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的中国饮食史,若缺了零食,就如同大厦没装修,美人未化妆。一个个果子、糕点被赋予文化意义,一粒粒瓜子填进了国人的肚子。零食的花样在不断更新,这个过程,也是文化产生并发展的过程。
“嗑瓜子博士”诞生记
瓜子是中国历史的一抹侧影。
朱元璋嗑过,潘金莲嗑过,林黛玉嗑过,冰心奶奶也嗑过,连丰子恺都说:“在中国,人人都能拿个嗑瓜子博士。”
在大部分现代人眼中,瓜子天经地义就是葵花子,一些古装大片里,常能见到三五成群的嗑瓜群众。然而,无论剧情设定在什么朝代,他们手里的葵花子都是穿越的。
向日葵原产于美洲,明朝晚期才引过来,而且还是作为观赏性植物存在,至于我们的吃货祖宗是怎么想到对向日葵下手的,那是晚清以后的事了。
葵花子吃不上,同时期传入中国的南瓜子自然也就别指望了,冬瓜子太小不好嗑,丝瓜子味苦不好吃,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通通入药了事。
我们的祖宗将“魔爪”伸向了西瓜。
北宋初年成书的《太平寰宇记》记载,在当时的幽州,有一种叫作“瓜子”的土产存在,即西瓜子。
从此,西瓜子在瓜子界称霸近千年。那时,在江浙一带率先兴起嗑西瓜子之风,还广泛流传着一首《岁时歌》:“正月嗑瓜子,二月放鹞子,三月种地下秧子,四月上坟烧锭子……”
瓜子成为理想生活的“伴侣”。苏东坡在给王元直的信里提到向往的生活:“或圣恩许归田里,得款段一仆,与子众丈、杨宗文之流,往还瑞草桥,夜还何村,与君对坐庄门吃瓜子炒豆,不知当复有此日否?”
瓜子真正成为风尚,还是在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喜爱用鲜西瓜子加盐焙干而食”,到明朝中期,皇家经营的六家官店更是每年要贩售一万石瓜子,明神宗“好用鲜西瓜种,微加盐焙用之”,吃得很精致。
文学来源于生活,明代之后的小说中,瓜子成为故事推进的重要力量。
《金瓶梅》中爱吃瓜子之人,不分尊卑长幼。不论是丫鬟、小厮、妓女到吴月娘、潘金莲,再到官居五品的副提刑西门庆,都有嗑瓜子的桥段。尤其要提的,是潘金莲。
一出场,她就“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子下嗑瓜子儿,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做露出来,勾引的这伙人,日逐在门前弹胡博词扠儿鸡”。人若有所思,有所期待时,手里或嘴里总要有点儿东西。或许也并不期待着什么,但是又似乎是蠢蠢欲动,总觉得得有什么大事发生。
要不是吃瓜子,还引不来西门大官人,那么整本书就可以提前剧终了。不仅如此,著名段子“潘金莲开窗子”,一个动作改变了中国历史。但是,若没有嗑瓜子的细节,妇人开窗扔棍子的举动就显得太无端了。
潘金莲嫁入西门府后,有时嗑了瓜子与大官人互喂,春情荡漾,“个个都是奴家亲口嗑,红的是胭脂,湿的是吐沫”。她还常与李瓶儿、月娘、蕙莲等人打发小厮去买瓜子,众女眷吃瓜子赌瓜子,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明代市井生活图。
潘金莲的结局也和瓜子有关。第八十七回,潘金莲被月娘驱逐,回在王婆家,等着第二次被出售。这时候,煞星武松回来了,假意求婚。潘金莲想,这段姻缘竟还是落在他手里。她走到屋里,弄了一盏瓜仁泡茶,双手递与武松吃了。之后,武松一刀把她宰了。
嗑瓜子上瘾,一旦嗑上,简直停不下来。清末来华的法国传教士古伯察忍不住吐槽:“我觉得自己像来到了一个啮齿动物王国,这里的很多中国人,他们降生到人间似乎只是为了嗑瓜子。”
民国时,路边甚至还有免费送西瓜的,只求吃完,把瓜子给主人留下。那时候,大师们批判国民劣根性,国人吃瓜子技术最进步、最发达这一项,就不免要被揪出来批一通。
但是,嗑瓜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据说西班牙人嗑瓜子速度比中国人快,东南亚很多地方以及俄罗斯、土耳其等国家,人们也喜欢吃瓜子。
于是,瓜子超越国界,将“魔爪”伸向世界的不同角落。
林林总总的零食江湖
瓜子虽小,却是零食简史的核心部分。除了瓜子,零食家族还有很多成员。
在中国,历来是“民以食为天”,再没有比吃饭更大的事情了。古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正餐仅为两顿,一顿在早上的辰时,一顿在下午的申时,中间隔着大半天的时间。要知道,古人饿的时候是没有办法来根士力架的,“零食”便起着重要的充饥作用了。零食作为正餐的补食,可以说见缝插针,从面条到糕点到糖点,几乎无所不能成为零食。
零食是一个现代的概念。在古时,正餐之外的食物并没有一个固定的统称,有茶食,有点心,有糕点,有货郎担子里的美味糖食,却没有所谓的“零食”。但其实街头上所能见到的、能买来闲时充饥的,都可等同于现在的零食。
唐朝时,有一种胡饼,类似于烧饼,是介于零食和正餐之间的美味。当时,长安饼摊随处可见。宰相刘晏去上早朝,在路上闻到胡饼的香气,“势气辉腾”,忍不住叫人去买了几个。结果太烫了,他就用袍袖兜起来,还和同事说,“美不可言,美不可言。”
白居易离开长安时,特地学着做了几个胡麻饼,“面脆油香新出炉”,带给外地的友人品尝。官员张衡,因为蒸饼太好吃了,直接在路边开吃,后来被认为有失朝廷形象而罢了官。
在宋朝,提到零食,必定绕不开果子。
何为果子?宋朝时候,果子是生果、干果、凉果、蜜饯、饼食的总称,尤以干果、蜜饯为代表。宋代人喜食蜜饯果脯,还为制作蜜饯设立了专门的“蜜煎局”。
其实食用蜜饯并非宋代人开的先河。果脯在中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汉朝时期。东汉赵华所撰《吴越春秋》中有“越以甘蜜丸報吴增封之礼”,《三国志》中也有“亮后出西苑,方食生梅,使黄门至中藏取蜜渍梅”。这蜜渍梅或许便是早期的蜜制梅子。
至于宋代,果脯品种已相当丰富,《饮食果子》中有“煎西京雪梨、夫梨、甘棠梨”,《梦粱录》中有“十色蜜饯”,《东京梦华录》中也写道,“唯州南清风楼最宜夏饮,初尝青杏,乍荐樱桃,时得佳宾,觥酧交作。是月茄瓠初出上市。东华门争先供进。一对可直三五十千者。时菓则御桃.李子、金杏、林檎之类。”宋朝常见的蜜饯果子有许多,如水晶皂儿、生腌水木瓜、药木瓜、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杏片、梅子姜、越梅等。
除了蜜饯果脯之外,宋代的街头也开始有了冰糖葫芦、糖炒栗子的踪影。在陆游的笔下,甚至还曾有名有姓地记录过一位当时有名的职业炒栗师傅,李和。据说当时有些流落金国的宋朝人吃到李家的栗子,想起故乡,都忍不住痛哭流涕。
宋代还有一样让后人称奇的零食,便是现代看电影的标配,爆米花。南宋范成大曾在《吴郡志·风俗》中记载到,“上元,……爆糯谷于釜中,名孛娄,亦曰米花。每人自爆,以卜一年之休咎。”在新春来临之际宋人喜欢用爆米花来卜知一年的吉凶,姑娘们则以此卜问自己的终身大事。
宋代小零食羊头签,属于“点心”一类。就像今天小姑娘一边追剧一边吃薯片一样的佐食。谁最爱吃呢?王安石。顾栋高在他的《王荆国文公遗事》里,第一条就记着这款零食:“喜食羊头签,家人供,或直看文字,信手撮入口中,不暇用筯。”
在东京汴梁,一到农历六月份,街道两旁皆有冷饮摊,冷饮摊上撑着青布大伞,伞底下摆着红木桌椅,等着顾客买冷饮吃。据《东京梦华录》记载,有“冰雪甘草汤”“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凉水荔枝膏”名目。《梦粱录》记载,南宋首都杭州也有卖冷饮的。
零食越来越丰盛。你看《金瓶梅》,吃喝场景随处可见。除了大盘大碗、大鱼大肉等主食以外,其中的小吃、零食亦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比如书中第六十七回写道:
只见来安儿(西门庆家的小厮)后边拿了几碟果食:一碟果馅饼,一碟顶皮酥,一碟炒栗子,一碟晒干枣,一碟榛仁,一碟瓜仁,一碟雪梨,一碟蘋波,一碟风菱,一碟荸荠,一碟酥油泡螺,一碟黑黑的团,用橘叶裹着……
仅这一次,就向我们罗列了12种不同种类的小吃零食,可谓丰盛。
女吃货古已有之
吃货不是女人的专利,但对于零食,女性确实比男性更热爱。
唐鲁孙在《天下味》一书中讲过清代宫中妃嫔们的膳食问题。妃嫔们看似衣食不愁,但想舒舒服服吃顿饭可不容易,一會儿皇上传侍早膳,一会儿皇后传侍晚膳,越是得宠,越是走红,越不得闲。早朝时间早,所以宫中午餐和晚餐的时间都比民间吃饭时间有所提前,午膳十点半,晚膳四点半。午睡起来后有一餐下午茶,也算是一顿零嘴。“奶品点心,干鲜果品珍馐悉备,一律用红漆圆盒进呈,每盒八色,一共四盒。冬季是奶油酥茶,各式香茗;夏季则换上酸梅汤、果子露、奶酪、凉粉、杏仁豆腐一类饮料伴食。”
前面提到的瓜子,自然也出现在女性社交之中。据记载,马王堆汉墓女尸的腹中还曾发现了未消化的瓜子。可见女人对瓜子的热爱。清朝最后一个太后隆裕太后,每天入寝宫前都要吃瓜子,不吃睡不着。由于瓜子吃得太多,她的胃还出了毛病,而食欲大减。
中国女子一旦瓜子在手,各种雅嗑的动作就会纷纷脱颖而出。《红楼梦》中上至夫人小姐、下到丫鬟下人都喜欢嗑瓜子。女人樱唇微启,巧嘴轻咬,瓜子肉就熟练地落入到口中,纤指呈兰花状,很是优雅妩媚。
零食吃多了伤身体,比如陆小曼。
陆小曼爱西餐,尤其是炸薯条,但她更爱零食。
和徐志摩结婚后,她爱上了蜜饯、樱桃、杨梅、荔枝等零嘴,只要口里不吃着东西就坐立难安。徐志摩虽然嘴上说着让她少吃点,但还是每天出去上班,然后提回一堆零食给她吃。陆小曼尝到了苦头,在一次上火后出现了喉咙嘶哑,导致戏都唱不出来。
徐志摩死后,陆小曼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再婚后,她又开始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又染上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喝人奶。她对丈夫直言,自己不喜欢牛奶的味道,丈夫当即满足了她的要求,专门请了一个奶妈在家里供着。
后来,陆小曼染上了大烟,基本上一口零食之后,过一会就要吸口大烟。人到中年,牙齿出现了松动,甚至掉落了许多。然而,她却不以为然,可以没有钱,没有爱情,但是吃是少不了的。
所以说,吃零食要适量,没有节制是不好的。
■延伸阅读
与零食有关的青春记忆
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零食,曾是无数人的童年记忆。它们也是零食简史的一部分。
泡泡糖。有一毛钱一个的,也有一毛钱两个的,它们的区别在于口感和吹出来的泡能有多大。简陋的包装里,藏着一张贴纸。
那时零食市场还没那么多进口零食,几毛钱零食的味道和它的价格几乎都成正比。而足球巧克力就是其中之一,它被铝锡纸般亮红或亮绿色裹成的球型,总有让弹玻璃珠子长大的一代人莫名心动。
提到巧克力,不能不提麦丽素。深受武侠剧古装剧影响长大的一代,对麦丽素总是一种救命丹药的印象。
中华丹也是同样有救命丹药般戏精操作的小零食,这种陈皮丹也是小小的仙丹模样,对于爱把棉被披身上演古装剧的小学生来说,这可是开戏的重要道具。
麦乳精是不可多得的走访礼品,也是难得的零食。可以冲水喝,也可以干吃。同样干吃比冲饮好喝的还有酸梅粉,两毛钱一包的小零食,吃上一小勺就挺解馋。
糖果作为零食种类的重要组成部分,历史发展下来,也研发出了各种样式。光是泡泡糖就能玩很多花样,除了附贴纸的泡泡糖,还有装大玻璃罐子里出售的西瓜泡泡糖,带果冻的泡泡糖,大大泡泡糖……那时以味道做基础的糖果也有很多:汽水糖、薄荷糖、玉米糖、美乐清凉奶糖等。
1959年发售至今的大白兔奶糖,是家喻户晓的奶类糖果。除了大白兔,喔喔奶糖在那时也很火。糖果商们为吸引小朋友的注意,还开发了许多造型新奇的糖果,比如:口红糖、砖戒糖、彩色石头糖、口哨糖。
大名鼎鼎的青岛钙奶饼干,曾是无数孩子的必用品。上学的早上,一杯牛奶、几片钙奶饼干,是大多数家庭的标配。打开黄白条纹经典包装,掰下饼干一角,或放入口中,或放入热水或热牛奶中,慢慢浸化,且慢咀嚼,奶香四溢。
新世纪前后,零食进入全面发展阶段,以辣条的产生为标志。大夏天里,拿着辣条的小学生在太阳底下被辣得汗流满面的情景,真的让人无法忘怀。
辣条甚至发展出唐僧肉的版本——这种野性的吃法似乎激发了零食商的灵感,于是沙爹鱼串、狗牙儿、香菇肥牛等以豆制品打着肉食招牌的零食也渐渐出现了。
果干果脯类的小零食也不少,果丹皮在当时是可以媲美山楂片的酸味小零食。
在面临进口零食开始进入内地市场的危机时,那些廉价的小零食仍然主打他们的小学生人群定位不动摇。比如五毛钱一板的奶片,两毛钱一板的香芋奶糖和两毛钱一盒的绿豆糕,仍然在小学门口热销。
五毛钱一包的手指饼还吃不完,沾花饼干上面的马林糖一样的小花仍然让人惦记。AD钙奶却不爱喝了,健力宝也几乎被两乐挤出了市场,旺仔成了过年过节要吃的零食。
人们的物欲生活慢慢丰富起来,一些存在于成长深处的零食也渐渐淡出了市场。而一些改变思路致力创新的零食企业正蓄势待发。
1956年在美国被发明、1975年上市的跳跳糖,是零食发明界浓厚的一笔,还出了一本书《跳跳糖:美国革命性糖果的幕后故事》。
进口零食的冲击像新时代的经济发展般大力涌来。本土品牌也要自强不息。新世纪初,可比克成功联系到周杰伦。在那之后,可比克万年不变的包装袋总是红绿黄紫橙几个颜色,搭配同样竖起大拇指的周杰伦。
相比之下,蛋黄派这一类小面包的出现,单纯而又不做作。
在“扭一扭泡一泡”和“好吃你就多吃点”等广告语的洗脑时期,大家也都开始寻找与众不同的口味和新的做法。旺仔QQ糖不再独一无二,龟苓膏也有很多size的吃法了,就连棒棒糖也能舔90分钟了。
如果你熟悉这个旺仔牛奶广告: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喝掉!
那么,你也不再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