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隽琪
摘 要:《论语》是先秦时期一部语录体说理性散文,其对孔子形象的刻画在语录体这一宏观体式特征的影响下呈现出了不自觉、不集中、微而见深这三种特点以及正侧面描写相结合的方式。
关键词:《论语》;语录体;孔子;形象刻画
一、引言
《论语》是先秦时期一部主要记录孔子言行兼及孔子弟子言行的语录体说理性散文,所蕴含的思想性与哲学性获得了世人的极大关注,但它也是一部成就斐然的文学著作,而极具特色、极为灵动的人物形象刻画,可以说是《论语》文学成就中最夺目的一项。
《论语》中孔子的形象无疑是《论语》中着墨最多、塑造最丰满的,也最能突显《论语》的文学价值。本文将要关注的是,在语录体这一宏观体式特征的影响下,《论语》对孔子的形象刻画呈现出了何种特点,具体使用了何种方式。
二、《论语》中孔子形象刻画所呈现出的特点
《论语》是一部语录体散文。依刘歆之说,“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撰”,可知《论语》大约就是学生的课堂笔记,录“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这种结集的方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论语》语录的体式。要探讨《论语》中孔子形象刻画所呈现出的几个特点,一定离不开这种体式特征。
语录的体式给孔子人物形象刻画带来了一下几个特点:
(一)对孔子人物形象的刻画是不自觉的
从创作目的出发,《论语》是为记录圣人言行、反映孔子的思想、宣扬儒家的主张而作的——纵观《论语》全书,发论说理的人物独论与对话占了绝大多数,部分的叙述人客观描述言语也离不开说理的目的;钱穆言“《论语》者,表见孔子人格之良书也”,在我看来,对孔子形象刻画的效果是从记言说理中派生出来的,不能够说作者从创作伊始便带有了细致刻画孔子人物形象的主观目的。它不同于《左传》,后者作为史书是叙事性作品,重在写人,表现人物在历史事件中的性格,以人物串联起历史事件,人物刻画是作者完全自觉的文学创作。
那对孔子的形象刻画又是如何被催生出来的呢?可以说,是《论语》的语录体式为孔子形象刻画提供了艺术创作空间,正如学者阳清所说,“刻画人物的可能性是由语录体的体式带来的”①。言语极容易触发人物面貌展现,因为它会涉及到说话人的说话状态与精神世界,这样一来,就能够给孔子形象刻画带来极大的机会与空间。
(二)对孔子人物形象的刻画是不集中的
后世小说刻画人物,往往系统地设置情节与环境来表现、烘托人物性格描写,能够集中地、有篇幅地展现人物的音容笑貌、心理状态。而《论语》作为语录体的文学体式,记录的孔子言行都是散乱的,类似于学生做的日常积累笔记,内容纷杂,具有一定的叙事成分却无法构成系统、完整的故事,能够体现夫子的性格心理却需要读者二度整合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它写的是一个个的‘点,只有当你读完了整部《论语》,把这些‘点 串起来成为线而从总体上看时,你才觉得人物形象被勾画出来了”②,所以说《论语》对孔子的刻画是不集中的,同时这也印证了上文所说其刻画是不自觉的。
(三)对孔子人物形象的刻画是微妙见深的
既然说《论语》对孔子形象的刻画是不集中、不系统的,那么我们又是如何得窥一个有血有肉、如在目前的孔子形象的呢?这要归结到《论语》极高的语言技巧上来谈。它虽有语录体的体式局限,但却“戴着镣铐起舞”,其措辞往往简洁微妙而达意丰富,耐人寻味,一字一词中蕴含孔子的价值取向,透露出孔子的情绪与神态。因此,《论语》展现出来的孔子不是一个坐而论道、刻板无趣的老夫子形象,也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坛上的影像,而是一个具有多面性、复杂性、真实性的凡人形象,这是孔子形象的魅力所在,也是《论语》文学价值的体现。
三、《论语》刻画孔子形象的方式
“语录体的体式给《论语》带来刻画人物的可能性”,而孔子的形象也在不集中的刻画中“碎片化”地浮现出来。
该可能性的达成首先是因为《论语》中的对话涉及了一系列人物,而这些性格各异,各具特征的人物对孔子的形象起到了烘托作用,映射了孔子所处之时代背景,这属于侧面描写。
《论语》中的人物丰富多样,除了尧舜等上古历史人物,还有孔子的学生、隐士逸民、执政者等,他们或从正面或从反面地衬托出孔子的形象,以下孔子学生为例:
①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雍也》)
②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为政》)
③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公治长》)
例一与例二中体现的是颜渊的形象,他“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所乐”,同时又能“闻夫子之言,默识心融,触处洞然,自有条理”,德行高尚、待人有礼又善学好学,深得孔子喜爱,在他去世之时,孔子“哭之恸”、再呼“天丧予”。孔子与颜渊虽是师生,彼此精神卻相当契合,颜渊仿佛是孔子的镜像,折射出孔子理想中的人格形象,也是孔子自身形象的写照。
例三更是生动有趣:孔子提出了一个“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的假设,子路“天真得很”,听说后十分欣喜,殊不知夫子对此评价他有勇而不能裁度事理。在这里,孔子表示若要“乘桴浮于海”则跟从他的会是子路,可见子路乃有勇有义之人,而子路又不加判断地对此表现出欣喜,更突显了他伉直鲁莽的性格。孔子对待子路的莽撞会艴然不悦,但更多的是客观的评判如“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也有真挚的表扬如“衣敝缊袍,与衣孤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可以说,子路的形象很好地衬托出了孔子“仁者爱人”的教育家形象。
其次,《论语》中还有大量的对孔子的正面描写,在记录孔子言论的部分体现出孔子的语言、语气、神态,在客观叙述的内容中则展现了孔子日常生活之行状;这些直接描写往往措辞精炼含蓄,使得对孔子的刻画产生一种微妙见深的效果,又以其蕴藉深远而使得对孔子的碎片化描写得以拼出完整的图像。以下举出例子:
④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宰牛刀。”(《阳货》)
⑤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述而》)
⑥颜渊死,子哭之恸。(《先进》)
⑦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先进》)
⑧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对曰:“千乘之国……”夫子哂之。……(点)曰:“暮春者……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⑨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唁唁如也。(《乡党》)
例四中孔子的一“莞尔”,是整部《论语》中刻画孔子形象的点睛之处。这是《论语》全书唯一直接而明确地描写孔子笑的地方,而且并非含有复杂意味的“嗔笑”。因为这一“莞尔”,孔子这位端庄稳重如画中人的儒者瞬间活了起来,有了神态、有了鲜活的生命。然而这一笑也饱含深意,它不是短暂而肤浅的快乐,而是得見子游以礼乐为教、自己教有所成的“深喜”。这一笑既使生动了孔子的形象,又揭示了孔子的深刻的价值取向。
例五与例六是《论语》中仅有的描写孔子“哭”的地方,与孔子的“笑”同理,“哭”也赋予了孔子形象真实化的性情,而例六中的“恸”更是揭示了孔子悲痛之深切。我们固然知道孔子主张“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样一种有所节制的情感状态,而以“恸”刻画孔子,更能给我们展示一个真实的人物,而不是一个近乎冰冷的“神”,同时更极致地展示了孔子对颜回的怜惜,表明师生间的真挚情谊。
例七的特点在于孔子语言中的重叠。这种重叠同样微而见深地刻画出了孔子情感丰富的一面。
例八是《论语》中极为“迷人”的侍坐章。子路率尔讲出自己颇为高远的志向,而孔子一“哂”,描写可谓精妙至极,此“哂”蕴含着反对的意味,然而孔子面对子路却并不多说,这就体现出孔子的价值取向“许其能、哂其不逊”与不打击学生之积极性的教学态度。其后的描写“喟然叹曰”更是为后世留下了丰富的解读空间,学者们认为孔子赞同曾点的志向或是因点之志乃“尧舜气象”,或是因心灰意冷而萌生退意,无论如何解读都离不开“喟然叹”,究竟是无可奈何之叹,还是君子志同道合之叹?这使得孔子形象更具复杂性。
例九属于客观叙述的内容,盖孔子门人弟子观夫子之貌而概括之也,集中的可见于《乡党》一章,主要是直观地呈现孔子形象在日常生活中的一面,与言论部分呈现的孔子形象相互补充,使得孔子的肖像细节化,也展示了孔子在日常中的儒者风度。
四、结语
在语录体这一宏观体式特征的影响下,《论语》对孔子的形象刻画并不集中,却又从微小处现出深意,深究孔子形象刻画之生发,更是具有不自觉性的;但《论语》通过以一系列人物进行衬托的侧面描写,与体现语言、语气、神态、日常生活行状的正面描写,成功地将一幅孔子人物形象拼图呈现在读者面前。如此刻画人物的方式是语录体散文的一大探索结果,是《论语》极为重要的文学成就。
注释:
①阳清.《论语》语录形式与写人方式析论[J].图书与情报, 2007(3):122-125.
②佘斯大.《论语》及孔子形象的刻画[J]. 教师教育论坛, 1997(2):12-14.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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