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
妈妈说她睡不着
妈妈说她睡不着
在十七楼,连蚊子都飞不上来的
悄无声息的十七楼
妈妈居然说她睡不着
妈妈神经不衰弱
不狂燥,不抑郁
可妈妈说她睡不着
睡不着的妈妈拒绝安眠药
活了六十九年的妈妈
从没见过安眠药
妈妈家在中国通往缅甸的路边
每晚,载重汽车像轰炸机一样
从路上驶过,在自己家
妈妈从不说她睡不着
在连蚊子都飞不上来的
悄无声息的十七楼
妈妈总说她睡不着
好些夜晚,我也睡不着
可我的清醒不能代替你
沉睡亦不能
如果你还想呆在这
连蚊子都飞不上来的
悄无声息的十七楼
就跟女儿一块儿,吃安眠药吧
在医院旁边的小巷里
我在车里看书,书是馈赠
半个月,我还没有将它看完
这不符合我的习惯
习惯总会被突如其来的事物打破
所谓突如其来
就是有人击破水泥浇筑的屋顶
有人砸碎玻璃窗
你行走的道路突然裂开一条缝
我透过车窗看行人
像看在电视屏幕上行走的人
我取消声音
取消人物间的冲突
我让他们表情麻木
直到电影结束都没有奇迹降临
小巷旁边在拆迁
挖掘机的手臂像魔鬼的爪牙
它伸过围墙探入无声的银幕
唯一的观众——我,有钢铁护体
隔着一个舞台的距离
我便能辨别昨晚梦境的真伪
小巷的尽头已被堵住
旁边有一条砖石垒起的小路
我天天开车经过那里
像坐碰碰车一样,每天摇晃一阵
过了那里我就能回家
或者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阳光倾泻,对面的大厦敞开窗户
它是喜悦的,它在清点上帝赠予的黄金
礼 物
等收件员的时候
我把礼物放在物管
围着花园转圈
待寄的东西非常重要
以至我不敢离它太远
我像个守护神一样
围着花园转圈
仿佛我想给你寄的是花草树木
亭台楼阁、水池
和同时把头浸入水池喝水的
三只猫的耳朵的颤栗
你身处浊流,却不思如何涤清
偶尔还往里挤一点颜料
礼物微薄,其实我更想
给你寄一座空中的花园
它就在精神病院隔壁
人生中的一小时
这一小时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戴着口罩和帽子
我似乎在告诉父母
我不想说话
父亲也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是因为气力不济
母亲想说话
但是没人搭理她
偶尔从嘴里蹦出一句半句
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知父亲在想什么
但我的脑海里
已放映完一部六十分钟的小电影
电影里有爱恨情仇
有爆炸和枪击
有我飙车,飞过众多车辆的情景
想念,沉溺,纠结。我不想
让这个电影,有个完美的结局
实用主义者
我的诗写得特别无趣
猫也不喜欢我
每当我靠近它们
它们就会逃得远远的
即便我手里有鱼
面膜是昨天的
热水加蜂蜜调制的海藻面膜
我没将它放入冰箱
因为它不值得浪费电
报答是件伤脑筋的事情
给予是因为我愿意
但夜深人静时
还是会有隐隐的期待
朋友赠的书已读完
如果有人准备送我礼物
我希望是书,或者玫瑰
沼 泽
离睡觉还有十几个小时
我可以多吃点
“多”是个什么概念
以把肚子填饱为止
但肚子像个皮球
有时一点点东西就能将它填满
有时得几大碗
它也不那么好将就
有时它希望装水果、咖啡、茶、稀粥
有时希望是嚼碎的鸡肉或者牛羊肉
肚子随着年龄增大
跟身体匹配后它才停止
一个停止生长的皮球
偶尔也会离家出走
它通常以疼痛的方式
提醒你,沼泽就在身边
树叶快跑
再次见芒原,我发现
他又长高了
如果他再往高處长
我就担心路边的树叶
啊,昆明好久没下雨
树叶上积攒了厚厚的灰尘
芒原没有筷子
我让他用手抓菜吃
他的大长手似乎能越过小小的餐桌
落在赵家鹏的头顶
揪一把他的头发当嫩草吞下去
我们吃蒸的牛、卤的牛、油炸的牛
蒸的牛和卤的牛温顺
它们已经沉睡十一个小时
油炸的牛是个爆脾气
它一直卡在我的喉咙,不肯下去
动不动,还尥一下后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