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长行 周潇湘 整理
我的家乡山东省济宁市,是黄河岸边著名的水乡。大运河穿城而过,泗河水绕城而流,微山湖碧波荡漾。1927年11月15日我出生时,正是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危急时刻。
我来到世上第10天的上午,母亲正抱着我喂奶,突然一枚炸弹穿透屋顶直唰唰地栽到床前,冲起满屋烟尘,幸而是枚哑弹,我和母亲才大难不死。父亲闻讯赶来,找人把炸弹拖到野外引爆。
1941年,我14岁。弥留之际的父亲抚摸着我的手,两行泪水在面庞上浸漫着,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话:“你太小了!”在这多难之秋,父亲又撒手人寰,我顿觉人世的凄凉和无望。
1946年春天,我正在济宁中西中学读书。因为成绩优秀,一位中共地下党员找到我说:“你愿不愿意到共产党办的北方大学读书?”这真是天大的喜讯,我当即答应了。按照规定必须是秘密出行。我原名乔庆宝,必须给自己换一个新名字。正在冥思苦想时,看到外面正在下雨,灵感突现,就叫“乔雨”吧。觉得有点俗,遂又想到“羽”字,便有一种轻盈飘飞之感浸润心头。我当即告诉那位地下党员:“我以后就叫乔羽了!”这一叫就是70多年。
北方大学设在太行山根据地邢台县城近郊。我们坐着马车上了太行山,过黄河时正赶上河水断流,马车在沙土地上艰难地行进,把马累得大汗淋漓,咴咴直叫,我们就从车上下来跟着马车走。
路上走了六天才到。我被编入北方大学艺术学院文学系的高级班。太行山是我的课堂。几乎天天要行军,有时上课都在行军的路上,或蹲在山沟里,或坐在石头上。
1948年秋,我毕业后进入华北大学剧本创作室,与光未然、贺敬之、崔嵬等诗人、剧作家在一起工作。
1948年年底,北京即将和平解放。我作为文管会成员,奉命进驻北京长辛店。在迎接新中国开国大典的日子里,我带领长辛店3000多名工人参加了入城彩排。1949年10月1日,当毛主席用浓重的湖南乡音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时,我站在金水桥上仰望国旗,热泪纵横。
电影《祖国的花朵》拍摄于1954年春天,是新中国第一部反映少年儿童幸福生活的故事片。那年我27岁,在中国剧本创作室工作。严恭导演认为这部电影的主题歌由我来完成最合适,一是在年龄上与少年儿童较接近,二是我创作发表的《龙潭的故事》《果园姐妹》《森林宴会》《阳光列车》等七八部儿童题材的剧作已受到小朋友的喜爱。严恭导演找到我说:“花朵在春天里开放,我们的祖国已迈出春天的步伐,要把一种美妙的开始写出来。”
当时,我以一种近乎陶醉的心情接受了任务,可之后却被一阵阵躁热煎熬着。一连几天毫无灵感,干脆放放再说吧。
一天,我和热恋中的女友佟琦在北海公园租了条小船,和过队日的少先队员一起在湖上泛舟。忽见有一船孩子向我们划来,他们悠悠然划桨的神态,小船儿推浪而行的憨态,瞬间打开了我的灵感之门:“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佟琦问:“你这是怎么啦?”我说:“快上岸,歌词来了!”我拉着佟琦连蹦带跳来到一片绿草地上,掏出个小本子赶紧写起来: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让我们荡起双桨》就这样在北海公园诞生了,我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歌词创作生涯也开始了。
1956年夏天,我正在赣东南、闽西一带原中央苏区,为创作电影文学剧本《红孩子》搜集素材。长春电影制片厂导演沙蒙接连拍来电报,催我为电影《上甘岭》写主题歌。
我当时想一鼓作气把《红孩子》剧本写好,便回电恳请沙蒙找别人写。但沙蒙却不答应,又来了一封加急电报,电文长达数页,最后一连用了三个“切”字,三个惊叹号!
我只好遵命赶到长影,果真是十万火急,原来影片已经拍完,样片也已经剪出来了。只留下安排插曲的那几分钟戏,等歌曲出来后补拍。
我当即找人要来样片,躲在长影的小白楼里翻来覆去看了整整一天。尽管我是经历过战争的人,但《上甘岭》里残酷的战争场面还是让我惊心动魄,心绪难平。从此,我便沉浸在影片需要的那首歌词的创作当中。可半个月过去了,却没写出一个字,憋在那儿啦!
写不下去时,我总爱在一个篮球场上转来转去。一天,天气晴转多云,突然有几个雨点打在我脸上,接着便雷声大作、暴雨滂沱,大地一片水茫茫。大雨过后,我发现一群孩子正嬉笑着在水沟里放草船。万没想到,正是这个小小的细节,让我脑海里蹦出一句歌词:
一条大河波浪宽!
我急忙转身回屋,一口气就把这首好像在心底“储藏”了很久很久的歌词宣泄般地写了出来: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第二天早晨,沙蒙照例到我房间来转悠,我把稿子交给他看。不足200个字的歌词他居然反复看了半个小时。最后,他只说了一个字:“行!”就笑眯眯地走了。
紧接着,沙蒙找到作曲家刘炽为这首歌配上了优美的旋律,又找到郭兰英担任领唱。当《上甘岭》电影首映式结束时,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沙蒙再也忍不住,哭了……
《我的祖国》为我的歌词创作生涯开了一个好头。从此,我把祖国的命运与个人的命运与歌词的创作紧密联系起来了。在我的上千首词作中,流传比较广、唱的时间最长的就是歌唱祖国的部分,可称之“祖国系列”。出版社整理我的歌词集时,数了数,属于这个系列的共有45首:比如20世纪50年代的《我的祖国》《祖国颂》;60年代的《祖国晨曲》《雄伟的天安门》《人说山西好风光》《汾河流水哗啦啦》;80年代、90年代之后的《难忘今宵》《爱我中华》《祝福中华》《问国耻谁雪》等等。其中《我的祖国》《爱我中华》《难忘今宵》被“嫦娥一号”卫星带入月球轨道,唱响在浩瀚的太空。
《祖国的花朵》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