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斌 东江莉
[摘要]在马克思的《资本论》中,蕴含着大量的空间思想,但由于诸多原因,這些空间思想在20世纪60年代以前始终未受到重视。兴起于1968年法国“五月风暴”后的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派,不仅重视挖掘《资本论》中的空间思想,而且以《资本论》的范畴和逻辑展开了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包括城市景观、基础设施等在内的空间经济的批判。在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派中,列斐伏尔对空间政治经济学的贡献巨大。他不仅是空间生产范畴提出的第一人,还分别从哲学、政治经济学等角度和思路研究空间生产,开创了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派跨学科研究的先河。哈维不仅重视挖掘《资本论》中的空间经济思想,而且直接用《资本论》中的概念和思路去建构自己的空间理论。在对空间生产的探究过程中,哈维借助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资本积累和资本循环的关系论证,创造性地提出了资本第二循环的概念,并以此展开他对当代资本主义城市化的批判。苏贾认为,无论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还是在《资本论》中,都蕴含丰富的空间生产思想。但是,为什么马克思在这两个文本中的空间思想得不到重视呢?苏贾指出,主要的原因在于《资本论》是一个未完成的工程。在《资本论》的计划写作中,马克思原打算在国际贸易中探究空间生产的,但由于《资本论》本身的未完成,因而后续工程中预计的空间经济思想没有得到阐发。苏贾以世界体系为研究对象,通过梳理资本主义核心与边缘的对立,探寻出马克思《资本论》的当代意义。这一学派的努力,不仅使《资本论》的空间经济价值得以凸显出来,而且深化了对《资本论》文本的认识,并赋予《资本论》文本以新的时代价值。
[关键词]资本论;马克思;空间政治经济学
[中图分类号]A81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8284(2019)01-0039-06
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派兴起于1968年法国“五月风暴”后。除了受到“五月风暴”中一些所谓城市革命的影响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采取一整套空间消费策略来缓和社会矛盾(包括内城改造计划、郊区化运动、福利分房制度、商业中心的兴建,等等)、城市规划越来越受到资本的逻辑作用影响等因素,也促使了一些马克思主义者开始研究包括城市在内的空间经济。“受到种种事件的刺激,马克思主义者在20世纪60年代转向了对城市问题的直接研究。他们设法理解城市、以共同体为基础的社会运动以及与以劳动为基础的运动间的联系(也就是传统的关注点)的经济与政治意义。当城市被各种各样的研究时,生产和再生产的关系受到了集中的审视,被当作劳动力生产、实现(通过消费的有效需求,有时引人注目)、再生产(在其中,受到物理和社会的基础结构——住房、保健、教育、文化生活——所支持的家庭和共同体的制度起到了关键作用,并受到地方政权的怂恿)的场所。” [1]
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派人物众多,观点各异,且人员分散在美国、英国、法国等众多国家,也没有明确的领导人、组织机构、人员分工等。之所以能把这些人物归为一个学派,主要原因是这些学者持有共同的目的——对当代资本主义空间经济进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批判。
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派的代表性人物有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曼纽尔·卡斯特尔(Manuel Castells)、大卫·哈维(David Harvey)、欧内斯特·曼德尔(Ernest Mandel)、爱德华·苏贾(Edward Soja)等。在这些学者中,列斐伏尔、哈维和苏贾等对《资本论》的空间思想最为重视,阐释的力度最大,因此,本文主要分析和论证这三位学者与《资本论》中空间思想的关系。
一、列斐伏尔对《资本论》空间思想的挖掘与当代阐释
在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派中,列斐伏尔对空间政治经济学的贡献巨大。他不仅是空间生产范畴提出的第一人,还分别从哲学、政治经济学等角度和思路研究空间生产,开创了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派跨学科研究的先河。
在空间的研究中,列斐伏尔重视挖掘《资本论》中的空间思想。“通过回顾马克思对城市的论述(1972),列斐伏尔在《资本主义的生存》(1973)及其杰作《空间生产》(1974)里,开始更加明确地讨论他关于空间性和社会再生产这一中心主题。” [2]77 然而,要想准确阐释列斐伏尔对《资本论》的空间思想的挖掘与阐释,需要在其对空间思考的学术进程中考察,因为他的空间生产思想与他对空间的哲学本体论和辩证法的思考紧密联系在一起。从这个角度上说,列斐伏尔对《资本论》中空间思想的认识是他对空间哲学思考的结果。
(一)空间的本体论和辩证法
按一般的常理,空间无非是物质运动存在的形式,人们在这种客观性的空间中生活和生产,完全能感觉到它的三维性——长宽高,何须如此复杂地阐释。
但列斐伏尔却认为,以上的观点是一种流俗的空间观,是错误的空间观——数学意义上的空间观。“在数年以前,空间一词有着严格的几何学上的意义。空间概念使人想到的只是一个空的区域。在学术意义上,对空间一词的使用通常会伴随诸如‘欧几里得、‘匀质的或‘无限的等形容词,通常给人的感觉是空间在根本上是一个数学概念。” [3]1除了以上流俗的数学空间观外,还有许多空间观都是错误的。他指出: “空间概念可以意味逻辑的一致性、实践的连贯性、自组织性、局部与整体的关系,系列场所中相似性的形成,形式的逻辑与内容的逻辑等等。我们总是听到这样或那样空间,文学空间、意识形态空间、梦的空间、心理拓扑空间等等。尽管空间到处被提及,但仍缺乏一个准确的理解。”[3]3
列斐伏尔认为,空间不是一个空壳子,不是一个被动的储藏物,也不仅是一个康德哲学的心理范畴,而是关乎人的存在和意义。错误的空间观,既不利于人们对空间与人的关系的认识,也不利于人们对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作用的认识,更不利于人的解放。 列斐伏尔的空间观是:空间具有物理性、意识性和社会性三种属性,充满了辩证法,“从我们的讨论中一个概念上的三重属性现在已经出现”[3]33。空间的物理属性是指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感知的空间;空间的意识属性是指由哲学家、数学家、小说家、社会学家等在头脑里、小说里、著作里等构想的空间;空间的社会属性是指每一社会都有自己独特的空间。因此,“空间是社会性的;它牵涉到再生产的社会关系,亦即性别、年龄与特定家庭组织之间的生物—生理关系,也牵涉到生产关系,亦即劳动及其组织的分化”[4]48。列斐伏尔指出,空间虽包含了一种交织在一起的三重性,但其他二重属性是由空间的社会性所决定的,因为,“空间性的实践界定了空间,它在辩证性的互动里指定了空间,又以空间为其前提”[4]48。 在《空间生产》中,列斐伏尔追问:空间是如何生产社会关系的呢?列斐伏尔认为,对这一问题的解答都要从空间生产去寻找。
(二)列斐伏尔对《资本论》空间思想的挖掘
從对空间的本体论和空间的辩证法思考,再到空间生产的研究,列斐伏尔拆除了哲学与政治经济学学科的藩篱,对空间经济采用了跨学科的研究。“相较于其他马克思主义者,列斐伏尔把这些涉及空间作用者的问题理解为经济、政治和文化生产力之间的一些复杂联系,而不是理解为单纯地产生于政治领域的问题。所以,列斐伏尔的空间使用者也是日常生活的作用者。” [5]162
在《空间生产》中,列斐伏尔对空间生产的产生的解释是:“源于生产力自身的成长,以及知识在物质生产中的直接介入。这种知识最后会成为有关空间的知识,成为空间之整体性的咨讯” [4]47。 对空间生产的探究中,使列斐伏尔认识到《资本论》文本中的空间思想的价值,因为,“空间作为一个整体,进入了现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它被利用来生产剩余价值”[4]49。
1.从商品的二重性到空间商品的二重性。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指出,任何商品都具有价值和使用价值。借鉴于马克思的这一分析,列斐伏尔指出,空间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已经具有商品的属性,即作为空间商品而存在,而不再仅是自然的存在物。空间一旦作为商品生产出来,就具备了商品的价值和使用价值。一般商品的使用价值是由社会决定的,而空间商品的使用价值,既表现在商品本身的自然属性,也表现在商品的社会属性。例如,作为空间商品的机场、医院、商场等,其不同的使用价值既与自然属性有关,也与社会属性有关。空间商品的价值也是由社会决定的。我们可以在今天的房地产开发中体会到这种空间的价值属性,如不同的楼层和房屋朝向因接受的阳光照射的强度和时间不同都被换算成房屋应具有的货币价值。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商品的价值重点关注不同,列斐伏尔更重视空间商品的外在表现形式——空间的交换价值,因为在空间的交换价值中,更体现空间在保障资本的增殖性、国家对社会的控制性以及使人的价值贬值的所在。因为,“经济空间与政治空间倾向于汇合一起,而消除所有的差异”[4]55。
2.空间的生产力。列斐伏尔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空间既是社会产品,也是生产要素。当空间作为一种生产要素而存在时,就会成为一种生产力。“对于列斐伏尔来说,空间在生产模式中与资本和劳动力具有同样的本体论地位。而且空间关系表现为一种丰富而持续的社会矛盾的源泉,这需要根据它自身的术语进行分析,并且不能被剔除,正如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试图去做的那样,只能作为一种生产过程本身产生出来的内在矛盾的反映。事实上,空间的地位作为一种生产力意味着它是这一进程的一个基本的组成部分。” [5]129把空间作为生产力的一个要素,不仅是对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一种丰富,更是列斐伏尔在空间经济分析的创新之处,同时也推进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空间化进程。毕竟生产力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理论范畴。
(三)列斐伏尔对《资本论》空间思想的当代阐释
列斐伏尔指出,通过城市的空间生产,即对城市地理进行不断地改造,资本主义缓解了由于资本积累导致的经济危机而生存到今天。这显然是对《资本论》中积累问题的当代空间阐释。
资本主义要想在空间上顺利地实现资本积累,即城市的空间生产,首先必须确保能够充分占有城市空间这一宝贵的资源。资本主义对此的策略就是必须由资本掌控城市规划的能力,因为城市规划就是对城市资源的预先划分。 其次,制造以旅游产业为主导的空间消费。列斐伏尔认为,在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中,也存在着扩大再生产问题,而空间的扩大再生产,与空间消费问题是联系在一起的。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空间商品的生产与消费已经完全从属于资本的逻辑,为资本主义的扩大再生产服务。这些空间消费产业优势在于能雇佣大量低工资的劳动力,生产出相对较多的剩余价值,同时还能占有或控制城郊的空间。 最后,主导地理经济的分布。列斐伏尔指出,资本家必须掌控地理经济的区域分布,因为只有掌控地域的地理空间,才能顺利实现资本积累,进而实现剩余价值。
列斐伏尔研究《资本论》的空间思想及阐释其当代价值的做法,给予我们的启示是不仅要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研究空间生产问题,更要以跨学科的方法以整体的眼光看待空间及空间生产问题,这样才能使《资本论》中的空间经济思想在当代凸显出真正的价值。
二、哈维对《资本论》空间思想的挖掘与当代阐释
在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派的代表人物中,哈维对《资本论》中的空间思想最为重视。他不仅重视挖掘《资本论》中的空间经济思想,而且直接用《资本论》中的概念和思路去建构自己的空间理论。
哈维对《资本论》异常重视,从1971年开始他就每年给学生上《资本论》的课程,一直坚持到今天,甚至曾经到监狱中去给犯人讲《资本论》。在他看来,学生跟他认真学习《资本论》的动机不一。“一些学生想弄清马克思主义为何引起如此大的波澜,另一些仍具有激进思想的学生想从马克思那里得到启发。这样,一些本科生就依照他们的时间表和要求最后选择了马克思的《资本论》,而不是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或柏拉图的《理想国》。 ”[6]6那么,在当代资本主义,都有什么问题与《资本论》的理论工具相关呢?哈维认为,这样的问题很多,诸如资本积累、资本循环、产业后备军、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等等,都需要借助《资本论》来进行解释。他举例说:“舆论极力谴责技术变革如何破坏着就业机会,削弱着劳动组织的建设、增加了而不是减轻了工人的劳动强度和时间(这些正是马克思在‘机器和大工业一章中的中心议题)。这样,问题就归结为一个:仅几十年来,劳动力的“产业储备军(industrial reserve army)是如何依照资本积累的利益被生产、维持并日益壮大的?”[6]7
在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派的发展过程中,哈维最大的理论贡献就是直接从马克思的《资本论》出发,建构当代的空间政治经济学体系。《资本的限制》就是哈维用《资本论》的术语和逻辑来建构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的尝试。
(一)空间生产与资本积累、资本循环的关系
在《资本的限制》中,哈维指出,资本主义之所以能从自由竞争时代发展到今天而没有崩溃,靠的就是资本积累。然而,当代资本主义资本积累的重心已经不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论证的工厂领域,而是城市领域,即靠对城市景观、基础设施等空间物品的生产来达到资本积累的目的。这一资本积累过程,也被哈维称之为空间生产过程。
在对空间生产的探究过程中,哈维借助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资本积累和资本循环的关系论证,创造性地提出了资本第二循环的概念,并以此展开他对当代资本主义空间生产的批判。哈维“首先通过运用传统马克思主义有关城市发展的概念来着手他的阐述,如剩余价值、生产过剩、利润的下降率以及积累危机。他在这些上面加上了当前的争论——解释凯恩斯主义的出现,或国家干预主义以及金融资本的霸权冲击——马克思未能解决的晚期资本主义的所有方面”[7] 。
1.资本的第一循环。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卷中指出,产业资本家的剩余价值必须通过资本的循环才能实现。然而,在产业资本的循环过程中,会形成一种资本积累不断提高的趋势,原因是每个资本家都想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必然会不断提高资本的有机构成。然而,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不断提高,可变资本的比率必然会不断降低,即雇佣工人的人数必然会不断下降,由此,工人的失业率就会不断增加,从而形成了庞大的产业后备军。在《资本的局限》一书中,哈维将马克思对产业资本的循环分析称为资本的第一循环(primary circuit)。他认为,马克思关于资本的第一循环理论,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积累的矛盾,揭示了资本主义剩余价值实现的过程,解答了资本积累之谜、利润率不断下降的趋势、产业后备军形成等问题。
2.资本的第二循环 。哈维认为,随着产业领域的资本积累不断增加和资本有机构成的不断提高,利润率会不断下降,由此,资本积累遇到了障碍。为了突破产业领域资本积累的障碍,资本家必然会把资本积累转向新的领域,以获取更多的利润。 哈维指出,城市的基础设施、公共设施、住房等投资是资本积累最好的去处,由此,资本会形成与产业领域性质不同的循环,即资本的第二循环(secondary circuit)。此外,使资本进入第二循环也是资本主义在产业领域激烈竞争的结果。在产业领域的激烈竞争,对资本家产生了加速周转时间的强大压力。因为商品在空间中流通需要花费时间和金钱,所以竞争迫使资本主义通过投资城市的基础设施、公共设施等来消除空间障碍,从而加速周转时间,达到所谓“用时间消灭空间”的目的。
(二)资本的第二循环与资本主义的当代经济
为了全面分析资本主义的当代经济特点,哈维以资本的第二循环为理论出发点,以城市空间经济为中心,对当代资本主义的经济进行全面研判,并建构了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的基本理论框架。
1.资本城市化的政治经济学逻辑 。哈维把资本积累、资本循环、空间生产、技术革新等政治经济学的概念都置于他对资本城市化的考察之下,并对它们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细致的梳理。 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加紧城市化的进程。然而,这时的城市化已经不同于马克思时代的城市化。在马克思时代,城市化的进程是通过工业化来推动的,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城市化的进程是由资本推动的。 资本推动城市化的目的无非就是解决在生产领域内资本积累过剩的问题。当资本从生产领域内转移到城市的建成环境时,就进入到资本的第二循环——空间生产中。资本的城市化是通过两条途径实现的:一是郊区化,二是内城的改造。 在现代资本主义国家,不管是郊区化还是内城改造,都是在资本的逻辑主导下,在国家的支持下和金融资本的参与下完成的。它们之间构成了城市化的三位一体。在资本主导下的城市化进程中,技术的革新,尤其是交通技术和通信技术的革新,为空间生产的顺利进行创造了条件。无论是郊区化必备的汽车,还是在旧城改造中兴起的一幢幢跨国公司总部大楼,离开了交通技术和通信技术的革新,是不可能出现的。因此,哈维认为,资本积累、技术革新和资本城市化必须要一起进行。
2.资本主义的当代经济中的诸多空间经济问题 。哈维认为,不仅资本城市化体现着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的逻辑,而且当代资本主义城市中诸多的问题以及当代经济中的诸多空间经济问题都能通过《资本论》中的政治经济学概念和逻辑来解释。 第一,城市蔓延问题。资本积累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主要分析的问题和立论基础。哈维异常重视资本积累的时代价值。他指出,在当代,资本主义城市化是为资本积累服务的,因此,必然导致城市蔓延越来越严重。自二战以后,在资本积累逻辑的强势支配下,资本家对城市郊区不断进行低密度的开发,成为城市蔓延的主要推动者。 第二,生态环境的破坏。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虽然论证了许多资本积累的恶果,如两极分化、“羊吃人”的现象等,但没有提及资本积累的生态后果。然而,哈维却注意到了这一点。哈维长期生活在美国的巴尔的摩,对这个城市如何在资本积累的逻辑支配下不断进行城市改造以及城市改造给人们带来的生态、健康等问题他都有切身体会。在《希望的空间》一书中,哈维对巴尔的摩的城市改造及后果是这样描写的:“大量的人(白人和黑人)继续成群结队地(根据人口调查局的数字,在过去5年中每个月的净比例就是一千多人)离开城市去郊区寻找慰藉、安全和工作(当我刚到这个城市时,其人口接近于100万,现在它的人口降到刚刚超过60万)。郊区、边缘城市和远郊地区(借助于政府對交通的巨大资助和上层收入阶层通过抵押利息税额的减除而进行的住宅建设)以一种极度非生态的趋势蔓延——长途交通班车、夏天严重的臭氧浓度(几乎自然地与螺旋式上升的呼吸道疾病联系在一起)以及农用土地的丧失。开发商把破坏稳定一致的郊区风格(当然,由于在建筑上借用了意大利式别墅和多利安式圆柱的风格而有所缓解)当作治疗城市文明崩溃和瓦解的万能药,这种崩溃和瓦解首先是在市中心地区,然后,这种致命的打击就传播到了内郊” [6]141 。 第三,资本的第二循环自身的矛盾。资本循环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重点关注的问题。哈维通过对资本的第二循环的条件的研究发现,虽然资本通过投资城市的基础设施、城市景观等空间产品,可以在一定时期内缓解在资本的第一循环中面临的资本积累过剩的压力,但由于城市的空间产品也是有限的,用不了多长时间,资本的第二循环也会出现资本积累的过剩问题。这无疑是对《资本论》中资本循环矛盾的当代阐释。
三、苏贾对《资本论》空间思想的挖掘与当代阐释
与列斐伏尔和哈维相比,苏贾对《资本论》的空间思想的挖掘并不那么充分,他只是在《后现代地理学——重申批判理论中的空间》中对马克思《资本论》的空间思想捎带提及。然而,在此书中,他借鉴马克思《资本论》的空间思想,具体而翔实地分析了当代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状况。
(一)苏贾对《资本论》空间思想的挖掘
苏贾认为,无论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还是在《资本论》中,都蕴含着丰富的空间生产思想。但是,为什么马克思在这两个文本中的空间思想得不到重视呢?苏贾指出,主要的原因在于《资本论》是一个未完成的工程。在《资本论》的计划写作中,马克思原打算在国际贸易中探究空间生产的,但由于《资本论》本身的未完成,因而后续工程中预计的空间经济思想没有得到阐发,“虽然马克思始终是借用具体的历史例证和地理例证来详细阐析自己的各种论点,但尤其是《资本论》中第一卷和第二卷一直被包裹于各种简单化的假定:一种封闭的民族经济和一种本质上是无空间的资本主义。这种资本主义的系统性构建几乎像是存在于针尖上。其第三卷以及原计划想要撰写的其他卷本,都打算表征马克思理论的各种具体化、各种向外投射、触及对国际市场、殖民主义、国际贸易、国家的作用等问题进行历史的和地理学的分析——实质上,就是要对具有生产能力的各行业、各区域和各民族的不平衡发展进行分析。” [2]130-131当然,苏贾指出,马克思在上述两个文本中的空间思想未得到重视,还有其他原因,如西方马克思主义对于历史与时间的过度重视而有意对空间的忽视、历史决定论长期主导了苏联及东欧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而导致对马克思文本中空间思想的漠视,等等。 为此,苏贾把阐释马克思主义的空间思想当作自己的一个学术使命。他以世界体系为研究对象,通过梳理资本主义核心与边缘的对立,探寻出马克思《资本论》的当代意义。
(二)世界体系下的核心与边缘的对立
在马克思恩格斯时代,世界体系下的生产空间还只是表现在殖民地与母国的关系中,真正意义上的全球性的空间生产尚未开始。但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已经揭示了全球性的空间生产与交换对于资本主义发展,尤其是对于资本积累的重要性。在殖民地与母国之间,空间上的生产分工与产品交换对于双方都很重要,对于母国的资本积累尤为重要。
从20世纪70年代起,苏贾一直关注世界体系下的生产空间。他研究的共有三个主题:一是资本主义地理不平衡发展的空间性;二是资本主义地理空间的价值转移;三是资本主义地理的核心与边缘的对立 。
1.资本主义地理不平衡发展的空间性。苏贾认为,无论是资本主义地理空间的价值转移问题,还是资本主义地理的核心与边缘的对立问题,都与资本主义地理不平衡发展的空间性直接相关。“为界定价值的地理转移所必须做的一切事情,就是赋予资本主义一种具体的地理学,从毫无空间的针头上移走生产与交换,将它们搬入一种有区分的并已得到不平衡发展的空间性。” [2]170-171苏贾指出,资本主义地理不平衡发展的空间的形成与资本的逻辑有关。具体地说,为了资本积累的实现和利润率的最大化,就必须造成全球发展和欠发展的地理状况,即资本主义地理不平衡发展的空间。这是资本本身不断展现的运动法则的一种必然结果。
2.资本主义地理空间的价值转移。苏贾认为,在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下,商品市场必然是一体化的,但由于存在着生产率较高和生产率较低的不同地区以及资本有机构成的不同,因此,国际的商品交换,即国际贸易,必然是不平等的。从资本的地理景观角度看,这种不平等的交换就是资本主义地理空间的价值转移,这种价值转移主要体现在帝国主义的贸易和有区别的工资上。帝国主义的贸易体现在中心国对边缘国工业原料、农产品的低价收购和中心国对边缘国工业品的高价出卖这两个方面。同时,有区别的工资也会形成价值的地理转移。“不平等的交换在国际这一层面上作为一种机制几乎发挥全部的作用。”[2]175
3.资本主义地理的核心与边缘的对立。在资本主义的世界体系下核心区如何主宰边缘区呢?苏贾的答案就是由商品的不平等交换形成的价值转移,因此,所谓主宰关系就是不平等关系,体现于从边缘国到中心国的价值转移。“有些区域在价值方面将会有一种净利,而另一些区域则将会招致一种净亏损,而这将对资本积累的地理学,对每一个空间层次上的中心和边缘的形成产生某些影响。” [2]170-171不仅如此,中心国为了自身的利益,会通过世界体系下的商品交换,不断扩大这种地理经济差距,使边缘永远处于边缘,中心的地位永远不会动摇。
四、结语
《资本论》是一个异常丰富的思想宝库。当代空间政治经济学派挖掘出的空间思想,只是这一宝库中的一部分。这些学者对《资本论》的空间思想的挖掘与当代阐释虽有不足和失误所在,但总体来说,贡献是巨大的,值得学习和借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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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美] 马克·戈特迪纳. 城市空间的社会生产值[M]. 任晖,译.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14.
[6] [美]大卫·哈维.希望的空间[M].胡大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7][美] 马克·戈特迪那.城市空间的社会生产[M].任晖,译.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14:91.
〔责任编辑:徐雪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