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有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不在舞台中央,隐身帷幕之后,却影响着时局以及更多人的命运;他们虽然不在封建官僚体系内,得不到书面肯定承认,却能全面参与决策;他们的出现和消亡,都算不上轰轰烈烈,但史书上还是留下了他们诡谲多变的身影。
从先秦的士,到晚清的师爷,他们的称谓虽然一直在发生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的是时代和政局赋予他们的使命。从中央到地方,他们的身影几乎贯穿了整个官僚体系,某种程度上,他们的存在,决定着一个朝代的兴衰存亡,也决定着一方民众的温饱饥寒与生死祸福。循着远去的王朝,我们看到了他们模糊的背影,也看到了他们最后留下的称谓:幕僚。
幕僚的兴亡
将“幕僚”二字拆开,“幕”,一义帷幕,古代战争中将帅的办公之所,因是临时性而非固定的官所,所以更像是军队首长的临时作战帐篷。在这个帷幕里管理大小军政事务的人,被称为“幕人”。《周礼·天官冢宰第一》云:“幕人掌帷、幕、幄、帟、绶之事。凡朝觐、会同、军旅、田役、祭祀,共其帷、幕、幄、帟、绶。”这应该就是“幕僚”的雏形,他们最初是服务于军队将帅的,参与朝觐、朝会、军旅、田役和祭祀等事务,身份非常特殊。
《说文解字》指“僚”通“劳”,故“僚者,劳也”。又云:“劳,剧也,从力荧省,焱火烧,用力者劳。”可见“僚”是苦命人、干活的人。所以将“幕僚”合并来看,他们虽然身份特殊,参与军政事务,但到底是苦命的干活人,而不是指挥者和享乐者。
这样的定位决定了他们的地位。作为幕主个人的政治工具,他们的私有属性虽然因应于专制的统治而看起来高度和谐统一,但由于幕僚服从于幕主意志而使其行为可以不受制度甚至法律制约。
养士之风的盛行,可看成幕僚在先秦的雏形。而士这个庞大的群体,只是服务于战国群雄的,有浓厚的私有和专制色彩。到了秦汉时期,这种养士之风演变成为“辟署制”,即地方长官有权配置自己的僚属。这种由朝廷给地方大员的特殊用人制度,可以看成幕府制最初的雏形。
如果说战国和先秦、两汉是幕府制的形成期,那么,三国时期就一定是幕僚在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的第一个高峰期。这个时期内,幕僚被尊为谋士——在士的前面有了谋划这个具体的动作。曹魏政权的荀彧、郭嘉,孙吴政权的周瑜、鲁肃,刘蜀政权的诸葛亮、庞统,都是此间最为杰出的谋士。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幕僚多为文学侍从。“侍从”这个词出现得比较早,在汉朝就有了侍从官,而且继承使用的时间也比较长。蒋介石在1926年当上北伐军总司令以后,身边就有了侍从副官,并设置了侍从室,如“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和“国民政府主席侍从室”,下面还有侍一处、侍二处、侍三处等机构,足见蒋介石对皇权的崇尚和迷信。
也是在这个时期,对应于幕主,幕僚被称为幕宾,也称入幕之宾。在官方的记录里,军师、参军、长史、司马都是幕宾。能够进入幕主的内帷,足见幕僚的心腹地位。
文人入幕在唐代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现象。士子以入幕作为入仕的途径,看起来,推官、巡官、司马这些官职虽然是虚衔,但因为可以作为转为正式官员的凭据而受到文人们的看重。白居易说:“幕府之选,下台阁一等,异日入为大夫公卿者十八九焉。”可谓文人入幕的真实写照。人们熟知的诗人王维、李白、岑参、杜甫、李商隐,都有入幕的经历。
鉴于晚唐五代藩镇开府造成中央大权旁落的历史教训,宋太祖赵匡胤改革前代幕僚制度,将幕僚的聘用方式由唐朝的自辟制改为中央任命制,并限定了员额,削弱其地位,明确其职能。举凡记室、参谋等幕僚职位,皆由中央委派,不再由地方官私聘。因此,宋朝的幕僚,进入到了正官系统。
师爷是明清时期幕僚的专称。“爷”字的使用,虽然不完全是对其地位的肯定,却是幕僚在这两个朝代受到官方和民间尊重的最好证明。“绍兴师爷”群体在晚明形成,在清代形成口碑,并最终成为幕僚在清代的代名词。同时,这个时期兴起了幕学,即从事幕僚的人,要通过专业的幕学,学习当师爷的职业技能。幕学当然不外三个大的系统,一是师爷之法,二是师爷之道,三是师爷之学养。按照需要,师爷也细分为刑名、钱谷、书记和挂号等类型。
刑名是吏治之重,是民命所系。俗语道:“衙门后宅一杯茶,白纸折扇手中拿。黄铜烟袋呼呼响,刀笔断案全靠他。”这就是对刑名师爷的生动描述。刑名师爷是辅佐州县官吏从事诉讼活动的幕后法官,所管内容基本涵盖了所有的刑事案件、民事案件,乃至狱政事务。基层社会纷繁复杂的案件、词讼,几乎都需要刑名师爷来仲裁。
钱谷是民生之要,是国脉所系。钱谷师爷,又称钱粮或金谷。尽管清代的赋税征银制度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总体上看,赋税征收还是钱、粮两种形式。州县的赋税征收复杂多样,钱谷师爷在每年赋税征收完毕后要向督抚衙门汇报奏销册。对于钱谷师爷来讲,钱谷赋税的事务只是核心工作,其在实际工作中所承担的州县事务,远在课敛钱谷之外,甚至还包括强占田地、争房索债等民事诉讼的调停和俸工兵饷、河工碎修、常恤贫人等公共事务的办理。
书记,又称书启或书禀,其主要工作在于为州县官书写信函和起草公文,办理一切事上接下、交际应酬、通候往来的文书。书记一职“大要在识时务,再看主人之地位与其性情,设身处地,投人所向”。该职最为清苦,但为“公门中第一流人物”。
挂号,又称号件,是州县之中从事公文管理的师爷,负责登记、汇总、归档、分发所有出入州县衙门的公文、书札,制作表册,并监督审查、催促办理,以防公事逾限。作为“百事之条目”,挂号是一个似易而实难,似轻而实重的职务。
除了以上几种类型的幕僚外,州县官还会酌量事务之繁简而增减其人。政务相对繁杂的州县,选择增設相关的幕僚,以辅助政务;政务相对简单的州县,幕僚之间兼理政务的情形也很多,甚至只需一个幕僚佐理政务。需要明确的是,在州县之内,到底是一幕兼数事还是一事需数幕,除了与政务繁简有关外,与幕僚对幕务的熟练程度等也密切相关。
郭嵩焘对幕友职业之抨击,绝非泛泛而论,实则有感而发。须知,4天前,肃顺刚被处死。而郭嵩焘曾一度与肃顺走得很近,短暂跻身“高官大秘”之列。故在郭嵩焘看来,肃顺之败,恐与其幕僚们大有干系。
身为当时权倾朝野的重臣,肃顺“轻满员”,唯独“雅重汉人名流”,故“一时名士,咸从之游”。其周边围绕着一干汉族“大秘”,时人将核心成员称为“肃门六子”。这6位师爷分别是曹毓英、李寿蓉、尹耕云、郭嵩焘、王闿运和高心夔。曹毓英乃肃顺朝中耳目;李寿蓉是财政专家;尹耕云为军事顾问;郭嵩焘是肃顺的经济智囊兼湘军联络员;湖湘狂士王闿运堪称肃顺的头号文字秘书;高心夔除了文才,活动能力亦是一流。此6人各有专长,各司其职,又能联手办大事,一道组成了肃顺的智囊团。
清代绍兴师爷之集大成者汪辉祖曾将幕僚的职业道德概括为六个字:“慎交”“自立”“择人”。说得通俗点,即社交活动要慎重,做人做事有原则,宾主关系当适度,毕竟“幕之为道,佐人而非自为,境同篱寄,无论所处何地,等是鸡鹜为伍”。不过往往知易行难,师爷们一旦尝到了权力的甜头,就如同吸毒成瘾,拼命攥住不放,终致跌入深渊。故名利场中,历来沉醉者多,而勘破此迷障之清醒者,终归少数。“肃门六子”之亲身经历便印证了这一道理。
李寿蓉负责核对户部一案账目,公事之余,却知法犯法,徇私贪墨。当时朝廷银库规定只收银号银元,而京城银号普遍存银不足,店主只得上交大钱(清咸丰年间所铸造的劣质铜铁货币)抵偿,按例户部当一概不收,李寿蓉却利用职权之便,收取银号老板好处,将大钱归入银库。很快东窗事发,为了避嫌,肃顺挥泪斩马谡,亲自奏劾李寿蓉,将之押入大牢。
尹耕云的日子也不好过。郭嵩焘评价尹耕云为“能于背后痛发其隐私,自以为有节义声名,而吾辈终不敢信其心”。可见,在郭嵩焘看来,尹耕云不仅口德不佳,还颇有点好为大言、以邀时誉的毛病。这种伎俩,偶一为之尚可,經常施展难保不翻船。1858年,英军逼近天津,尹耕云连续上书九封,力主抗战,甚至与郑亲王端华在朝堂争得面红耳赤。尹耕云本想借此塑造刚直清流的形象,孰料引起权贵极大反感,迅即被革职遣返。
王闿运与郭嵩焘虽都是湖南人,却脾性迥异:王闿运张狂,郭嵩焘内敛,王闿运极端,郭嵩焘中庸。如此差异,一起共事,难免发生摩擦。王闿运极力主张严刑峻法整治衰世,肃顺采用苛政猛法四处“打老虎”,就与王闿运的出谋划策紧密相关。换言之,王闿运乃肃顺施政方针的理论设计师。郭嵩焘一直对王闿运的这套帝王南面之术持保留态度。一次,郭嵩焘赴山东巡视吏治,回京后的工作汇报中,认定该省风气不错,无严重腐败渎职现象。王闿运得知后,则在肃顺面前指责郭嵩焘山东一行既没有挖出“老虎”,也没有拍到“苍蝇”,简直是“公款旅游”。这让郭嵩焘忍无可忍,加之其对肃顺“操切之政”“颟顸之失”久怀不满,于是辞职回乡休养。正当王闿运自诩遇到明主,可大展拳脚之际,其友严正基手书一份,借唐代“永贞革新”之掌故劝道:“柳柳州急于求进,卒因王叔文得罪,困顿以死。”王闿运幡然醒悟,找个借口,溜之大吉,任凭肃顺在暴政不归路上愈走愈远,袖手不理。
对于门下的师爷,肃顺有自己的一套培养模式:“先及留京公车,次京曹,次外吏。”也就是说,先让师爷考取进士,再将其安插于中央部委挂职锻炼几年,最后外放地方,成封疆大吏,从而延拓己之势力范围。在肃顺心中,最符合自己模式的师爷,唯有高心夔。为了让高心夔早日发迹,肃顺甚至不惜在科场舞弊。庚申年大考,肃顺正好奉命为殿试收卷大臣,因担心有人水平超过高心夔,决定从中做些手脚。按照肃顺的了解,高心夔平时才思敏捷,乃有名的文章“快手”。临考之际,肃顺突然下令缩短考试时间,“下午四时不交者撤卷”。孰料当日高心夔突然手腕酸痛,书写缓慢,“闻催促,乃草缮成”,发挥大失水准。有野史载,当拿到首张所交试卷时,肃顺“视其名,钟骏声也。通篇七页半,无一补缀”,肃顺感觉此人乃高心夔之劲敌,马上将试卷偷偷塞进自己的靴子里。等忙完公务,肃顺“归邸脱靴,始见之,大骇,即遣骑驰送阅卷处”。阅卷大臣以为此卷必定是肃顺看重的人选,便投其所好,“遂以一甲一名进呈御览,而钟竟得大魁矣”。肃顺见势不妙,“遍觅高卷,乃知亦在撤卷中”,只得列于四等。等到了朝考,早早通过肃顺拿到考题的高心夔,再度失常,“又以出韵置末等”,落得个候补吴县知县的闲缺。王闿运后来戏谑道:“平生两四等,该死十三元。”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肃顺科考徇私一事,很快传遍京城内外,朝野上下对这位权臣愈发失望。肃顺的昏招可谓招致众怒。
幕主最不愿遇到的,便是师爷卖主,背后捅刀。清代另一位著名师爷龚萼认为“幕道”精髓在于:“为幕而贫,清且贵也;幕而富,浊且贱也。良田美宅、肥马轻裘,仅只快于一时,必致贻祸于没世。”然而那些师爷投靠高官,有几人不是为了良田美宅、家财万贯,有几人不为谋取肥马轻裘、高官显爵?功利面前,大多数人宁愿抛弃操守,图快活于一时。
曹毓英狠狠摆了肃顺一道,正是受利益之驱使。民初掌故名家沃丘仲子曾说曹毓英是“公孙弘之流,而无其经术,倾险则过之矣”。可见,曹毓英乃典型不学有术之政客。起初他依附于肃顺,便是希望大树底下好乘凉。随着形势发展,特别是英法联军入侵北京,咸丰北逃热河后,曹毓英隐隐感觉肃顺集团与恭亲王奕訢集团渐成水火,于是有意调和。一日,肃顺向曹毓英咨询如何抵御外患,曹毓英道:“太平军、洋人都是皮肤之疾,但如果能主政得人,安内攘外都不为难,眼下主少国危,诚无以定乱。恭王素贤明,若效章皇故事,以王摄政,庶可挽回。”肃顺听后大为诧异,原视作心腹的曹毓英,此刻竟建议与政敌摄政,遂大声斥责,曹毓英大为沮丧,知肃顺“未可终恃”,遂暗地转而投靠恭王,“日输机密情报于奕訢”,而肃顺竟丝毫没有察觉。待到咸丰宾天,军机处班子大调整。肃顺、载桓、端华三人在未同群臣商议,更未经皇帝签阅的情形下,内定匡源与焦佑瀛破格进入军机处。曹毓英本以为自己必能入围,谁知由他人染指,一怒之下,便铤而走险,联合南书房及枢部中层官员,以肃顺等人挟制两宫为由,草拟密函,传遍京师。当奕訢集团拿到曹毓英的密函,喜出望外,自此便师出有名,正式启动太后垂帘计划。曹毓英反水,实为慈禧恭王叔嫂诛杀肃顺之导火索。
曹毓英因辅佐太后有功,被以鸿胪寺卿授军机大臣,后迁至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死后朝廷特意赐祭文及“砥砺廉隅”匾额,可谓荣极一时。郭嵩焘由于脱离较早,故成功洗掉“肃党”标签,官至广东巡抚、驻外大使。
其余四人则被视为“肃党”骨干,注定半生蹉跎。尹耕云虽再出山为官,但始终未能进入高层。李寿蓉蹲了两年大牢,虽后来复官,但已锐气全无,郁郁而终。王闿运先后入丁宝桢、曾国藩诸大吏幕府,高官虽待其恭敬,但碍于王闿运之政治前科,皆不敢委以重任,故王闿运的帝王术一直未得施展。当年肃顺最倚重的高心夔,晚景最惨。据说高心夔晚年穷困潦倒、衣食无着,去世前曾留有诗作《中兴篇》:
呜呼受遗左军杰,倏忽谋逆丞相斯。君亲无将与众弃,不济则死忠成欺。国家除恶方务尽,功轻罪重谁敢疑?谬哉区区掷腰领,不睹告庙分封时。
除了替幕主肃顺受诛惋惜不平之外,他也感慨昔日幕友星散各地,境况迥异。恐怕高心夔临死也未悟透:肃顺之败,其实与像自己这样的师爷关系甚大。自古靠利益维持的群体,都难以长久。
人们今天很难评说幕僚的历史功过。他们的生平事迹、参与处理的政务以及最后产生的效果,都难以形成最直接和最清晰的证据指向。他们被正史隐去了姓名,也同时隐去了功过。只有少数人,得以在语焉不详的记录和民间传说里,留下他们身为幕僚的传奇。
(参考资料:《幕僚传》《看历史》2018年第8期、《唐代士人为何入幕成风?原因有多重》人民网2017年11月8日、《幕宾:清代州县的特殊群体》《学习时报》2016年1月6日、《晚清的“师爷政治”究竟是怎样一种生态?》《中国经营报》2014年4月11日、《曾府幕僚》《南方人物周刊》等;作者:鲍家树、王学斌、李宗陶、杜文玉等)
唐代幕府制度有一个独特的现象,就是大批文士入幕为僚。由于幕府用人不問出身、资格,唯才是用,因此在这一时期,幕府中聚集了大量人才。尤其是安史之乱以后,唐玄宗颁诏,允许诸道自行简择人员,辟署权一经放开,诸藩镇争相拢络人才,就此拉开了与朝廷争夺人才的序幕。
“大夫公卿者十八九”为幕僚出身
唐代士人入幕成风,这些人才中不乏著名的诗人、文学家。幕府创作也随之成为一种不容忽视的文学现象。
士人入幕促进了唐代文学的发展,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诗歌、小说作品,繁荣了唐代文化。
入幕的唐代士人,大体可分为白身、现任官、前资官、科举及第者等四类人员。
以白身为例,最著名的人物当属大诗人李白。天宝初年,李白自蜀入长安求官,仅获得翰林供奉之职。
此职尚不是职事官,后人称李白为翰林学士,其实是对他的美称,因为翰林学士之职的出现还在多年之后,李白实际上还是白身。
后来李白离开长安,游历于江南各地。安史之乱爆发后,唐玄宗命永王李璘节度东南,李白被辟为僚佐。
李璘谋反,李白发觉后逃往彭泽。尽管如此,他仍被流放到夜郎,遇赦放归,酒醉乘舟,落水而死。李白可以说是白身入幕最典型的代表。
唐代著名的边塞诗人高适也是通过入幕而逐渐升为高官的。高适耻于科第,因为有才,经举荐被任命为封丘尉。不久,高适入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幕府,任掌书记,后来历任蜀、彭二州刺史,迁西川节度使,左散骑常侍等职。
诗人孟郊进士及第后,仅获了溧阳尉的小官,经另一位诗人李翱的推荐,入兴元节度使郑余庆幕中,任参谋之职。著名诗人杜牧,进士及第,又中制科,在江西团练府任巡官,又先后入江西、宣歙、淮南节度使府任掌书记,持续时间达数十年之久。
唐代后期,随着科举制度的进一步发展,大量科举及第者涌入各地幕府为官,人才之盛,蔚为大观。
由于士人入幕成风,然后再走上正常的升迁程序,故白居易说,“大夫公卿者十八九”为幕僚出身。
唐文宗时的宰相李石也指出:“两河诸侯,竟引豪英,士之喜利者多趋之,用为谋主。”河阳节度使乌重胤礼贤下士,善待宾佐,“当时名士,咸愿依之”,从而为国家储备了大量的人才。
幕府诗人的蜀漂往事
“自古诗人皆入蜀”,成都是当时全国的“五京”之一,入蜀诗人可谓幕府诗人中的“蜀漂”群体。
初唐四杰、李杜、王孟、高岑、薛涛、元稹、李商隐、贾岛、张籍、李洞等多位诗人都有入蜀的经历。他们的歌咏,成就了蜀地的千年风华。
杜甫也是入幕蜀中的诗人之一。他曾考进士落第,困于长安,唐玄宗祭太清宫,杜甫献赋三篇,得到皇帝的赏识,因此而获得过河西尉、右卫率府胄曹参军等职。唐肃宗时,授其“左拾遗”。
由于关中发生饥荒,杜甫遂弃官经秦州入蜀,在成都郊外浣花溪建草堂而居。
上元二年(761年),严武出任成都尹。据《旧唐书·杜甫传》记载:“武与甫世旧,待遇甚隆。”他们不仅是世交,还曾同朝共事,关系密切,多有诗作往还,酬唱不歇。
严武甫一上任,便力邀杜甫入幕,并作诗《寄题杜拾遗锦江野亭》一首劝道:“漫向江头把钓竿,懒眠沙草爱风湍。莫倚善题《鹦鹉赋》,何须不著鵕鸃冠。腹中书籍幽时晒,时后医方静处看。兴发会能驰骏马,终当直到使君滩。”
对此“劝官”,杜甫和诗一首《奉酬严公寄题野亭之作》:“拾遗曾奏数行书,懒性从来水竹居。奉引滥骑沙苑马,幽栖真钓锦江鱼。谢安不倦登临费,阮籍焉知礼法疏。枉沐旌麾出城府,草茅无径欲教锄。”客客气气地谢绝了严武的美意。
广德二年(764年),严武再度镇蜀时,亲访草堂,力邀杜甫加入幕府,并推荐他为节度参谋及检校工部员外郎。这就是后人称其为“杜工部”的缘由。
入幕后的杜甫,暂时打消了去蜀之念,专心为严武出谋划策,或助严武军事训练,或同严武分韵赋诗,或陪严武观山赏水,生活倒也充实。但时间长了,严武的“穷极奢靡,赏赐无度”也让杜甫心生不满,并作诗讽喻。
《钱注杜诗》里说:“史称武累年在蜀,肆志逞欲,恣行猛政,穷极奢靡,赏赐无度。公在武幕下,作此讽谕,朋友责善之道也。”
短短三五月后,杜甫萌生辞幕归隐之意,并作诗明志。永泰元年春(765年),杜甫托病离幕。
分道扬镳之后,杜甫在去蜀东途中,惊闻年仅40岁的严武猝然辞世,悲痛之余作诗《哭严仆射归榇》以悼亡友:“素幔随流水,归舟返旧京。老亲如宿昔,部曲异平生。风送蛟龙匣,天长骠骑营。一哀三峡暮,遗后见君情。”
一批士子甘愿赴边塞入幕,为国效劳
唐代士人入幕成风的原因十分复杂,既有深刻的社会原因,又有政治方面和制度方面的原因。
唐代入仕为官的门径主要有门荫、科举、行伍、流外入流等。门荫主要针对的是贵族官僚子弟;流外入流对于那些才学出众、素有盛名的士子来说,是耻于通过这种途径入仕的;至于行伍,更非文士所愿为。剩下的就只有科举一途了。但是这种考试偶然性很大,就连杜甫、孟浩然、温庭筠这样的高才也难免落第,致使一批有才之士得不到任用,这对社會和国家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损失,而投入幕府则不失为一个最佳的入仕途径。因此幕府辟署制的存在,对国家与社会都是十分有利的。
另一方面,由于国家官员编制有限,尽管科举录取了大量人才,却并不能保证参选者皆能获得官职,这也是导致大批科举及第者选择入幕的重要原因。
在唐代士人中不乏因经济方面的原因而入幕者。如杜甫逢安史之乱,生活无着落,他在秦州时,一度沦落到负薪拾橡栗以自给的境地,只好入蜀投严武幕府。
幕职官俸禄优厚,职权颇重,也是吸引士人入幕的一个原因。唐前期京官俸禄厚于外官,后期外官则厚于京官,以致出现了“京官不能自给,常从外官乞贷”的现象。幕职官的俸禄比州县之官更厚,故入幕府者络绎不绝。
另外,节度使们为了吸引人才,往往给幕职官各种优惠,包括官职、金钱,至于礼贤下士者更是不在少数。
剑南东川节度使柳仲郢,为了聘李商隐为判官,事先出钱35万为其准备行李。对招聘来的士人,节度使们大都能以礼相待,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批评。
至于职权之重,有些甚至超过了刺史、县令,如行军司马、两使判官等,皆是如此。有些幕职掌管某一方面的职权,表面上看,似乎谈不上权重,但其所负责的却是整个管区,即节度使辖内数州、十数州这方面的工作均由其掌管,职权不可谓不大。
唐代还有不少士人,因怀有报国立功的志向加入幕府。比如诗人王昌龄,长期在边境地区担任幕职,其《从军行》中的名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就表达了这种远大的志向。
高适在《塞上曲》一诗中写道,“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岑参任安西节度使府判官时,在《初过陇山途中》写道:“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边塞苦,岂为妻子谋!”出于这种一心为国的高尚情操,在报国无门的情况下,一批士人甘愿赴边塞入幕,为国效劳。
大量文人入幕改变了唐代幕府的结构,对提高官员施政能力有着积极作用。
此外,入幕也扩大了文人的生活视野,从而为文学创作提供了更多素材,繁荣了唐诗的创作。
如果没有文人入幕,唐代的边塞诗派就不可能出现。由于士人任幕职官时,长期客居外地,不免思念家乡、亲友,心有所感,写下了大量的羁旅诗,如杜甫的《月夜》、张继的《枫桥夜泊》、李商隐的《夜雨寄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