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精神极自由的时代,率直任诞的魏晋风度历来为人称道。统观这一时期各类著述,《人物志》与《世说新语》无疑是魏晋风度的最佳承载,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关 键 词】魏晋风度;《人物志》;《世说新语》;出版价值
【作者单位】谈悠,南京理工大学出版中心。
【基金项目】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2016JD880002)成果。
【中图分类号】G23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10.028
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时代[1]。魏晋也是继春秋战国后第二个思想极度解放、异说并存的时代。魏晋士人以离经叛道、旷达放任著称,千载之下,魏晋风度依然焕发着夺目光彩。统观这一时期的各类著述,《人物志》与《世说新语》无疑是魏晋风度的最佳承载,具备极高的研究价值。
一、魏晋风度:专注于人
魏晋乱世处天地之将闭、平路之将陂,衔接起了两汉与隋唐这两个盛世,具有明显的文化过渡和衔接特色。中国文化在此经历了一个结构重构和内容更新的过程。动乱的年代也是思想活跃的时代,新兴门阀士族生存处境极为险恶,于是从外在事功转向内心,寻求精神解脱,不滞于物,不拘礼节,魏晋风度也因此得到后来文人的倾慕与赞赏。
狭义的风度原是魏晋时用来品评人物的词语,这一时期,人们对人物的品评由道德风范转向外貌,进而发展到精神气质。具体来说,鲁迅将其归结为药与酒、姿容、神韵。李泽厚则认为,风度还必须加上华丽好看的文采辞章。风度包含生活喜好、外表体貌、精神气质和艺术修养四个方面。而从广义上来说,风度不仅是个人文化素质与精神状态,还集中体现了特定社会阶层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它不仅是一种政治和文化现象,而且影响着人们的心理与行为,从而构成了这一时代所特有的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社会现象和潮流。
二、《人物志》:旷古烁今的全视角人才学
《人物志》为三国魏刘劭所作,全书共三卷十二篇,不仅是今存的第一部全方位辨析、评论人物的理论专著,而且是一部研究魏晋时代的重要参考书。
1.人才学实用价值
《人物志》作者在自序中阐述了撰著目的:“夫圣贤之所美,莫美乎聪明,聪明之所贵,莫贵乎知人,知人诚智,则众材得其序而庶绩之业兴矣。”[2]魏时文帝曹丕接受陈群建议,用九品中正制选拔人才。该书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诞生的,旨在为推行九品中正制提供理论依据和实践指导。
全书十二篇分别为《九征》《体别》《流业》《材理》《材能》《利害》《接識》《英雄》《八观》《七缪》《效难》《释争》,从理论辩证到实践指导,提出了一套系统完整的人物品鉴原理、原则和方法。全书围绕人才这个中心,可分为三部分。
(1)本体论,即关于人才生理素质、心理素质的理论。比如,《九征》侧重于人才个性的划分;《体别》专注于成才规律的探索。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体现的朴素唯物主义的阴阳五行宇宙生成说认为,人的才智、性情秉承自然,各种类型的人物具有不同的表现特征。
(2)认识论。这一部分具体包括识别人才的主体条件《接识》;《英雄》包含识别人才的素质与学识;《九征》《接识》则详述了识别人才的各种方法。
(3)发展论。《七缪》《效难》阐述了人才发展的制约因素,《释争》则探讨了人才发展的有效途径。
刘劭取汉代识鉴人物的事实而探寻其原理,由清议中品评人物的琐碎之言变为系统理论,体现了强烈的可操作性和实用性。
2.汇聚先秦各家的学术价值
从先秦至汉晋之际,学术流派由多元趋向单一,又复归多元。《人物志》作为正始前学风之代表,承上启下,包含儒道名法诸家。
刘劭在序中赞扬尧、舜、文王、孔子,自谓“敢依圣训,序志人物”,表明此书不违儒家教义。《九征》中分众才为中庸、兼才、偏才三类,仿自孔子的生知、学知、困知三等。及至《流业》,分人流之业为十二,有八业以德、法术为本,清节家“德行高妙,容止可法”则是儒家思想的人格化,法与术的结合又是法家的政治主张。书中提到十二家各守一官,而人皆聪明平淡,善于选用人才,不亲自处理政务,这是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中庸”出自孔子,刘劭参以道家的思想,用“其质无华”“平淡无味”解释它。
因此,《四库提要》说此书“盖其学虽近乎名家,其理则弗乖于儒者也”。在历代著录中,《隋书经籍志》将其归入子部名家类,唐以后诸书多依隋志,仅少数将其归入子部杂家类。《四库全书总目》子部不立名家之目,而将其归入杂家。
3.魏晋早期玄学的代表价值
玄学是魏晋时期取代两汉经学的主流思想,也是魏晋一代学术思想的代表,其持续时间自汉末至宋朝中叶,全盛于魏晋,一度被立为官学。玄学即“玄远之学”,它以“祖述老庄”立论,把《老子》《庄子》《周易》称作“三玄”,以道释儒,儒道相融,可以说是中国纯哲学的开端。需要注意的是,玄学是一门独立的学问,并非简单地叠加儒道二学。
魏晋玄学的发展经历了不同阶段,按东晋史家袁宏的观点,正始名士为第一阶段代表,竹林七贤为第二阶段代表,西晋元康名士为第三阶段代表。汤用彤明确提出,“《人物志》为正始前学风之代表作品,故可贵也”[3]。这一学风的特点在于深刻的理性思考和尖锐的人生悲哀。正始名士以哲学的眼光,从广阔的时间和空间范围来观察事物,讨论问题,呈现了浓厚的哲理色彩。
《人物志》体现了当时儒道糅合的趋势,即以道合儒的先奏,具体体现为仁德与才智并重。所谓“兼德而至,谓之中庸”,此中庸不完全等于儒家所说的中庸,而是一种各方面才能均衡的状态。“先察其平淡,后求其聪明”,将平淡视作人性格的最高境界,将儒家的中庸与道家的平淡结合,将其视为人物才性鉴定的最高准则。
4.人才测评的历史与当代价值
《人物志》建立了完备、系统和可观的人才考量体系,虽然具体标准多已不可取,但这种人才测评的系统思维、模式的构建,仍有很大的价值。自问世以来,《人物志》得到了后学者的高度评价。清儒臧琳将此书与刘勰《文心雕龙》、刘知几《史通》并列,称其论人、论文、论史,可谓千古绝作。
该书也是世界上据今可见的最早人才学著作。20世纪30年代,《人物志》被美国著名心理学家施莱奥克(J.K.Shryock)翻译成《人类能力之研究》,在美国出版,至今在欧美及日本有众多研究者,有着较大的影响力。
时至今日,人才测评学研究方兴未艾。这是一门随着经济社会发展迅速发展起来的综合学科,借助心理学、管理学、行为科学和计算机信息技术,对人的能力水平、个性特征等进行测量,是一种综合的方法体系。《人物志》中的选才方法、识人技术与现代心理测量学中的投射技术关系密切,是行为观察法和心理测验法的综合应用。人们可从中挖掘出适合中国文化的人才测评技术,并古为今用。
三、《世说新语》:魏晋名士的生动画卷
《世说新语》由南朝宋刘义庆组织文人共同编写,记载了东汉后期到两晋间士族名士的言行与轶事,广泛地反映了这一时期士族阶层的生活方式、精神面貌及其清谈放诞的风气,是魏晋南北朝志人小说的代表,被鲁迅称为“一部名士底教科书”。相较于《人物志》系统全面的理论论述,《世说新语》堪称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群像画,其价值更为立体、复杂和多样化。
1.玄远高简的文学语言价值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称赞《世说新语》,“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世说新语》取历史素材,加上作者的想象、渲染,文学性质十分明显。
(1)言简义丰的人物塑造
作者擅长以人物的一二动作或片言只语突出性格特征,书中人物众多、性格各异,均摹写传神,以三言两语或神态举止细节刻画精神风貌,或以美好的自然景物来比拟人物。正如吕叔湘的评价:“着墨不多,而一代人物,百年风尚,历历如睹,盖善于即事见人。所谓传神阿赌者。”[4]
(2)对比衬托的艺术手法
自汉末以来,人物品藻风气盛行。品评人物正是书中分量最大的一类,全书无处不对人物品头论足,36篇就是36种不同品评标准下的人物及事件汇编。而品评人物往往通过比较来定高下,书中描绘人物多用对比手法,把记言与记事结合起来,使得人物形象活灵活现。
(3)简约隽永的语言特色
作者的抒写带有笔记小说随手而记的特征,长短不一、彼此独立,看似散乱而内在一致。其抒写特征具体表现为真实,有话则长,无话则短;随意,自然书写,不刻意而为;凝练,片段小语,不作铺陈,不作无谓渲染;生动,外表冷峻,气韵灵动。清人胡应麟称其:“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然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
(4)弥足珍贵的口语留存
作者在写作时没有刻意求古,而是保留了大量当时的语言,尤其是丰富的俗语、口语。这些语言的用法不同于上古,也不同于近代,反映了语言的时代特点,乃至地域特点。历来辞书都极少著录口语,因此,古代口语研究的资料甚为匮乏,而该书保留了一部分当时士大夫的口语,为研究中古语言提供了可贵的第一手资料。
2.追求自由和人格独立的中后期玄学代表
如前所述,玄学作为魏晋学术思想之代表,伴随着时代的变迁,亦有其自身发展的不同阶段和特点,而清谈则是玄学的重要表现形式。《世说新语》成书于南朝宋,记载了魏晋中后期玄学清谈,反映了“清议—清谈—品评”风气的转变,尤重东晋时期。
魏晋南北朝是我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之一,民族矛盾、阶级矛盾以及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纠缠在一起,不仅民不聊生,而且贵族豪绅也朝不保夕,处于彷徨痛苦的境地。因此,士族名士们高谈老庄,而寻求解脱的佛教思想也被融入其中。大家以谈空说有、相互标榜来自我陶醉,清谈之风大盛。在这种风气下,对人的观察与评鉴进一步走向了人的本真。《世说新语》不以政治和道德为中心,对人物的褒贬不持严苛的标准和冷峻的态度,使人自身成为中心,但在这个范围内,编著者注意到了人性的丰富和它在多种意义上的合理性。魏晋时代人性觉醒、个性解放的现象,在书中得到充分反映。
3.杂采众书的文献价值
值得注意的是,《世说新语》并非完全原创,而是编著一体,大量整理引用旧书,其采用的文献资料主要出于三类:志人小说、杂史、杂传。这些前源文献到今天多已散佚。此外,梁朝刘孝标所作的注也很有价值,所引经史、方志、家传、谱牒四百多种,诗赋杂文七十多种,这些书大部分也已经亡佚。因此,梁以前亡佚书籍的部分材料得以保存,文献价值弥足珍贵。
4.实录的历史价值
历代重要书目在著录该书时,通常将其归在子部小说类,仅有个别将其归在史部。但唐传奇问世以前,小说更像日常所说的传说,可真可假,在小说和史之间有一种边界模糊的交错地带。因此,我们须承认,《世说新语》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真实性和历史价值。
《世说新语》以东晋故事最为详细,虽然有些言论或故事出于传闻,又有加工和再创造的因素,但总的来说,其史料价值不容置疑。该书对汉魏两晋时期的社会关系、风俗人情的叙述分散、琐细,较之严谨简洁的正史,对生动饱满的魏晋风度有了更为确切的记录,可以使后人从思想演化、文人心态和艺术趣味等方面更全面立体地去了解和体会魏晋历史文化。刘孝标从史学家角度作注,纠正讹误,进一步提高了其可信度。后来,《晋书》等正史亦曾大量参考此书。
5.流芳千载的影响与当代价值
《世说新语》自问世后,续仿者众多。唐有刘肃《大唐新语》、王方庆《续世说新语》,宋有王谠《唐语林》、孔平仲《续世说》,明有何良俊《何氏语林》、焦竑《类林》,清有王晫《今世说》,民国初年有易宗夔《新世说》,构成了一种以人物轶事为主要内容,介于小说和杂史的著作类型。《世说新语》简约玄澹、富于韵致、讲究精炼又不避口语的风格,被称为“世说体”,影响到了其他更多散文与小说的写作。鲁迅亦对其白描手法进行过学习和运用。
《世说新语》流芳至今的原因更在于其所承載的魏晋风度的魅力,在于其将传统文化中的高深哲学演绎为一种具体的人生实践。无论是魏晋以后,还是今时今日,当人们为人生烦恼、失意和沮丧时,魏晋风度就像一面镜子,照出心灵深处的尘埃,使精神受到荡涤,得到净化。这或许就是历代文人倾倒于魏晋风度的真实理由。
四、结语
《人物志》与《世说新语》虽然是风格迥异的两本著述,但在存世文献中,其前后相继,对魏晋风度的承载是独特的。不可否认,两书记载和反映的其实是当时社会的上层——士族阶级,并没有涉及劳动人民,不足以代表全社会。但魏晋名士确实引领了整个社会风尚,堪称魏晋风度的代表。两书涉及理论与实录,包含政治、经济、文化和风尚多方面内容,具有很高的文学、历史和文化价值,为今日之古代文学文化研究者与爱好者提供了珍贵的资料,是我国传统文化宝库中的宝贵遗产。
|参考文献|
[1]宗白华. 美学散步[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2]刘劭. 人物志[M]. 合肥:黄山书社,2010.
[3]汤用彤. 汤用彤学术论文集[M]. 北京:中华书局,1983.
[4]吕叔湘. 笔记文选读·世说新语[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