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娟
陈奕迅 英文名Eason,1974年生于香港,歌手、演员。1995年获得第十四届新秀歌唱大赛冠军,自此正式出道。1996年发行个人首张专辑《陈奕迅》,2000年以歌曲《K歌之王》奠定其在歌坛的地位。代表作有《好久不见》《十年》《浮夸》《富士山下》等,近日推出最新专辑《L.O.V.E.》。
一个女子坐在录音棚的角落里,神色冷峻,旁若无人地拨弄着吉他琴弦。录音棚的窗外,陈奕迅额头贴着玻璃在凝望。刚开始他还一脸笑意,镜头一转,搞怪的表情瞬间收起,脸上多了几分凝重,几分落寞。
这是音乐纪录片《L.O.V.E. in F.R.A.M.E.S.》中的一幕,整部片子讲述了陈奕迅和他的DUO乐队创作新专辑《L.O.V.E.》的过程。2010年,陈奕迅找来作曲人王双骏、作词人陈咏谦、吉他手卢凯彤、小提琴手翁玮盈等17个人组成DUO乐队,在世界各地行走,两年间举办了66场演唱会。为纪念那场巡演,也为了更好地展示乐队成员间因音乐交流而碰撞出的火花,DUO乐队成员耗时6年,共同打造出这张专辑,2018年底一经推出便登上各大华语音乐榜单。
纪录片中的女子是香港女歌手卢凯彤,她曾是陈奕迅的御用吉他手。当时的她正在创作《L.O.V.E.》中的单曲《海里睡人》,在歌中她以“睡人”清醒的时间很少,来比喻DUO乐队一起出演的时光,同样短暂却珍贵。
可惜卢凯彤没有等到专辑上线这一天——2018年8月5日上午,罹患躁郁症的她从高楼上跳了下去,《海里睡人》成了她最后的作品。两个多月后,陈奕迅与DUO乐队在香港中环摩天轮下专门举办了一场音乐会,将专辑中的歌一首一首唱出。在舞台上,他还特意放上一把卢凯彤的吉他,后来在介绍乐队时,他说:“其实她今天一直都在弹的(现场播放了她生前留下来的音轨)。”
“常与你在一起/搭乘最早的班机/同细赏穿洲过省之美/携带着行李/沿途寻cafe……”《L.O.V.E.》中的粤语歌《与你常在》所唱的,正是当年DUO乐队世界巡演中的美好时光。一帮人浩浩荡荡,一起搭飞机、吃饭、打麻将,一起玩闹,“连吃饭都很疯——常常是饭菜刚一摆上桌,一帮人就一抢而光。每天都很新鲜,有一次甚至用装水的塑料瓶打保龄球”,跟《环球人物》记者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陈奕迅一脸幸福。
整张专辑共11首歌,最先录的就是《与你常在》,歌名正好与陈奕迅的另一首歌《与我常在》相呼应。当时,DUO演唱会的舞台是四面台设计,从彩排开始,陈奕迅就站在中间,其他人围成一个圈,“都能看到对方,相互看一眼就知道对方要弹奏什么”。《与我常在》是演唱会中的一首歌,由著名词人林夕填词,每每唱到这首歌,陈奕迅都会走下来,和每一位成员拥抱。
DUO乐队算起来有18人,但每次参加演出的人并非固定不变。有些人参加香港场,有些人只跑外地场。演出的次数多了,一帮人越来越默契,陈奕迅心中渐渐萌生了做新专辑的念头。
陳奕迅和他的DUO乐队一起打造了新专辑《L.O.V.E.》。
在巡演的过程中,新专辑也有条不紊地准备着。2012年4月22日,巡演开到了英国伦敦。高级的录音设备,宽阔的空间,再加上全员到齐,陈奕迅和乐队成员一下子录了包括《与你常在》在内的3首歌。第二年,大队人马又专门跑到广州,住了4天3夜,连录5首歌。但之后,因种种原因,新专辑制作计划被搁置。
其间,陈奕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巡回演唱会,还参加了《中国最强音》的节目录制。到了2017年,手头工作完成后,他跑到新西兰度假。一天早上起床,听到风声、鸟声,他顿感惬意,一下子灵感迸发,情不自禁地哼出一首曲子,于是赶紧写下来,配上陈咏谦的词,就成了后来的主打歌《可一可在》。
“《可一可在》是最后录的,巧合的是录制的日子是2018年4月22日,距离《与你常在》正好6年。”陈奕迅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因为是集10多个人之力共同打造,而且有前辈亦有后辈,整张专辑格外多元:有粤语歌、国语歌、英文歌;曲风也多样,包括雷鬼、说唱等,为的是“告诉大家音乐可以这样玩儿”。
“一起玩音乐玩了这么多年,你觉得DUO是一个怎样的乐队?”
“蠢!蠢!蠢!”陈奕迅边说边笑,一度笑到直不起腰,瘫倒在沙发上。《蠢》是专辑中的一首歌,起身后,他解释说:“蠢其实不是傻,而是纯粹,就像歌中唱的那样。”说着说着,他唱了起来:“发达世界工于心计/高级的玩法/有个世界简单可爱/俗语话系蠢……”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陈奕迅看上去就是一个傻乎乎的人。2003年11月,罹患癌症的梅艳芳举办告别演唱会,将陈奕迅带上台,说:“你们不要看他傻傻的,我觉得天才与白痴,只是相隔一线,他唱歌厉害得不得了……”
当时的陈奕迅,在香港乐坛的确很“厉害”。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香港音乐开始走下坡路,四大天王只能偶见报端,陈奕迅却逆流而上,火了起来——他的《K歌之王》《明年今日》等唱遍大街小巷。“走在路上,常会碰到不认识的人跟我说‘广东话专辑我只买你的。”也是2003那一年,他唱着《明年今日》的国语版《十年》进入内地,正式开启了红遍内地的音乐历程。
“我总算是找回了自己。”陈奕迅回忆说。出道伊始,他曾经历过一段漫长的迷茫期和蛰伏期。
时间回到1995年,陈奕迅刚从英国留完学回到香港。一直热爱唱歌的他,报名参加TVB第十四届新秀歌唱大赛。在大赛上,他改编Beyond的《真的爱你》,清唱李克勤的《偷偷摸摸》,模仿张学友的《望月》,最终赢得冠军。之后他与唱片公司签约,正式进入香港乐坛。
第二年夏,陈奕迅推出自己的首张专辑《陈奕迅》。封面上的他留着偏分,双手插袋,眼睛直直地看着镜头。这张朴实无华的专辑,像是小石头扔进大海——“陈奕迅”三个字几乎未曾在乐坛掀起任何涟漪。那时的他刚刚和女星徐濠萦传出恋爱绯闻,在娱乐版的报道里,写的是“徐濠萦与新秀比赛冠军拍拖”。
“一开始公司将我视为张学友的接班人,形象定位是西装革履的绅士。无论是形象还是曲风,都不是我想要的,当然火不了。”陈奕迅说。不久之后,金融风暴席卷香港,他被公司“放逐”到台湾。
陈奕迅再一次被推到公众面前是在1999年。那届“香港十大劲歌颁奖典礼”上,他登上舞台,悠悠地唱着 “当生命似流连在摩天轮,幸福处随时吻到星空,惊栗之处仍能与你互拥,仿佛游戏之中,忘掉轻重……”凭着这首深情的《幸福摩天轮》,他拿到金曲奖。
紧接着,《K歌之王》《明年今日》《shall we talk》,再到2005年的《浮夸》,一首首經典歌曲,将陈奕迅送上香港乐坛新一代天王之位。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有金曲爆出,《富士山下》《好久不见》《红玫瑰》……“几乎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首陈奕迅的歌”,他由此成了真正的“K歌之王”。
那一时期,陈奕迅整个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放飞自我,做癫狂的自己”。在演唱会上,他穿黑燕尾服,扎艳粉色腰带;着一身白色婚纱,唱《明天我要嫁给你了》;蛋糕裙、“大龙凤”戏服、大斗篷、蛇纹紧身衣……一次比一次夸张,但却深受歌迷喜爱。除夸张造型外,他还常常耍宝、搞怪,给人一种“不正经”的感觉。
因为种种夸张和神经质,陈奕迅的歌迷会自称“神经研究所”,他随之被封为“所长”。
有一次,陈奕迅到内地宣传新专辑,现场唱《爱情转移》时意外忘词,他竟双膝跪地,高举双手,说“对不起大家”,吓坏了歌迷。还有一幕发生在2003年的一场演唱会上,陈奕迅翻唱谭咏麟的《一生中最爱》,唱到高潮,他说:“有请我今晚特邀嘉宾谭咏麟先生。”掌声中,谭咏麟并没有现身,而是陈奕迅独自唱完歌的下半部分,但模仿得极像,让观众难辨真假。
倾诉般的声音,加上不走寻常路的演绎,每一首歌都被陈奕迅表达得淋漓尽致,他一出现,总能点燃全场。和他合作多次的林夕说:“我把写人生的歌词全部给了他,只有他才能表达出我想要表达的东西。”另一位作词人黄伟文也称他是“香港歌坛从未让我失望的人”。
在舞台上,陈奕迅一边深情唱歌,一边放飞自我。
2018年6月底,第二十六届台湾金曲奖颁奖,陈奕迅夺得最佳男歌手奖,这是他继2003年和2015年后,第三次捧回此奖,被封“三冠王”。
接受《环球人物》采访那天,记者到时,陈奕迅正在酒店房间二楼换装。等待的间隙,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员悄悄说:时间很赶,Eason(陈奕迅)讲话天马行空,常常刹不住。如果你觉得回答完了,就直接问下一个,不然问3天都问不完。听完这番提醒,记者心中暗喜:不用担心冷场了。
没过多久,主人公顶着一头标志性的卷发,笑嘻嘻地在对面坐下。对抛出的每一个问题,他都无所顾忌,侃侃而谈。想去打断又不忍心,因为话语真诚,句句入心。更重要的是,他连说带比划,面部表情转换极快——常常说着说着就兀自笑起来,下一秒又没来由地皱起眉头。这种感觉很像坐在观众席听他的演唱会:时而癫狂,在舞台上耍宝、搞怪;时而深沉,唱到情深之处,好像整个世界都为他安静,一大片听歌的人跟着哭。
“舞台上的那个你是真实的你吗?”记者问道。
“嗯,我的一个很好的性格就是接受程度很高。”陈奕迅没有正面回答,“我是一个很敏感的人,比较容易情绪化,而且情绪是从0到100,没有中间的1到99”。正是因为这种不加掩饰的真性情,他的身边聚拢了一大批忠实的粉丝,在音乐圈内也收获了一大批友人。
陈奕迅和谢霆锋可以说是“最佳损友”,歌迷习惯称他们为“大陈小谢”。两人最早相识于1997年,那一年,谢霆锋拿到“香港十大中文金曲最有前途新人奖”,刚一上台就嘘声四起。回到后台,陈奕迅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要管他们,我挺你”。
两人因此成了莫逆之交,他们会整夜坐在跑马地的公园里谈心,会一起合唱搞笑版《迎春花》——穿着花衬衫,露着大腿跳草裙舞……2000年,谢霆锋在香港开演唱会,原本邀请陈奕迅做嘉宾,被他以没空拒绝。结果演唱会那天,吉他前奏刚弹完,谢霆锋准备开唱,陈奕迅倒先唱了出来。原来他与乐队串通好,混在里面,为的是给谢霆锋一个惊喜。
卢凯彤也是陈奕迅的多年好友。她的去世对陈奕迅冲击很大,“如果那一晚,我不是在喝酒,而是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问她最近怎么样,就好了”。这一次,陈奕迅真正体会到了“宿命”二字,也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清楚躁郁症、忧郁症”,“只有了解,才会懂得理解病人的心情,然后找到合适的方法去关怀和鼓励生病的,以及需要帮助的人”。
至于陈奕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按他自己的说法或可找到答案。他曾经说过,自己就像《孤独患者》那首歌,他在歌中唱道:“聚光灯是种蒙恩,我却不能喊等一等,我真佩服我还能幽默,掉眼泪时用笑掩过,怕人看破顾虑好多,不谈寂寞,我们都很快活。”
即便是朋友再多,在喧哗与热闹的背后,往往是无敌的寂寞与孤独,陈奕迅也不例外。
24年过去,历经香港乐坛由盛而衰,内地市场也起起伏伏,陈奕迅身在其中,磕磕绊绊行走半生。他曾跨界演过电影、舞台剧,也曾因为太疲惫有过退出的念头,所幸,他最终未曾离开音乐的舞台。每当音乐响起,灯光一亮,他眉头一锁,依然是那个唱出我们心声的歌者——独自站在舞台中央,一字一句倾诉世间喜怒哀乐,道尽人生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