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晓军 潘前芝 李志茗 眭达明
左宗棠:半世潦倒半世狂
近十年的幕僚生涯,对他之后的政治生涯无疑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40岁之前,屡试不第,蛰伏乡下,埋头学习“经世”之道
40至50岁,受聘入幕,施展才学;50岁之后,人生才开始变得非凡
对科举考试完全失去兴趣,下决心“长为农夫没世”
左宗棠,字季高,一字朴存,1812年(清嘉庆十七年)出生于湖南湘阴县一个家境寒素的耕读之家。左宗棠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在当地都算是小有名气的知识分子,农闲之时,他们就到县城里教书,挣钱贴补家用。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成长,左宗棠的文化启蒙较之周围同龄人早了很多。4岁时,祖父左人锦就教他读书、识字。第二年,左宗棠一家移居省城长沙,他在父亲的塾馆中开始接受比较严格系统的蒙学教育,6岁时即可阅读《论语》《孟子》等经典。
1820年,左宗棠刚满9岁,就学做文章。尽管父亲对他要求极为严格,但他读得非常轻松,“日诵所授书毕,即跳踉嬉戏”。此后五六年间,大哥左宗械、二哥左宗植先后中了秀才,左宗棠不敢怠慢,越发用功,于15岁那年第一次参加童子试。次年,他参加府试名列第二。
不久,左宗棠因母亲病重未能按期参加院试,没有取得秀才的资格。在此后的三年时间里,左宗棠在继续学习科考应试技巧的同时,也注意留心经世致用之学。当他在书铺买得顾炎武的《郡国利病书》和顾祖禹的《方舆纪要》之后,细心加以阅读,并写出心得体会,“于可见之施行者,另编存录之”。别人讥笑他读这类书无用,但他不以为然。
1830年父亲左观澜去世后,家庭经济状况更加差了,但左宗棠没有被生活的重担压垮,益发刻苦自励。此时,以编纂《皇朝经世文编》著称于世的江苏布政使贺长龄因丁母忧(母亲的丧事)回到长沙,左宗棠随即拜贺長龄为师。两人建立起深厚的师友情谊。
次年,左宗棠进入长沙城南书院深造,二哥左宗植则客游武昌。兄弟二人通过商议,将仅有的几十亩土地尽数分给侄子左世延一家维持生计。这样,左宗棠几乎没有生活来源,只得靠“书院膏火以佐食”。此时,贺长龄的弟弟贺熙龄亦因丁母忧从湖北学政任上辞归担任城南书院山长(对书院讲学者的称谓),左宗棠因此成为贺熙龄的得意门生。
贺熙龄自1830年底丁母忧回籍后,前后主持长沙城南书院达8年之久,且倡立湘水校经堂,为培养人才、弘扬湖湘文化中的实学精神作出了重要贡献。左宗棠很敬重贺熙龄的人品和学识,贺熙龄则赏识左宗棠的独立和锐意进取的精神。在十余年时间里,左宗棠从贺熙龄那里不仅学习科举考试的技巧,而且深受其经世致用之学的熏陶。正因为有了这样一种相互钦慕的牢固情谊,尽管二人之间年龄悬殊,贺熙龄在1846年临终之前,仍决定与左宗棠结为儿女亲家,将自己心爱的女儿许配给左宗棠的长子左孝威为妻。
左宗棠在长沙城南书院读书期间,还结识了后来成为著名数学家的丁叙忠和湘军儒将的罗泽南,并结交为好朋友。
1832年春,左宗棠为参加本省乡试捐资取得监生名分。是年秋,乡试完毕,他名列搜遗之首,被录取为湖南第18名举人。中举以后,左宗棠与周诒端完婚。周诒端系湘潭一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很有才学。结婚时,因左家无钱举办婚事,左宗棠不得不入赘周家当上门女婿。尽管他为此事感到面子上不好过,但周诒端对其百般体贴慰抚,且在新婚不久,变卖嫁妆,资助他于是年冬天束装北上京城,准备参加第二年春天的会试。然而,此次会试左宗棠仍名落孙山,不得不怀着忧郁的心情回到湘潭,借周家西屋居住,继续攻读科举之业。
1835年,左宗棠再次赴京应试,结果因湖南额满,只被挑取为“誉录”。他看不起这个功名,毅然南归,仍居湘潭周家,开始了一段时间的自学生涯,且以“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书万卷,神交古人”的联语激励自己。
两年后,左宗棠为生活所迫,离开湘潭到醴陵主讲渌江书院。尽管收入微薄,但他认真执教,一丝不苟。他在严格督教生徒的同时,继续准备参加会试。1837年春,左宗棠鼓足勇气第三次参加会试,仍然落第。至此,他对科举考试完全失去兴趣,下决心“长为农夫没世”。
在离京南返途中,左宗棠特意绕道南京拜访两江总督陶澍。早在主讲醴陵渌江书院时,他与陶澍“倾谈竟夕,与订交而别”。陶澍器重左宗棠的真才实学,并未因左宗棠会试落第而看不起他,而且对其百般开导,鼓励他将经世致用之学发扬光大。
左宗棠在总督府住了十多天,准备向陶澍辞行,陶澍派人挽留。又过了几天,陶澍找左宗棠谈话,送给他一些银两作为回乡盘缠,同时,向左宗棠提出了一个让他意外的请求:“吾有一子,欲与贤女婚对,当恳见许。”陶澍所说的儿子,是他老年得来的唯一幼子陶桄,当时只有4岁,而左宗棠的长女左孝瑜这时才3岁。
左宗棠认为自己不论是辈分还是身份,都高攀不起。听闻左宗棠的担忧,陶澍笑道:“若论年齿,但须渠夫妇年相若可矣,不须论亲家年齿也。君若论门第,此系贤女佳至吾家,无忧不适。至于名位,君他日必远胜于我,何忧为?”听了陶澍的话,左宗棠对陶澍的知遇之恩尤为感激,于是答应了下来,两人结为亲家。
“力耕读书”十年功
左宗棠回到湘潭后,一边自学,一边从事耕作,比较系统地对于经世致用之学在理论上有了进一步认识,并且有着初步的实践。
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左宗棠多次写信给贺熙龄畅谈“战守机宜”。他表示,要想扭转战争的被动局面,就必须洞察国政之病源所在,做到以攻达为先。然而,清政权已病入膏肓,左宗棠的正确建议是无法被采纳的。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中国被迫割地赔款,利权日渐丧失。对此,左宗棠感到忧愤不已,决计“买山而隐,为苟全之计”,“力耕读书,以自勉其所未至”。从此时起,他对经世致用之学的研习用功更勤,利用一切机会与当时讲求这一学问的贤达之士广泛接触。这其中,胡林翼的学识和人品对左宗棠的影响极其深远。
胡林翼,字贶生,号润之,湖南益阳人。他作为理学经世派人物,鄙视和反对理学庸儒泥古不化、不切实际的空谈和迂腐,重视学问和事功的密切结合,主张理论与实践的有机统一,以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重大问题。
左宗棠与胡林翼同岁,两人于1833年在北京参加会试时相识,“一见定交,每风雨联床,彻夜谈古今大政”。对于现实密切关注的共同兴趣,使得两人心心相通,加之胡林翼是陶澍的女婿,左宗棠是陶澍的儿女亲家,这一特殊关系又使得他们成为至交好友。
1841年,胡林翼因丁父忧回到益阳老家守制,左宗棠得以有机会常常与他畅谈。1845年,陶澍夫人逝世,胡林翼回益阳参加葬礼,左宗棠与之“晤谈十日而别”,在治学与做人方面受到胡林翼的真心开导与帮助。左宗棠不仅在研习经世致用之学方面继续得到胡林翼的帮助,在从政治军等许多问题上也得到他的指点。左宗棠尽管为人处世不太讲究方法,但他是一个重道义、讲感情的人,胡林翼对他的关照帮助,他一日未敢忘怀,当胡林翼1861年病逝之后,他“有泪如丝”,写了一篇情谊真切的《祭胡文忠公文》,其中说:“自公云亡,无与为善,孰拯我穷,孰救我褊?我忧何诉,我喜何告?我苦何怜,我死何吊?”
对左宗棠影响较大的还有林则徐。左宗棠比林则徐小27岁,但他从陶澍、胡林翼、贺熙龄等师友交往的过程中,对林则徐的思想言行有所了解,且从林则徐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的表现中更加感到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曾由衷地称其为“天人”。1848年,时任林则徐下属官的胡林翼曾举荐左宗棠入林则徐的幕府,左宗棠因家事不能应召赴任,但他对林则徐的学识、才能和人品表现出钦敬之情。林则徐也从陶澍、胡林翼等人口中对左宗棠有所了解,认为他是一位难得的经世之才。当他于1849年12月下旬因病回乡养病途经长沙时,特派专人至湘阴邀约左宗棠一谈。
1850年1月3日,左宗棠欣然应约来到长沙,于湘江舟中拜見神交已久的林则徐。两人相见恨晚,“江中宴谈达曙,无所不及,抗谈今昔。江风吹浪,柁楼竟夕有声,与船窗人语互相响答。曙鼓欲严,始各别去”。林则徐通过与左宗棠交谈,对其才识赞赏不已,“一见倾倒,诧为绝时奇才”。
林则徐讲求实际,特别关注祖国边陲的建设,他自知年迈体衰,无法有更大作为,所以他与左宗棠谈论最多的是祖国边防的问题,且将重任托付给左宗棠,希望他日后有机会来完成其未竟之业。
据左宗棠在《答刘毅斋书》中回忆:“忆三十年前弟曾与林文忠公(林则徐)谈及西域时务,文忠言西域屯政不修,地利未尽,以致沃饶之区不能富强。言及道光十九年洋务遣戍时,曾于伊拉里克及各城办理屯务,大兴水利,功未告蒇,已经伊犁布将军彦泰奏增赋额二十余万两,而已旋蒙恩旨入关,颇以未竟其事为恨。”又在《答张朗斋》中说:“吐鲁番产粮素多,辖境伊拉里克水利曾经林文忠修治,记升科有案。文忠谈过,南八城如一律照苏、松兴修水利,广种稻田,美利不减东南。弟当时微询崖略,未暇致详。”左宗棠之所以在后来力排众议,坚决主张注重西北边陲建设,毅然抬棺西征,抵抗沙俄入侵,在很大程度上与林则徐此次交谈有密切关系。文中所提到的刘毅斋即追随左宗棠进军新疆且担任新疆首任巡抚的刘锦棠,他在左宗棠的支持鼓励下,为完成林则徐未竟之业作了极大努力,在建设新疆的过程中取得了可喜的成效。总之,此次与林则徐晤谈,对左宗棠经世致用思想的深化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
左宗棠对林则徐的政治见解、思想作风、治学态度服膺不已,视其为忘年之交。因而,当林则徐1850年11月病逝于前往广西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途中时,左宗棠曾撰挽联寄托哀思:“附公者不皆君子,间公者必是小人,忧国如家,二百余年遗直在;庙堂倚之为长城,草野望之若时雨,出师未捷,八千里路大星颓。”这副名联,后来书刻在福州林文忠公祠堂。
此外,左宗棠对龚自珍、魏源、包世臣等人,也非常钦佩敬仰。在这十余年时间里,左宗棠不仅全面研习经世之学,而且将其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取得了初步成效。
早在1843年,左宗棠用积攒多年的900两白银,在湘阴老家东乡柳庄买田70亩,于第二年秋天举家由湘潭周宅迁至新居,“此为有家之始”。他“督工耕作,以平日所讲求者试行之。日巡行陇亩,自号湘上农人”。
左宗棠“极意讲求蚕事”的主要用意,并非为了一身一家之温饱,而是为了通过理论和实际相结合,总结一套农耕方法,给一乡一邑之人做榜样。他下了很大力气阅读许多农耕方面的著述,以实际经验写成《朴存阁农书》。1846年,左宗棠在尽力经营农田的同时,重视发展茶叶、桑竹等副业生产,“以尽地力”。
1849年,湖南发生特大洪涝灾害,左宗棠为生计所迫,不得不设馆省城长沙,其学生除了女婿陶桄之外,还有黄瑜、黄上达、黄济、周开锡等富家子弟。他在开馆授徒的同时,仍致力对家乡农业副业生产的发展。值得一书的是,左宗棠将自己的经世实践渗入周围社会,在与乡人合力捐赈的同时,与族人“积谷以备荒”,即与现今的社会互助事业差不多。这一举措,在1849年的大灾过程中收到了实际效果,大批饥民由此免于死亡,为稳定湘阴等地社会秩序起到了一定作用。1850年,他进而创设仁风团义仓。这些举措,不仅体现出左宗棠关心民众疾苦的可贵精神,而且反映了他的务实作风。
首次官场之旅堪称完美
1851年初,金田起义爆发。次年,太平军直抵湖南。湖南巡抚张亮基到处招揽人才以协助处理军政事务。得到消息的胡林翼向他推荐了左宗棠。张亮基循刘备三顾茅庐之举,派人三次前往湘阴礼聘。左宗棠最终同意出山,担任抚署幕宾,全权负责军事筹划。这一年,左宗棠40岁,他的人生新篇章由此开启。
1852年10月13日,即左宗棠应聘进入张亮基幕府一周后,军威正盛的太平军集中大部人马相继抵达长沙城南门外,准备与清军决一死战。太平军北阻攻城,西滨湘江,东有和春、江忠源部清军,南有赛尚阿等部援敌,所居形势十分不利。
晓畅军机的左宗棠看到了太平军的这一弱点,于是向张亮基建议:“先以一军西渡,扼其他窜,可一鼓歼也。”张亮基等觉得左宗棠的建议很有见地,匆忙遣调总兵常存、马龙部清军西渡湘江。
太平军首领洪秀全、杨秀清为了扭转不利局势,于是月17日决定由石达开率部横渡湘江,抢先控制西岸鱼网市等要地和江中水陆洲(今橘子洲),且在湘江水面上搭造浮桥,东西声张联络。31日,向荣率3000余清军进犯水陆洲,企图截断太平军的东西联络通道,结果遭到太平军的迎头痛击,损失惨重。
此时,左宗棠本想促张亮基实施河西合围之策,但因太平军主力攻城正急,清军无法西顾,只得全力死守城池。经过两个多月的严防死守,终于迫使军需供给困难的太平军主动撤围北上,绕道宁乡、益阳、岳州入湖北。
太平军尽管已经离开湖南,但哥老会势力在太平军影响下一度异常活跃。这引起了湖南地方当局的注意。左宗棠协助张亮基多方筹谋,调兵遣将,迅速将会党起义镇压下去。这其中,镇压浏阳征义堂起义,突出地体现了左宗棠的谋士才干。
在1853年1月下旬至2月初清军对于浏阳征义堂起义的镇压中,其直接執行者虽是江忠源,但具体谋划者却是左宗棠。左宗棠暗地授计于江忠源,不问征义堂与非征义堂,只问为匪与不为匪,采取分化瓦解的攻心政策,以尽速平定暴乱。结果,江忠源只用了12天时间,就把这次会党起义镇压下去。
就在此时,太平军以破竹之势先后攻占汉阳、武昌等湖北重镇,朝廷大为震惊,在调兵遣将的同时,命令南北各省迅速组织团练,因丁母忧在籍守制的礼部侍郎曾国藩被任命为湖南帮办团练大臣。
1月29日,曾国藩在好友郭嵩焘、刘蓉等人的反复劝说之下来到长沙。左宗棠与曾国藩会面之后,感到非常高兴,认为曾国藩“其人正派而肯任事,但才具稍欠开展,与仆甚相得,惜其来之迟也”。与曾国藩一起来到长沙的还有罗泽南、王鑫等著名湘军将领。正当左宗棠打算与一帮志同道合的士君子共同经营湖南之际,张亮基于2月上旬奉调担任湖广总督,左宗棠于是随同前往武昌。这是因为,太平军作出战略决策,放弃武昌转而沿长江而下,占江西、攻安庆,目标直指南京。
为了保持武昌九省冲衢的重要地位,朝廷一方面以张亮基坚守武汉三镇,另一方面则命两江总督陆建瀛率兵自南京西进加以防堵,阻止太平军向东发展。2月下旬,左宗棠随张亮基抵达武昌。
像在湖南时一样,张亮基对左宗棠异常信任,诸如“修城郭,筹兵食,通商贾,恤难民,治土匪”以及“批答咨奏”等一切事宜,均全权委予处理。左宗棠则不负张亮基知遇之恩,实心用事,毫无怨言。据他在给师友的书信中说:“制军(张亮基)于军谋一切,专委之我,又各州县公事禀启,皆我一手批答,昼夜无暇”;“制军待我以至诚,事无巨细,尽委于我。此最难得,近时督抚谁能如此?然我亦劳累难堪矣”。
然而,湖北局势虽暂时稳定,但江南地区的情况却很糟糕。太平军长驱东入,于是年3月中下旬攻占南京并建立起政权后,相继开展北伐、西征等大规模军事行动,用以巩固并发展自己的势力。由赖汉英、石凤魁等率领的西征军自1853年6月3日从南京出发后,至月底相继攻占安庆、彭泽、湖口、南康、吴城镇,兵锋直抵南昌城下,江西形势顿时告急,左宗棠于是随同张亮基亲赴黄州,设防田家镇,全力阻止太平军势力回占湖北。担任湖北按察使的江忠源则奉命援救江西,在郭嵩焘的协助下与太平军进行艰苦的战斗。
在这期间,左宗棠辅佐张亮基经营湖北,曾国藩等坐镇湖南,江忠源、郭嵩焘进援江西。他们各自的才能虽有侧重,但彼此间常有书信来往,相互支持鼓励,与满族官员互不买账,“胜则邀功,败则诿过”的情况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张亮基因得罪满族显贵被免职,调任山东巡抚。左宗棠不愿离开自己熟悉的三湘大地,婉拒了张亮基的邀请,回到湘阴县白水洞家中。
左宗棠的首次官场之旅堪称完美,张亮基的评价最有说服力:“此君天下才也。办土匪、歼粤匪,以战则克,以守则固,进贤进能激励兵将,以残破之两湖而渐有生气。仆何能为,皆季翁之力。”意思就是说,他的所有成绩,皆拜左宗棠所赐。
“湖南一日不可无宗棠”
左宗棠回到湘阴没多久,新任湖南巡抚骆秉章就知道了这个消息。骆秉章怕自己分量不够,便与布政使、按察使联名,派人携带亲笔信和银两请左宗棠入幕府。一方面由于过去一年的幕宾生活的确比较辛苦,另一方面对骆秉章也不够了解,左宗棠托词辞谢了骆秉章的盛情。
但形势的发展让左宗棠始料未及。西征的太平军连克安徽、江西、湖北,进抵湖南。他的老家湘阴县城也被占领。据说当西征太平军攻下湘阴县城后,曾准备进山搜索左宗棠。左宗棠在《与夏憩亭观察》中说:“弟居距县城五十余里,当贼踞县城之时,游氛四出,风谣迭起,从贼中脱出者并言贼将入梓木洞,得吾而甘心焉。筠先所知也。今幸暂免,是又得一生也。”此时的左宗棠再也无法安心呆在乡下了,但他没有立即应召入湘抚之幕。
1854年4月,已练成水陆湘军17000余人的曾国藩正拟出师湘北,又函邀左宗棠共图大业,但左宗棠还是没有爽快答应。他在《与夏憩亭观察》中表示:“涤公(曾国藩)正人,弟以刚拙之性,疏浅之识,万无以仰赞高深,前书代致拳拳,有感而已。”因为自身及一家人性命安全,左宗棠只得带领100名湘勇,护送家眷亲属出走岳家湘潭。然而,西征太平军已先一天占领此地,左宗棠只得把家眷送去辰山避难,自己则带着女婿陶桄去了长沙。骆秉章得知左宗棠到达长沙的消息后,立即召见他,极力挽留。这样,左宗棠才“允入署襄办”,开始了为期6年之久的第二次幕府生涯。
此时,长沙已岌岌可危,处于太平军重兵包围之中。曾国藩虽练成湘军,但无实战经验,于是召集紧急会议,商讨进军方略。绝大部分人主张先从湘江北上,进击靖港太平军驻地,曾国藩本人也持这种态度,唯独左宗棠表示反对。他的理由是:只有先收复长沙西南重镇湘潭,解除后顾之忧,才能全力挥师北进直捣太平军湘北根据地。曾国藩最终作出让步,由原拟赴援宁多的塔齐布部陆师,与彭玉麟、杨载福等水师五营配合攻湘潭,自己则率湘军主力进攻靖港。
果然不出左宗棠所料,在4月28日的靖港一战中,曾国藩出师不利,遭到惨败后羞愤不己,欲投水自尽,幸被左右救起,收拾残部退回长沙。次日早上,左宗棠在湘江船上会见狼狈不堪的曾国藩,代其收点战余船只、军械及火药等,并劝其“事尚可为,速死非义”。恰好湘潭方面湘军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加之有左宗棠的继续劝说开导,曾国藩才从靖港惨败的阴影中重新振作起来。
通过此事,曾国藩对左宗棠的才识愈加钦重,左宗棠在湖南的声望也与日俱增。湘军在湘潭战役中的胜利,增强了曾国藩等人的信心。通过三个多月的筹划调度,湘军与湘清军密切配合,终于将西征太平军逼出湖南退居武昌等地。至是年秋初,湖南之危已基本解除。
然而,正当曾国藩筹谋出湘援鄂之际,左宗棠萌发了辞职归隐的念头。其原因可能是他认为骆秉章对他还不太信任。据他在《答郭筠仙侍郎》中说:“弟自入居湘幕及扬历中外,骆文忠初犹未能尽信,一年以后,但主画诺,行文书,不复检校。”通过曾国藩、胡林翼、郭嵩焘、刘蓉、罗泽南等人的多方劝导,尤其是骆秉章对他的“推诚委心,所计画无不从,得尽所为”,左宗棠才最终决定留下。
从此以后,左宗棠甚感骆秉章、曾国藩等对他的知遇之情至深,为稳定湘军大后方的局势尽心尽力,其经世之才得到了极大的发挥。举一例以证明。当时,清王朝为解决财政危機,开始滥发钱币。左宗棠根据市场反应,判断此举不宜,于是建议骆秉章停止滥发上面发下来的钱币。骆秉章采纳了他的建议。此举稳定了湖南当地的社会经济,百姓少受损失,周边省份的商贾们闻讯也纷纷来到湖南,一时湖南商业空前繁荣,新增收入超过原定数额的三倍。这样不仅满足了本省的军政费用,还接济了江西、湖北、贵州、广东等省。
左宗棠在湖南的成功,能力固然重要,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取得了当地士绅的支持。左宗棠长期处于基层,对当时清政府基层政权的腐败体会深刻,自认为其已无法依靠,于是采取措施调动开明士绅的积极性。其中,最具突破性的就是取得“遇有出力绅民,即行破格保奏”的权力。此举打破了大清朝世代传承的用人和官员升贬制度,为广大士子成长开辟了新途。湖南一批豪绅地主以军功崛起,仅湘乡一县“文武二品以上近千家”,全省“布衣起徒步,操尺寸之管,凭借权力,致身节钺,肩相摩踵相接也”。更进一步的是,许多地区乡绅势力就此兴起,而官方势力却日渐衰落,这对晚清的社会和政治格局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此期间,左宗棠除真心辅助骆秉章稳定湖南局势外,还利用其合法有利的条件,着意对曾国藩及湘军出境作战给予了全力支持。这种支持最突出的表现,是左宗棠在军事上积极出谋划策,调兵遣将,使曾国藩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1854年7月下旬,曾国藩率湘军水陆各营展开了进援湖北的军事攻势,于10月中旬占领武昌,1855年1月上旬进抵九江城外,调集15000余人的兵力拟与太平军决一死战。然而,善于用兵的西征太平军统帅石达开鉴于九江的重要,事先亦作了较为周密的防御部署。对此,因湘军节节取胜而有点飘飘然的曾国藩并未认真对待。左宗棠多次致函提醒曾国藩等人,切戒轻敌麻痹思想的产生,但最终未能引起高度重视。结果在是年1月中旬至2月中旬的湖口战役中,湘军遭到惨败,曾国藩的座船亦被太平军缴获。曾国藩只身逃入罗泽南大营之后,于愤愧之余又想寻短见,被罗泽南等人劝止。随后,湘军在太平军的反击之下,被迫分割为四。曾国藩为了扭转败局,坐镇南昌,一面设置局厂、添造炮船,一面调兵遣将,层层设防。
是年10月,清廷以武汉战事紧张,令曾国藩从江西把罗泽南部陆师调援湖北。11月,石达开见江西清军兵力空虚,即以一部分兵力留防武昌,亲率主力进军江西,至1856年2月,相继占领赣省50余州县,将曾国藩打得龟缩在南昌城内惶惶不可终日,发出了“道途梦梗,呼救无从,中宵念此,魂梦屡惊”的悲叹。
为了解救曾国藩,左宗棠向骆秉章建议,分三路援救江西:北路出瑞州,中路出袁州,南路出吉安。骆秉章虽然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但因湖南兵力不敷分布,只得先期于是年2月28日任命刘长佑为统帅,兵分两路从长沙出发进援江西。在随后三四个月时间里,湖北巡抚胡林翼派遣同知曾国华等为统帅,率4000人自武昌拔营由通城入援瑞昌;闽浙总督王懿德派遣副将张从龙率2600人助攻建昌(今江西南城县);副将周凤山部2000余人合同知曾国荃部2000人,在左宗棠的部署下由万载、萍乡合取安福,以攻吉安;杨载福与李续宾水陆配合,攻抵九江城下。至此,曾国藩除统辖原在江西兵勇之外,另有湖南、湖北、福建援军水陆两万余人,分别从四个方向对太平军占领的袁州、瑞州、九江、建昌、吉安发起围攻。这一战略合围计划,基本上是按照左宗棠的意见实施的。
就太平军而言,当时投入江西战场的兵力达七八万之众,较之曾国藩所统辖的各路清军,在兵力上仍占优势。但是,由于发生“天京内讧”,石达开奉命回朝辅政,江西前线不仅兵力逐渐减少,而且缺乏统筹指挥,这就为湘军发动全面反攻提供了有利条件。进而,石达开于1857年5月负气出走安庆,准备另起炉灶,随后虽与江西清军进行过激战,但为保存实力,他于1858年3月率部由江西进入浙江,后又由浙江进入福建,转战赣湘后入四川,致使湘军得有喘息之机。至1858年9月下旬,太平军所据江西各府县城池全部被湘军攻占。
在这期间,曾国藩因丁父忧回到湖南一年又四个月,江西湘军战事实际上由左宗棠遥控。如在1857年春夏之交,王鑫、刘长佑等援赣湘军因战线拉得过长,处于被动地位的关键时刻,左宗棠立即提出以守为战的策略,很快扭转了局势。石达开部自1858年3月由江西转入浙江之后,左宗棠从全局出发致函请胡林翼代筹保浙之计。有关此类军事进止方略,均在实践上产生了预期的效果。
与此同时,左宗棠采用多种途径筹集饷糈,为解决湘军的给养费尽心机。在1858年之前,湘军饷糈主要来源湖南。而在当时,“湖南一贫弱之区,支五省兵事,羽檄交驰,兵饷两绌”。为解决这一难题,左宗棠可谓瘁尽心力。针对湖南实情,他经过反复思考,向骆秉章提出了“抽厘减漕”的建议,来达到极大限度筹聚钱财的目的。厘金之法并非左宗棠创举,1854年由太常寺卿雷以倡办于扬州仙女庙,后经清廷批准在全国普遍推广。曾国藩居兵江西时,委托郭嵩焘、李瀚章等在湖南设立军需局加以征收。左宗棠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于是极力推行。他在1856年5月起,仿照扬州成例,“榷商贾货厘,准货值率百分取二”,由黄冕试办于常德取得成效后,推行于全省各地,“设总局省城,知府裕麟总之,以转输于军需局”。据《骆文忠公自订年谱》记载,当时全省“每年共得厘金或八九十万至一百一二十万不等,湖南兵饷始觉稍舒”。
在减漕征税方面,左宗棠力排众议,反复劝说骆秉章果断实行。此法实行,立见成效,湖南每年可以增加“银二十余万,民乃得减赋数百万”。随后,湖北、江西等省也仿照推行,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尽管左宗棠当时只是一个幕僚,但因骆秉章对他的百般信赖,其才学得到了极大的发挥。一些与左宗棠相识或不相识的高级官员,如御史宗稷辰、胡林翼以及郭嵩焘、曾国藩等人,利用不同方式相继在咸丰皇帝面前举荐他的才学超人,希望朝廷能够对他予以重用。从而,咸丰不仅谕令骆秉章对左宗棠出具切实考语,送部引见,而且凡是遇到两湖赴京去的官吏都要打听左宗棠的人品和才学。后来,左宗棠在家书《与孝威》中这样感慨朝廷对他的知遇之恩:“以未著朝籍之人辱荷恩知如此,亦希世之奇遇。”
咸丰曾下诏要左宗棠进京面圣。不过一来骆秉章当时离不开他,二来左宗棠也觉得自己脾气不太合于官场,所以没去。咸丰为此专门召见了郭嵩燾,询问原因,并感叹:快50的人了,趁着精力还没衰退,还是趁早出来为官家做点儿事情。
可以说,照此下去,左宗棠出来做官是早晚的事。不料,正当左宗棠意气风发,准备大显身手的时候,一起樊燮案差点把他弄得身败名裂。
事情的起因是湖南永州镇总兵樊燮被参劾一事。樊燮一介武夫,不学无术,人品极坏,贪劣成性,同城员弁兵丁对他怨声载道。为免劣迹败露,樊燮听从师爷建议,去找左宗棠帮忙。但樊燮自恃是满人,对左宗棠很不尊敬。本是求人办事之行,却和左宗棠吵了起来。左宗棠盛怒之下,打了樊燮一个耳光。受了委屈的樊燮北上武昌找同族的湖广总督官文诉苦。官文帮他调任湖南提督,以另一人接任永州镇总兵。左宗棠立马为骆秉章拟了一份参劾樊燮的奏折,建议将樊燮交部严加议处。
樊燮在官文、湖南布政使文格的唆使下,变被动为主动,反告左宗棠把持湘政、接受贿赂。事情越闹越大,双方都到京师找了朝廷大员。
尽管对手来头很大,一般官员不敢“诵其冤者”,但骆秉章、胡林翼、曾国藩等既出于与左宗棠的友情,又为湘系集团利益计,利用各种形式同官文等作了抗争,最终由骆秉章出面转请在南书房行走的郭嵩焘联络王闿运,先后向重臣肃顺及侍读学士潘祖荫求援。
潘祖荫在奏折中为左宗棠辩护说:湘军立功本省,援救江西、湖北、广西、贵州,“所向克捷”。尽管这与骆秉章调度有方不无关系,但其大政方略“实由左宗棠运筹决胜”,功劳不可磨灭,“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宗棠也”。由于左宗棠生性刚直,不事阿奉,嫉恶如仇,不稍假让,所以一些不肖官员对他怀恨在心,故意中伤诬陷,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而官文身为湖广总督,轻信浮言,“未免有引绳批根之处”,从而建议朝廷对此案作慎重处置。“宗棠一在籍举人,去留无足轻重。而楚南事势关系尤大,不得不为国家惜此才。”
与此同时,肃顺在咸丰面前极力称赞左宗棠“赞画军谋,选著成数”“人才难得,自当爱惜”。咸丰于是改变了主意,谕令曾国藩等据实奏报。官文见咸丰有意起用左宗棠,便见风使舵,“与僚属别商具奏结案”。这样,左宗棠才避免了一场人为之祸。
转投曾国藩,从襄办军务到独当一面
通过樊燮案,左宗棠深感官场险恶,自己的个性和志趣与众不同,“气质粗驳,不能随俗俯昂,尤难入格”,决定“奉身暂退”,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1860年1月12日,左宗棠辞去湘幕,决定赴北京参加万寿恩科考试。尽管好友王柏心语重心长地劝他正确对待外间的是是非非,还是以投奔胡林翼或曾国藩更为现实,不应在此时“因微言而消极退隐”,等到将来功成名就再作隐退才是正途,但左宗棠还是执意北上一试。2月,他从长沙起程北上,于3月18日抵达荆州,24日抵达襄阳。胡林翼托人给他带了一封信,劝其停止北行,反复提醒他,官文对他蓄意陷害,“蜚语满都中”,如果前往北京,必将自投罗网,劝其“入涤(曾国藩)老营,暂栖羁羽”。
在这种情况下,左宗棠不得不听从胡林翼的建议投奔曾国藩。恰在此时,湘军正全力进攻太湖、潜山等地,咸丰考虑到左宗棠人才难得,谕令征询曾国藩是否可以起用左宗棠。曾国藩尽管对左宗棠恃才傲物、为人处世不讲究方法不怎么赞同,但他对左宗棠的才学、能力有正确全面的估价。曾国藩在给朝廷的复奏中明确表态:“查左宗棠刚明耐苦,晓畅兵机。当此需才孔亟之际,或饬令办理湖南团防,或简用藩臬等官,予以地方,俾得安心任事,必能感激图报,有裨时局。”左宗棠于4月8日至5月17日在宿松会晤曾国藩时,已获悉曾国藩对他的友好态度,打算就此进入曾国藩幕府。
就在此时,左宗棠突然接到家信,知长子孝威病重,不得不于6月2日起程回湘料理家事。经过20余天行程,左宗棠抵达长沙3天后的6月23日,接到朝廷给予他“以四品京堂候补,随同曾国藩襄办军务”的谕旨。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曾国藩被清廷任命为两江总督,节制江苏、浙江、安徽、江西等省军务。曾国藩深感责任重大,急需左宗棠帮他一把。当左宗棠刚刚离开安徽返归长沙途中,即去函嘱托不要等到廷旨即在湖南招募新军,希望他在儿子病情有所好转之后,“即求枉驾东来,商办一切”。在接到清廷下达左宗棠“襄办军务”谕令的当天,曾国藩又给左宗棠去信提出建议:“请阁下自统五千人,或霞仙(曾国藩的另一幕僚刘蓉)统之,不知其说可行否?”与此同时又告知左宗棠,他打算在一周后从宿松移营至安庆筹划一切,希望左宗棠在两三个月内来到自己身边。
从这段时间曾国藩给左宗棠和其他湘军要人的书信中可以看出,左宗棠在他心目中占有重要位置,但对左宗棠是否最终屈就幕府没有足够的把握,从而在对左宗棠反复加以劝说的同时,函托友朋对左宗棠多做工作。其实,就左宗棠而言,他内心是非常感激曾国藩在危难之际拉了他一把的。
回到长沙后,左宗棠即着手大举招兵买马。他参照老湘营的营制,兼采曾国藩湘军营制,将应募而成的湘勇、桂勇组建为4个营,每营500人,4个总哨,每哨320人,又以精壮200人为亲兵部队,供临阵冲堵之用。此外,收编湘军悍将王鑫“老湘营”旧部1400人,加上火勇、长夫,全军共计5804人,以王开化总理全军营务,刘典、杨昌睿副之;老湘营一部则由王开琳为统领。不到一个月时间,左宗棠在故友王鑫两个弟弟的全力协助之下,将新募之军先后集中于长沙城外校场和金盆岭等地加以紧张操练。
按照左宗棠原来的计划,只想招募2500人左右,但曾国藩要他一下子招练5000人,“自觉频年戎募,未曾亲历战阵,临时调度,恐不足恃”。他原打算请刘蓉出面募练一半,自己负责募练一半。但刘蓉此时不想出山相助。左宗棠只得改变计划,亲自统率这支湘军。
正当左宗棠紧锣密鼓操练湘军之时,石达开部太平军转战广西、贵州,且有可能进入四川,清廷决定改派左宗棠到四川督办军务,以图扭转西南战局。曾国藩得知这个消息后,请胡林翼做主复奏朝廷:曾国藩尽管急需左宗棠辅助,但从大局出发,从公理而言,左宗棠皆宜入蜀。左宗棠是去四川还是来江浙,“二者俱可,侍无意必也”。
此时的左宗棠非常清楚,新练的这支湘军到四川去绝对成不了气候。他也只有在曾国藩等人身边才有可能发挥才学,达到“立功、立言、立德”的目的。所以,他立即给胡林翼去信,请其“致意涤公,我志在平吴,不在入蜀矣”。
对于左宗棠这一明确表态,曾国藩感到无比的高兴。他随即递上《请留左宗棠襄办江皖军务折》,陈述恳留左宗棠的理由。与此同时,胡林翼等亦奏请清廷收回成命,让左宗棠辅助曾国藩。清廷在这些地方实力派的要求之下,终于决定维持原议,改派骆秉章顶替左宗棠督办四川军务。
此时,各路湘军正在苏、浙、皖、赣等地与太平军进行殊死战斗,形势异常严峻。曾国藩去函左宗棠,希望他“即日东来”,务必于一个月内赶到,“同心戮力,共谋此事”。仅隔三天,曾国藩怀着焦急的心情再次致函左宗棠。在随后20多天时间里,曾国藩与左宗棠信函来往频繁,就有关营制、行军路线等问题交换了意见。一切准备就绪后,左宗棠终于在1860年9月22日率军自长沙启行,开赴战斗激烈的江皖战场。因曾国藩当时坐镇祁门,左宗棠于是取道江西而进,打算与其会晤并商议湘军整体作战方略。
1860年9月,太平军于南京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决定南北一起行动,开展第二次西征,以解安庆之围,且计划于1861年春各路会师于湖北武昌。针对这种局势,曾国藩立即指示进军方略,希望左宗棠率军前往乐平,到时或由景德镇赴祁门,或由婺源赴徽州。当得知左军可于10月10日进抵章门后,曾国藩又去信给左宗棠,告知有几条途径可赴安徽,“阁下若从水路来,应请暂扎景德镇;若从陆路来,或扎乐平,或扎景德镇,请酌”。
一个星期后,曾国藩急调左军由江西南昌东进驰援安徽,此时太平军正以全力围攻安庆。再过一个星期,曾国藩在去信提醒左宗棠不要放松对军队的控制,希望能够做到新老兵勇结合的同时,考虑到英法联军已攻陷天津大沽炮台,严重威胁北京的安全,奏请率兵北上勤王,打算与左宗棠同行,因为他本人对“兵事本无所解,又近来心血日亏,思不能入,此等大举,尤不可无贤智者与共艰危”。
11月2日,左宗棠率部进驻赣东北重地景德镇。此时,尽管皖境形势异常紧张,但曾国藩更担忧的是英法联军对北京的威胁,所以屡屡致函左宗棠作好北援的准备,但最好能早会晤于祁门,以图从长计议,妥善处理“平贼”与“御外”的关系问题。然而,随着太平军势力不断集中皖境,湘军处境危急的局勢愈益形成,曾国藩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对于是否北上勤王,觉得没有把握,从而改变原来的主意,打算如得朝廷允准北援,则请左宗棠“留江以南,力保江西以图皖南”,二人暂时分道扬镳;如果不需北援京师,则请左宗棠在扎营乐平之后,前来祁门与他“熟商大局”。
面对曾国藩这种情同手足的倾心相与,左宗棠感动不已,决心鼎力相助,大干一场。经过一个来月艰苦细致的布防之后,左宗棠终于是年12月9日亲自来到祁门湘军大营会晤曾国藩。
在前后7天时间里,曾国藩、左宗棠二人无话不谈,气氛异常融洽。当然,谈得最多而又最重要的还是有关湘军军事攻防大计的问题。二人会晤之后,曾国藩仍驻祁门,左宗棠则坐镇景德镇。然而,自12月中旬至下旬这20余天间,太平军杨辅清、黄文金等部各路并进,先后攻占彭泽、浮梁等地;李秀成主力则进抵婺源,形成对祁门湘军大营三面包围之势,景德镇则成为屏障祁门西南门户的一条重要通道。
曾国藩万分焦急,急忙调兵遣将配合左宗棠布防,要求他全力保住此地,且婉转告诫左宗棠灵活运用有关用兵原则:“凡打仗,一鼓再鼓,而人不动者,则气必衰减;凡攻垒,一扑再扑,而人不动者,则气必衰减。阁下结营得地,依山凭河,敬求坚守数日,待两路贼匪猛扑一二次,巍然不动,则贼情毕露,形见势绌,然后鲍公以马步七千人赴镇会剿,必可得手。”一个星期后,曾国藩仍不放心,特意致函左宗棠,希望他根据实情用兵,“无以鄙言为意”。左宗棠当然知道景德镇所居重要地位,“此地实江、皖枢纽,不仅祁门后路,在所必争”。他立即下令各军回防景德镇,经过一个多月的严防死守,终于迫使太平军未能在赣北站稳脚跟而退走他处。
根据左宗棠坚守景德镇的优异表现,曾国藩于1861年1月8日上奏清廷为其表功,“昼而跃马入阵,暮而治事达旦,实属勤劳异常”,清廷回旨,左宗棠“以三品京堂候补”。在此之前,浙江巡抚曾奏请以左宗棠“督办浙中军务”。清廷旨询曾国藩,如果“徽、宁可少此军则令赴浙”,曾国藩当然不肯答应。左宗棠也表示要在此时着意帮助曾国藩。
1861年2月至3月间,太平军李秀成、李世贤等为配合陈玉成、林绍璋等围攻安庆的军事行动,分别直下吉安、婺源,攻入江西腹地,受到湘军的拼命抵抗。4月中下旬,左宗棠率部与太平军激战于乐平,采取开挖地道、引水塞堰等措施,迫使李世贤率余部太平军由赣东北转道进入浙江西部。此战获胜,对于曾国藩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它为祁门后路的巩固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事后,曾国藩在给胡林翼的信函中高兴地指出:“左帅此次破侍逆(指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十余万众,厥功甚伟。”
随后左宗棠率部由德兴南下进抵广信,6月中旬为对付太平军黄文金部对饶州府境的进攻,又由广信回到景德镇进行防堵,于6月底夺占皖南重镇建德。7月上旬,除留一部驻守景德镇外,左宗棠亲率4000人移驻婺源。根据左宗棠的战功,曾国藩奏请朝廷将左宗棠以正三品太常寺卿头衔由襄办军务改为帮办军务。
1861年9月5日,湘军攻陷“扼江淮之吭,当吴楚之冲”的重镇安庆,使得清军与太平军的整体战局发生了一个关键性的转变。与此同时,由于慈禧太后发动“祺祥政变”而取得了清政府统治实权,曾国藩等汉族地方督抚大员更加受到重用。11月20日,曾国藩受命统辖苏、皖、赣、浙四省军务,提、镇以下官员均归节制。
曾国藩的下一步军事目标即是全力组织对南京的合围,但此时的浙江却呈现出十分危急的局势。李世贤部太平军自是年4月中下旬在江西乐平被左宗棠湘军击败之后,分南、北、中三路转进浙境,至7月中下旬,即已占领浙江大部分地区。随后,李秀成又率大军自江西入浙,与李世贤密切配合,至是年底占领浙江省会杭州,迫使巡抚王有龄自杀,布政使林福祥等则成为太平军俘虏。
浙江不仅是江南富庶之地,且与太平军安福省连成一体,对合围太平天国首都将会带来诸多不利,所以曾国藩和左宗棠等湘系集团重要人物均主张反攻浙江,朝廷经过慎重考虑,决定以左宗棠帮办浙江军务。曾国藩便乘机奏荐左宗棠担任浙江巡抚。
为了配合左宗棠规复浙江,曾国藩决定在稳定皖境局势的同时,“一面飞檄衢防文武坚守郡城,以后由敝处发饷,归尊处调度;一面奏请将蒋芗泉(蒋益澧)调擢浙江兩司,带兵五千前来,为阁下指臂之助”。1862年1月23日,朝廷正式任命左宗棠为浙江巡抚;2月2日,又任命蒋益澧为浙江布政使。
左宗棠对朝廷给予他的殊荣,对曾国藩的知遇之恩,感慨万千。他决心在全力抚浙的同时,紧密配合曾国藩经营东南大局,仍然发挥作为曾国藩的幕僚或助手的作用。
在以往,学者们一般认为左宗棠就任浙抚后则脱离了曾国藩的幕府,把他在曾幕的时间最多计算为一年多一点。但历史学者成晓军认为,这个看法不太准确,左宗棠自1862年1月担任浙江巡抚起,至1863年5月受任闽浙总督时止这一年半时间,仍是曾国藩幕府成员。这是因为:一方面,清廷明令浙江巡抚受两江总督曾国藩统制;另一方面,左宗棠在这段时间与曾国藩照常函商有关军事大计,曾国藩在许多问题上依旧对其予以整体调度指导。
1863年5月,左宗棠被清廷任命为闽浙总督兼署浙江巡抚,全权节制闽、浙两省军务,取得了与曾国藩平列的地位。次年7月中旬,湘军攻下南京,左宗棠被清廷封为一等伯爵。之后,左宗棠的政治生涯基本上顺风顺水,平定陕甘、收复新疆、办理洋务、整顿海防,文治武功极为出色,终成晚清中兴时期的一代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