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坡
1995年,周子倩出生在成都。她自幼对小巧玲珑的东西情有独钟,买芭比娃娃只因喜欢里面的小配件,养狗就选最小的吉娃娃……
2001年,父母在公园里给她买了一个“袖珍客厅”回家玩,巴掌大的一个“客厅”,里面却是沙发、茶几、电视机、花瓶等样样俱全。有了这个玩具,小子倩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她十分迷恋这个小小的世界。
2002年初,见市面上有制作微缩景观的材料包卖,周子倩满眼惊喜,父母就给她买了几包含有树脂、塑料、胶水和粘土的材料回来。但真正上手做微缩模型的时候,小姑娘才发现这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整个制作她全都要独立完成,过程相当繁复。
为了完成作品,周子倩往往起床刷个牙,就一头扎进袖珍模型制作中,然后不停“工作”十几个小时!“你要不断细化,就永远都会有进步的空间,所以一定要花费很多很多时间。”结果,不满7岁的子倩通过近4个月努力,才参照家中的摆设,亲手制作出了属于自己的“小儿国”:一个小女孩抱着小狗,在家中看黑白电视,家中陈设着一套布艺沙发、落地灯和老式电话机。那台上世纪90年代家喻户晓的小霸王游戏机,手柄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她把家中的原物缩小了二十分之一,放进了这幅作品中。这件珍藏至今的处女作现在看来略显粗陋,当时却赢得了亲友们的一片赞叹:这小丫头太心灵手巧了!
得到亲人的赞赏,小子倩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从此迷上了打造“袖珍世界”。
忆起童年,每个90后的孩子最喜欢遍布大街小巷的“副食店”了。拿上几毛钱,买个冷饮冰棍,或是一包辣条、干脆面,就能收获一整天的满足感!于是,周子倩读高中时,决定“复活”一件已经在城市里消失的副食店,把当年的生活场景还原出来。
为了打造《小区副食店》这件充满甜蜜回忆的作品,她每天放学后一写完作业,就开始画图、找材料、制作微观造型、打磨一件件指甲盖大小的物件……因为制作的东西太小,周子倩时常要用到细如针尖的笔、放大镜、镊子等工具。
当同学们捧着周子倩这件《小区副食店》观看时,惊艳之余不禁感慨万千:“哇,这也太逼真了吧!”“满满的‘回忆杀啊,简直想哭……”
从6岁开始,转眼十余年过去,周子倩一直呵护着自己的“迷你”情结和兴趣爱好。在没有任何相关教程的情况下,她全靠在海外“袖珍艺术”网站搜集的一些制作片段,自己摸索着动手操作,过程虽然繁琐却充满愉悦。
高中毕业后,周子倩以优异成绩赴意大利留学,在都灵市的蒂娜美院主修舞台设计专业。这时她已经对袖珍艺术有了完整的认知:欧美称之为“miniature”,是把事物的原形做成微缩模型的造型物,营造出一个个具体而微观的世界。它起源于16世纪德国宫廷的娃娃屋,原是王室间互赠的礼物。据史料记载,400多年前,德国王室开始流行按比例缩小的玩偶屋,渐渐风靡欧洲王室。其中,以1924年英国玛丽王后的娃娃屋最为著名:1.5米高的袖珍模型复原了英国宫殿的细节,750件艺术品按宫内摆设原样布置,电力和排水系统都一应具全,连厨房水龙头都可以放出水,水槽边还放着力士牌肥皂。
相比欧洲的写实,中国古代的袖珍艺术更玄妙:《核舟记》里雕有苏轼泛赤壁的核舟“八分有奇,高二黍许”,窗可开合,还有“清风徐来,水波不興”的题词。
留学期间,周子倩与欧洲同学聊到了他们共同的回忆——宫崎骏的电影《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在身长仅10厘米的阿莉埃蒂眼中,世界很大,大到一块方糖如同一个10寸的蛋糕。这次聊天的结果是,子倩试着给阿莉埃蒂做了一个花园。她还在花园里种了真实的迷你多肉植物,配了一把可以浇水的铜壶,用两根手指捏着铜壶倾倒时,壶嘴真的一滴一滴流出水来,滋养着植物茁壮成长……金发碧眼的同学和老师们见了此作,都对周子倩惊为天人,夸赞她“太酷了,简直是袖珍艺术大师”!
在中国,袖珍艺术还是一个陌生的领域。所以,子倩在自学过程中借鉴的都是西式做法。但在选题上,她还是更爱中国风的题材,对我们过往的生活和传统风俗很着迷。
留学意大利期间,周子倩带着对家乡的思念,做出了一个又一个成都范儿的微缩景观。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成都游乐园,是成都,乃至全川80后、90后的童年回忆,园内高空观览车是锦江畔一大标志性景观。高空翻滚列车、勇敢者转盘、疯狂的老鼠、激流勇进……让小朋友们玩得意犹未尽。游乐园关闭很多年了,但它在周子倩手上又“活”了过来。她的《游乐园一角》里,有小火车、碰碰车,还有孙悟空抬轿子……要玩耍就得去售票亭“买票”吧,于是她做了一个黏土捏的售票员,旁边还有个机器人手举牌子——120cm以下儿童谢绝乘坐。这件以1:12倍手工打造的微缩作品,是周子倩看着父母为自己拍的童年录像还原出来的。
“很多东西来不及告别就消失了,我希望能用这种袖珍的形式,把它留下来。”于是,周子倩带着对故乡的思念,又先后打造出了《老宅旧梦》《宽窄巷子》《火锅江湖》等成都题材的袖珍作品。“夕阳斜斜映在斑驳的砖墙,铺着榉木板的屋内还弥漫姥姥当年酿的豆瓣酱……老街坊,小弄堂,是属于那年代白墙黑瓦的淡淡的忧伤……”《老宅旧梦》里的诸多细节,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周杰伦的这段歌词,虽然描绘的地域并不相同,但意境却恰如其分。
“这是什么材料做的?”是周子倩经常被问到的问题,但她往往答不上来。因为一件作品往往能用到100种左右的材料,纸、木头、黏土、陶瓷、复合板材……甚至乒乓球、手表盒都能成为不错的原材料。这些都是她平时收集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在哪个作品里就能派上用场。好玩的是,《老巷旧梦》撒满巷弄的落叶,是她收集的真落叶,碾碎以后撒上的;《霸王别姬》曲终人散的戏院里满地瓜子壳,也是真瓜子削细后一堆一堆撒在凌乱的板凳间的。
2016年,周子倩的外婆去世了。回国参加完老人的葬礼,女孩久久无法走出悲伤的情绪。于是,她就制作了一件袖珍作品《外婆的家》,以缅怀逝去的亲人:绿色墙壁、黑白电视,书桌玻璃下压着照片,那一台木头风琴曾伴奏着一个小女孩唱唱跳跳……
周子倩说,每一套成都记忆作品,最大的困难是很多物件看不到了,无法现场量数据比尺寸,只能在网上搜罗照片,找亲朋好友打听。没有模仿对象,每一次都是首创,必然会经历一次又一次失败。比如《外婆的家》中的一个玻璃杯,她就研究了几个月。在材料上,先后淘汰了玻璃、黏土、胶板,最后确定为塑料;做模子、烤变形、压模也不是一蹴而就,需要不断实验、练习。再加上求学期间无法全身心投入,这一套微缩景观制作就耗时半年。
除了这些小时候的记忆,说起成都,怎么也少不了苍蝇馆子。2017年,周子倩决定来一个袖珍版的“成都牛王庙父子水饺”!这家店在苍蝇馆子界排名前十,店铺老旧,却深受成都人的喜爱。为了还原这个父辈极为钟情的地方,她连去了几次父子水饺店,吃饭、拍照,并和老板攀谈。
随后,周子倩就在《父子水饺》中,栩栩如生地还原了这家店。用了好多年的老锅子、新买的洗洁精,甚至是每一处的污垢和铁锈,全都被她以1:12的比例复原了。只看作品照片,你完全猜不出这居然是一件模型,实在太逼真了,连每一个热气腾腾的饺子都显得皮薄馅儿多!再仔细观察,连袖珍版的餐碗也都是有倒影的!
“被骗了!你这些是3D打印的吧?”“不,这些可都是纯手工!”看到周子倩的作品后,许多人都会被震撼到,如果不是知情人解释,他们根本不敢相信,这些栩栩如生的微缩景物居然出自一个95后小姑娘之手。
而这样的高度拟真微缩效果,也让子倩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肯定。2018年2月18日,她的作品《父子水饺》参加了米兰Italy miniature展览,并获得了展会的一等奖!次日,《意大利新闻报》报道称:“这位中国女孩将故事場景与手工艺巧妙结合,仅仅只运用树脂、塑料、胶水和粘土等材料,就让人在微缩艺术中流连忘返……很了不起!”
近几年,子倩曾到香港、东京、纽约、巴黎等地参展,每到一地,都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她的作品还被东京佛教艺术博物馆、里昂国际微缩电影艺术博物馆等永久收藏。
前不久,一位美国人慕名找到周子倩,想以9万美金(约合人民币60万元)的高价收藏她那件《老宅旧梦》。但她舍不得,“我自己还想再玩,把细节再完善一下。”
2018年,周子倩在意大利本科毕业后,拒绝了当地袖珍艺术机构的邀请,坚定地回国发展。随后,她在成都成立了自己的微缩景观公司,除了接私人和博物馆的袖珍艺术品定制,还为全国著名的房企制作沙盘,并将自己的技艺运用到了电影中。“大家在影片中会时常见到,无法做特效的物件常用到微缩模型,还有袖珍瀑布、坍塌的楼房……”她举例说,奥特曼和小怪兽打架,为什么奥特曼那么大,而建筑显得很小?因为房子是微缩模型。
2019年3月,周子倩和团队成员还受邀为一部大电影做起了“微观模型”。这位95后袖珍艺术家坦率地说,公司成立第一年,就创造了200多万元净利润!而比赚钱更令子倩感到快乐和满足的是,她用自己的智慧和巧手微缩了一段段旧时光,锁定了一座城市的温馨记忆……而这,也是一种文化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