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波
民 政局机关大楼,一年到头沉闷得死一般 寂静。每年熬到年尾,大楼才有点血色。
这栋楼里的人,快要给憋出毛病来了。加上一把手毛局长见天儿不苟言笑,上下班进出大楼,头昂在天上,即便电梯上下,也从不与属下打声招呼。
毛局长的几位秘书们,个个显得猥琐不堪、目光呆滞,好像分分钟都在揣摩着毛局长的心思,生怕哪件事没做好,遭他当众呵斥。
除了大会小会,进了大楼办公室,毛局长深居简出,很少出门。偶尔有访客登门造访,也要事先预约。
毛局长也是快退休的人了,早来晚走渐渐成了他的常事。动辄双休日也埋在办公室里,害得办公室和秘书处一班人,不敢有半点懈怠,他到哪得跟他到哪儿,郁闷极了,私底下也扎堆吐吐槽:他这是在与时间赛跑吗?
平日,毛局长好一口茶、一手字。人到哪里,茶到哪里,字也跟到哪里。
时间长了,身边人也渐渐悟出点道道来了,只要把毛局长的字悬挂得到处都是,他比什么都开心,而且要放在最显眼、最重要的地方。
没人能说出毛局长的字属于哪类体系,也没人敢妄加评说。反正只要毛局长写出来了,怎么都是好!跟他最近的人,就连什么时候毛局长心率不齐了,都能察觉出来,赶紧把那把他钟爱的茶壶递过去。
机关处室里的人们,好不容易挨到了年末,凝重了一年的空气,好像才慢慢化解开来。毛局长会召集各处室的大小干部们,商讨年会联欢的事,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面部神经才会松弛片刻,亲自筹划年会相关事宜。
年会总要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的,尽管规定已经严上加严了,上有政策,下面总会有些小小的计策来应对。据说是毛局长提出的,用他义卖自己书画作品得来的款项,来请大家伙年会上搓上一顿“大餐”。
谁都不会去怀疑毛局长的书画作品到底是什么价、值多少钱。也相信会有人死乞白赖地去讨他的书画。你要是当面夸毛局长在工作上如何如何敬业、运筹帷幄,不如转弯抹角地去夸他的书画作品。他从不会中途打断你的夸赞,聪明人不难看出,他很享受如此的夸耀。
年会上的推杯换盏、酒话连篇那已经是常态中的常态。毛局长也不会在年会上绷着脸、不给大家面子了。
年会流程中必须要有的,又是皆大欢喜的一个环节:抽奖,那一准是年会的高潮之处。年年有,年年抽,小到套装化妆品,大到手机电脑,那年秦局长在任时,年会最大的奖项,有过奖励二人“泰国五日游”。
二、三等的奖品都已基本敲定,人们都在猜测,还有不到两年就要退下来的毛局长,今年年会上,会拍板敲定一等奖的奖品究竟会是什么?
消息封锁在他的贴身秘书黄娟那里。谁都知道这位黄娟,坐老虎凳也撬不开她的口,只等年会上见分晓了。
年会热热闹闹开场了,几位副局陆续致辞后,毛局长小口咪下一口大红袍,清了清嗓门说道:“这一年下来,同志们都跟着我受累了,应该好好放松,欢欣一下,抽到的奖,拿回去,也让家里人分享分享嘛,奖品本身不算什么,可这奖品都是有含义在里头的哦!”
抽到奖品的人们,都在若有所思地领悟着毛局长的这番话,都觉着自己手中的那份奖品意义深远,又对尚未开出的那个深不可测的一等奖翘首以盼,它会花落谁家呢?
电子屏幕上滚动着一轮轮的手机号,人们撑大眼睛盯着屏幕,等待着毛局长亲自叫停。
一个手机号定格在屏幕上,主持人叫了几遍这个号,才从餐厅后门口处,远远回应了一个窝在喉咙里的男声。大家扭头循声望去:只见那位机关传达室的老马头,害羞地露出半张脸,还举着那只握着半摞报纸的胳膊。
见此情形,主持人無比激动地将老马头召唤上了小舞台,故作神秘地慢慢打开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物件。
主持人从一个长长的木盒子里,取出一卷字幅,展开念叨:“猪年吉祥,诸事顺利!”落款是:毛廷江。
一阵忽然的静默之后,很快,主持人煽动起全场的情绪,全场跟着怪异地欢腾起来。
“毛廷江”是毛局长的大号,人们在短暂的惊诧过后,反应过来的是集体的狂欢,这是一件何等重大的奖品啊!人们在会意地有些无奈地传递着彼此的眼神,跟着是一阵阵起哄的声浪。当人们把视线转向毛局长脸上时,大家看到的,是他嘴角挤出的,有些歪扭,但真是难得一见的微笑。
再看那位像被这个大奖给砸晕了、不知所措、呆若木鸡地站立在那里的老马头,嘴角跟着抽动着,不知他想说些什么。
全场也只有他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一是他压根儿不懂得这幅字究竟有多贵重,二是他每天送报纸和信件时,都能常常看到毛局长在那张书案跟前写字,也看见过毛局长把写好的字揉作一团,扔进纸篓里。这字当真就那么贵重、那么值钱吗?
被满场鼎沸起哄的声浪叫醒之后,老马头眼前开始出现一些幻象:他用这幅字跟单位人换回了自己更想拥有的一些物件,比如:一张太空按摩椅、一部老年代步车、一台……
年会之后,老马头看准毛局长不在办公室的那段时间,专门去送报纸,然后趁机用手去捡拾纸篓里被毛局长揉过扔掉的那些字画,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带回家,瞒着家人,放到大衣柜顶上珍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