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钟嵘《诗品》中的“雅”字,涵义丰富,“情兼雅怨”的“雅”字引起不少学者争论。“雅”是钟嵘评价诗人诗歌风格的用字,是士族及以上阶层经过上层文化、家族文化氛围、家族渊源熏染才能够形成的美学原则。
关键词:钟嵘;《诗品》;雅;情兼雅怨
作者简介:冯睿希(1996-),女,汉,四川广安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文化与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2-0-02
据笔者统计,《诗品》中的“雅”字出现了10次,虽说频率不高,但内涵丰富。从这个字可见钟嵘组织文字、运用文字的细致绝妙,亦可通过这个字分析钟嵘之“雅”观念,顺便探讨“情兼雅怨”之“雅”到底为何意。
一、《诗品》中出现的“雅”
1.曹植,“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
这里的“雅”,有学者说是一种与“怨”相对的一种美学风格:“雅”为雅正,代表典雅和高层次、高品位的美学原则;怨为怨诽,代表汉魏以来以悲为美的思想。也有学者认为“雅”字指的是《诗·小雅》。
那么这个“雅”到底是什么意思?此处先按下不表。
2.嵇康,“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
嵇康的诗歌风格过于严峻激切,锋芒太露。
3.应璩,“善为古语,指事殷勤,雅意深笃。”
应璩的诗歌善于运用古事,指说事情恳切周到,雅意深切。
4.颜延之,“虽乖秀逸,固是经纶文雅。”
颜延之的诗虽然不太秀美洒脱,但风格雍容典雅。
5.鲍照,“然贵尚巧似,不避危仄,颇伤清雅之调。”
鲍照的詩崇尚巧妙地描绘物象,不回避生涩怪僻,十分有损清雅的格调。
6.任昉,“善诠事理,拓体渊雅,得国士之风。”
任昉善于诠释事理,开拓深远高雅的风貌,具备国士的风范。
7.曹彪、徐斡,“白马与陈思答赠,伟长与公斡往复,虽曰以莛叩钟,亦能闲雅矣。
曹彪和徐斡的诗娴静文雅。
8.谢庄,“气候清雅,不逮于王、袁,然兴属闲长,良无鄙促也。”
谢庄的诗歌气调清雅。钟嵘在《诗品序》里却说“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似乎与此处矛盾,关于这个问题,曹道衡、沈玉成先生的《南北朝文学史》认为钟嵘指责的是谢庄一部分随侍应诏的作品,那么此处的“气候清雅”是在形容谢庄除应诏诗外五言诗的风格。
9.谢超宗七子,“檀、谢七君,并祖袭颜延,欣欣不倦,得士大夫之雅致乎!”
檀超、谢超宗七人都继承颜延之的风格,具备士大夫高雅的意趣。
10.张欣泰、范缜,“鄙薄俗制,赏心流亮,不失雅宗。”
张欣泰、范缜,鄙薄俗世之作,欣赏清新明朗的风格,不失为雅正的宗派。
二、《诗品》之“雅”的内涵
钟嵘在《诗品》中选评庶人诗人表明了他对这些诗人的赞赏,但他作为士族,其实处于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状态。羡慕他不能及的“上”,如曹植,既有家族门第,又有文化;亦能打破门第观念选评“下”的优秀诗人。但他对于“下”的那种微妙优越感,从《诗品》之“雅”字可以窥见。
钟嵘的“雅”,不仅仅是文辞、情感上的典雅这么简单,还必须是士族及以上阶层经过上层文化、家族文化氛围和渊源熏染才能形成的美学。
他评价谢超宗、丘灵鞠、刘祥、檀超、钟宪、颜测、顾则心七人,虽在下品,却“祖袭颜延,欣欣不倦,得士大夫之雅致”,“颜延”即颜延之,钟嵘认为颜延之写诗不够洒脱,但也“经纶文雅”,而谢超宗七子沿袭颜延之的风格,固说他们有“士大夫之雅致”。这七人的评语最后,还提到“颜诸暨最荷家声”,钟嵘说颜测最能够担负起家族世传的名声。钟嵘并没有在其他诗人的评价中说到“家声”,唯独在此处,似乎不由自主地称赞了一句。
需要说明的是,钟宪是钟嵘的从祖。颖川钟氏本是世家大族,钟嵘的先祖有汉魏之际的书法家钟繇、官拜侍中而显赫一时的钟毓、率军灭蜀且精研《易》理的钟会、永嘉南渡后官至侍中的钟雅等,毫无疑问是一个政治、文化地位极高的世家大族。但先祖的荣耀到了齐、梁时期已经消歇殆尽,钟嵘的父亲钟蹈只担任过中军参军这样的下级官职。钟嵘在这里称赞钟宪“有士大夫之雅致”,未尝不是一种骄傲,在这里提到“荷家声”,未尝不是他自己的心愿。
“荷家声”三个字点出了钟嵘对于家族文化传承的看重。
试看“气候清雅”的谢庄。
谢庄是谢灵运从子,谢家“世居公爵,凌乎一代,无其匹等。”这样的高门贵族,使得“谢家享有独特的政治、经济特权以及教育的便利,这客观上使得谢氏子弟有更加充分的条件去从事文学创作,而形成浓厚的文学氛围,并积淀成为一种家族群体意识,即所谓家族遗风,代代相传。”这样的家族遗风以及出身对谢庄势必是有影响的,熏染他“气候清雅”的诗风。
曹彪、徐斡出身优渥,虽被列为下品,但用“闲雅”等词评价他们。反观列为上品的左思,“文典以怨,颇为清切,得讽喻之致”,半字不提“雅”。
评价鲍照,“然贵尚巧似,不避危仄,颇伤清雅之调。故言险俗者,多以附照。”鲍照的诗不回避生涩怪僻,有伤清雅的格调。仔细阅读一下钟嵘对左思和鲍照的评价,多是从骨节、气劲来评价的。
有学者说:“在九品中正门阀制度的社会环境下,庶族文人只有在生活与文学创作中保持自已的‘骨气,才能拥有独立的人格,坚守住自已的独立高洁的精神生活空间,才能在门阀时代保住自己的节操,思想才能屹立于不败之地,否则将很容易沦为士族的附庸。因此‘骨气奇高用于评论人生崎岖的庶族阶层,名副其实。”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钟嵘对人生崎岖的庶族阶层,除了较突出的“骨气”方面可以大加赞赏,在“雅”的方面并没有评价,是否也说明他觉得庶族阶层不具备“雅”?这种“雅”,不是文辞、情感上的, 因为文辞上的雅很好完成,情感上的雅只要模仿到位也并非不可。这种“雅”,是庶族诗人学习、模仿不来的一种气质。
我们可以从钟嵘提及的“俗”来简要分析一下。
前面提到的鲍照,“故言险俗者,多以附照”,钟嵘认为鲍照的诗风虽然骨节强健,但还是怪异鄙俗。
张欣泰、范缜,“鄙薄俗制”,钟嵘说张、范两人不喜欢世俗之作,还称赞他们“不失雅宗”。
细细想之,“俗”这个字在《诗品》中出现得很少,一般与“雅”相对出现。且钟嵘在论及出身高的诗人时,不会用“俗”这个字来形容他们,如他评价魏文帝,说魏文帝“鄙直”,但有说“俗”否?因此可以发现,在《诗品》中,被钟嵘用“雅”赞美的诗人,如曹植、应璩、任昉、颜延之等人,出身都不低,钟嵘也不会用“俗”去形容他们。哪怕他觉得这位诗人写的诗实在是浅显,如魏文帝曹丕,也只用一个“鄙”字,而对于鲍照这样的寒族诗人,就不客气的用上“俗”字,可见钟嵘用字中所蕴含的感情。
三、情兼雅怨
经过上面的分析,再来看钟嵘评价曹植时所说的“情兼雅怨”,这个“雅”到底是什么?
先分析一下“怨诽”为何意。“怨诽”两字出自《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小雅》怨诽而不乱。”怨诽之情就是抒发对社会黑暗、统治腐败的感慨。
这样来看嵇康,嵇康出身不低,性格“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如果按照“雅”即《小雅》怨诽之情的观点,嵇康诗歌表达出来对社会时俗的愤慨,不正好是“怨诽之情”吗?那么钟嵘评价他“伤渊雅之致”岂不是自相矛盾?
如果我们换一种思路,如曹旭先生所说“雅”是雅正,代表典雅和高层次、高品位的美学原则,便能理解钟嵘为何这样评价嵇康。嵇康的诗抒发怨诽之情,但这种情感过于严峻激切,不够雅正,要是他的情感抒发再内敛一点,估计钟嵘就会说他“得渊雅之致”了。
所以,“情兼雅怨”的“雅”是一种代表典雅和高层次、高品位的美学原则,这种高层次、高品位的美学,在钟嵘看来,庶族是不能形成的,它是士族及以上阶层经过了上层文化、家族文化、家族渊源熏染才能形成的。
四、结语
在钟嵘的《诗品》中,用“雅”字来品評某位诗人的诗歌风格。这个“雅”,不是简单指文辞上、情感上的“雅”,更重要的是一种士族及以上阶层经过上层文化、家族文化、家族渊源熏染才能形成的别致风格。这个“雅”字,体现了钟嵘对家族文化的看重,对高层次、高品位美学原则的向往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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