲤桥”是观音廊桥的象征,以福建传统廊桥的造型横跨于主干道上,体现了独特的地方元素;“寻鲤轩”之“寻鲤”寓意游客自此开始寻找鲤鱼文化之旅,还可作为村民们外出赶集、驻足交谈的小型集散场所。三组建筑围绕广场呈环抱状,有开怀迎客之意,是具有“客厅”功能的公共空间,让游客在进入景区之前,就体会到鲤鱼新村浓浓的原住气氛(图7)。

7 邻鲤广场

8 鲤鱼溪新村总体鸟瞰效果图

9 鲤鱼溪新村规划总平面图

10 鲤鱼溪新村多中心布局分析图

3.2 环境关联——布局依山就势、顺水而居

整个新村布局依山就势,与卧牛山融为一体。山顶的“望鲤亭”作为全村至高点,遥望统领各处景观,是新村与古村的视觉联系点,并与原鲤鱼溪公园湖心亭组成姐妹亭。顺西北面山脚延伸的新村主干道“邻鲤街”是对地形的一种契合,车行道与人行道分别与原有交通系统形成环线,次干道以卧牛山峰为中心呈放射状布置,并依地形与山径相连通往卧牛山公园,在每个街巷的交叉口都能穿过山径看到山峰顶的“望鲤亭”(图8)。

“风水之法,得水为上”,浦源古村依水而建,除了滋养着一河通达人性的鲤鱼,也成为了村民生活不可缺少的元素。对于新村西面由山泉汇集而成的排洪沟,设计保持其总体走向,沿主干道稍作整理,水面宽窄变化,窄处为溪,宽处为湖,兼顾景观及蓄洪的功能,通过水闸控制下游水量,调节不同季节的水位高度。这条新鲤鱼溪的带状形态如同古村老溪,双溪环绕卧牛山峰呈中心对称布局,形成一个以自然溪水景色、鲤鱼文化景观、地方风格建筑为主要载体的旅游区域,让鲤鱼文化做到真正的活态传承。

3.3 系统关联——以自组织为特色,优化多样混质动因的聚居范式

在浦源村,家族制仍然是古村聚落的重要特征,产住共同体在观念上被普遍认同,产住单元是最小的功能综合体,承载着最直接的混质动因。新村以“邻鲤街”为路线,将公共服务区、特色商业区、住宅区、高端民宿区等功能区域混合布置(图9)。各区域并非截然分开,不同功能的服务中心分布于村中各处:南面村口有集散中心,是新村主要出入口;新村中段结合“敬鲤坊”布置邮政、银行等公共服务功能;新鲤鱼溪下游湖边以“观鲤阁”为中心布置集中商业;北面与古村结合处则布置幼儿园等配套公建。这样的布局让村民无论在村中何处都有既属于自己又属于全村的公共空间,极大增加了居民见面交流的机会(图10)。

安置房基本采取“底商上住”或“前商后住”形制,样本为有高度限制的 “三层半”房型(图11)。房屋底层沿街面为商铺,后部用作停车或居住门厅,二层以上用于居住,设独立出入口,中部做小天井,解决内部房间的采光通风问题。产住界面强调竖向的分户性,适应“占天又占地”的传统用地模式,并通过规模化的联排组合来实现空间集成。沿主干道房型底层做全商铺,提高了商业利用率,也丰富了商住混合的多样性。

11 安置房单元平剖面图

12 安置房及其沿街效果图

13 场所隐喻之一——新村观鲤阁

14 古村文昌阁

15 场所隐喻之二——新村敬鲤坊

16 古村孝子坊

17 场所隐喻之三——新村望鲤亭

18 古村湖心亭

19 鲤鱼溪新村未来生活场景

同时,为了满足居民可以自由分隔单元的要求,通过居民参与、共同商议,提前考虑未来家庭变化和混合使用等各种可能组合,以最简单的基本单元结合结构和设备系统进行合理的横向或竖向组合,为将来的空间使用创造最大的便利性和灵活性,这种居民参与讨论的过程就是情感投入的过程。

对于建造方式,本设计建议有关管理部门在满足规划要求的前提下,鼓励住户自建或帮建,样式与材料做到基本统一,但不强求整齐划一,以有规划指导的自组织为特色,呈现多样混质效果。

3.4 文化关联——现代建筑,古村元素

村落中建筑的类型多种多样,它们看似一种无序的排布,其实却是结构严谨的有机整体。经现场考查,当地古民居建筑多为夯土墙,二或三层高度,二层以上多用原木饰面。在这里,土这种材料以其自身之美和符合自身的力学法则被加工,完成了建筑化的过程,呈现出建构意义上的美感。但当地近几年新建的住宅多为现浇楼板局部加构造柱,底层为了防潮以当地产毛石做墙体,二层以上做木饰面或红砖砌筑,可见居民们并没有因古村风貌而拒绝现代的建筑手段,或者因追求“现代”风格而放弃传统的工艺做法。“房屋的形式有时会传承百代,好像是永驻生命力,就像人们常用的那些工具一样。[7]”本设计并未简单套用城市住宅小区建设的模式,而是向民间学习,住宅建造以此为蓝本,尽量使原有建筑元素在新村建设中得到继承和延续,可谓“场所记忆”的呈现(图12)。

此外,新村中绕山而过的主干道命名为“邻鲤街”,主要居住区命名为“邻鲤居”,取意与鲤鱼相邻而居,“邻鲤”二字又与“邻里”谐音,寓意新村居民邻里之间和睦团结。村中主要水面命名为“观鲤湖”,是新的人鱼同乐的居所,“观鲤湖”旁建“观鲤阁”,与古村文昌阁、观音阁成三塔格局;村西公共服务中心路口设“敬鲤坊”,以现代牌坊造型呼应古村东面孝子坊;新村卧牛山峰以“望鲤亭”为制高点,与古村湖心亭相互呼应。“观鲤阁”、“敬鲤坊”和“望鲤亭”分别隐喻古村中的文昌阁、孝子坊和湖心亭(图13~18)。这种将适宜人居尺度的布局空间完全融入于整个自然环境之中的设计以及寓于其中的象征含意,在保留了历史记忆的同时,又提升了村落空间的环境品质(图19)。

4 结语

“有一条永恒的建筑之道,它存在于千百年之久,至今依旧如故,以往那些人们感觉到舒适自然的伟大传统建筑、村庄、帐篷及宇宙,总是由接近于此道的人们建造而成的……[8]”鲤鱼新村是生态宜居乡村建设的典型例子,本设计结合浦源村鲤鱼崇拜的传统布置公共空间;在环境关联上,依山就势进行布局;在系统关联上,采用混合聚居系统并让村民参与自建;在文化关联上,新村所有的建筑形式、命名都与古村有传承,使新村古村紧密联系。本次设计实践从乡村聚落和建筑的内生逻辑出发,充分尊重当地的地域文化,尝试提供一个切实可行的新乡村建设在建筑学上的解决方案,力图创造一个村民都愿意住、住得下、住得久的生态宜居环境。

图片来源

图1,4,6由谢劲松摄;图2,3,8~13,15,17,19来源于鲤鱼溪新村建设及鲤鱼溪风景区整治项目修建性详细规划;图5,7为作者自绘;图14,16,18为作者自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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