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丝及其纹样在古代文物上的运用*

颜建超章梅芳

(北京科技大学 科技史与文化遗产研究院，北京 100083)

花丝镶嵌是我国历史上较为悠久的传统金银细金工艺之一，在我国传统手工艺发展史上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花丝镶嵌是以金银珠宝为主要原料，以花丝、镶嵌为主要工艺(核心工艺是花丝工艺)，并灵活集合了錾刻、捶揲、镂空等细金工艺和烧蓝、点翠等装饰工艺，是一项集成的传统手工技艺.随着时间的推移，“花丝镶嵌”被赋予了双重含义，一是指称花丝镶嵌制作技艺;二是引申为由这种工艺制作的工艺品.由于花丝镶嵌工艺在历史上的特殊地位，特别是元、明、清三朝皇家贵族的重视，北京花丝镶嵌形成了雍容大气、富贵华丽的宫廷艺术风格，成为花丝镶嵌工艺的典型代表.

北京花丝镶嵌的繁复奢华主要是通过花丝的巧妙运用以及镶嵌名贵宝石等方法表现出来的，“不会制作花丝就谈不上会花丝镶嵌技艺”.[1]113因此要很好地了解花丝镶嵌，首先要深入了解花丝.近年来不少学者对花丝进行探讨，但这其中不乏概念混淆，或与实际工艺制作有所偏差的情况，往往给读者造成不少困惑.笔者旨在通过对已有文献的梳理，结合对花丝制作工坊的实地调研，对“花丝工艺”中“花丝”概念的内涵及外延予以初步澄清.并以此为基础，分析各类花丝及其纹样在古代花丝镶嵌中的运用情况，为进一步厘清花丝镶嵌的历史脉络提供有力的依据.

1 什么是花丝

花丝工艺中的丝是指用贵金属去制作的金属细丝.古代的贵金属一般特指金银铜，据已知文物来看，古代制作花丝镶嵌的丝基本为金银材质.花丝镶嵌行业人员常将金银铜等贵金属拔制出来的单根细丝称为素丝，素丝是花丝工艺中制作花丝的原料丝.

那么，什么是花丝?有学者提出：“花丝，就是花样丝，俗称‘花丝’.即用各种不同型号(粗细)的金、银、铜素丝搓制而成的各种带花纹的丝”.[2]81之后，很多相关研究都沿用了该定义，如有学者认为：“将两根或多根圆素丝放在搓丝板上，用搓丝木将其搓成一体为花丝”.[3]53这些定义都强调花丝是由素丝搓制而成.那么，在实际花丝工艺中所运用到的“丝”有哪些，又是如何制作，是否与上述定义一致呢?

经过调研，发现目前花丝镶嵌工艺中最常见的“丝”主要有以下几种.

(1)素丝.将制好的银锭或金锭等用机器轧成条，然后将金银条放到拔丝板上拔制，最后拔制出所需型号大小的单根金银丝称为素丝.经过拔丝板拔制出来的圆丝为圆素丝(图1).圆素丝经过压扁之后为扁素丝(图2).

图1 圆素丝Fig.1 Yuan Su Si

图2 扁素丝Fig.2 Bian Su Si

(2)上文学者所称的“花丝”.将两根或多根圆素丝合搓成一股的丝为圆“花丝”(图3)，将圆花丝压扁之后为扁“花丝”(图4);按正方向搓为正向“花丝”，按反方向搓为反向“花丝”.

图3 圆花丝Fig.3 Yuan Hua Si

图4 扁花丝Fig.4 Bian Hua Si

(3)花样丝.采用一定的技法或技巧将上述素丝和“花丝”通过变化之后所形成的、具有不同形状的丝，暂且称为花样丝.常见的花样丝有祥丝、螺丝、麦穗丝、巩丝、门洞丝、凤眼丝、码丝、竹节丝、狗牙丝等等.这些花样丝都有基本的习惯用法，制作的时候也有专门的工序.上述几种花样丝的制作方法如下：

①祥丝.将一根细圆素丝紧紧地搓绕在一根衬丝上，整体即为祥丝.

②螺丝(图5).螺丝的制法和祥丝相似，但螺丝是将一根圆素丝等间距搓绕在一根铜针或铁针上面，最后将针抽除，即为螺丝.

图5 螺丝Fig.5 Luo Si

图6 麦穗丝Fig.6 Mai Sui Si

③麦穗丝(图6).将两根正反“花丝”平行合焊在一起，即为麦穗丝.

④巩丝(图7、图8).将素丝或“花丝”放到专门的制作工具上，通过左右旋转工具而成.另外，也可以将一根圆素丝或“花丝”在两根细棍上穿插缠绕成8字形，将细棍抽出，[3]54即为巩丝.

图7 巩丝制作Fig.7 Gong Si and its production

图8 巩丝Fig.8 Gong Si and its production

⑤门洞丝(图9、图10).门洞丝的制作也很烦琐，主要是将扁素丝放到制板上折制成几段，用钳子夹紧折点，将折点两边左右掰弯，再放到铜针上，配合着镊子将其压弯成门洞形状.

图9 制作门洞丝Fig.9 Men Dong Si production

图10 丝Fig.10 10 Si

⑥凤眼丝(图11).凤眼丝的制作是将两根素丝搓成较为稀疏的“花丝”，然后将“花丝”放到压丝机上压扁，即为凤眼丝.

⑦码丝(图12).将螺丝向同一方向斜推倒，使每个罗圈彼此交叠在一起，并压扁，即是码丝.

图11 凤眼丝Fig.11 Feng Yan Si

图12 码丝Fig.12 Ma Si

⑧竹节丝(图13).将扁素丝按同一方向搓，使之旋转形成竹节状.根据所需竹节丝的粗细而准备不同宽度的扁素丝，竹节的长短、疏密则在搓丝时通过力度大小来控制.

⑨犬牙丝(图14).将“花丝”或素丝左右翻折，使之成为犬牙状.

图13 竹节丝Fig.13 Zhu Jie Si

图14 犬牙丝Fig.14 Quan Ya Si

上文分类列出的几种最常见的“丝”表明，花丝工艺所运用的“丝”多种多样，变化百般，制作也各有技巧.花丝工艺是花丝镶嵌最主要的制作工艺，若如上文学者所定义的“花丝是由两根或两根以上的素丝搓制而成的”，可否理解成“花丝工艺中的‘花丝’仅指是由两根或两根以上的素丝搓制而成的丝”?若这样理解，那么花丝工艺所使用的丝，就仅仅是图3、图4中的丝，而祥丝、螺丝、麦穗丝、巩丝、门洞丝等就不属于花丝范畴.但实际上，它们也正是花丝工艺的基本用丝.调研发现，行业内一些工艺家和匠人也会把两根或两根以上的素丝搓制成的丝称为“花丝”，同时也把如祥丝、螺丝等其他用丝模糊地称为“花丝”.这很容易让人产生困惑，进而对传统工艺——花丝镶嵌的定义也无法明晰.对此，我们认为应该将“花丝”定义为一个集合概念，一个能够全面概述花丝工艺所有用丝的概念.北京高级工艺技师康先生①康健，男，北京高级工艺技师，擅长花丝、镶嵌、錾刻、珐琅等工艺制作，开设有自己的工作室.笔者多次就花丝镶嵌的工艺问题对其进行访谈，并2016年4月7日至4月16日到其工作室实习，学习简单的花丝制作工艺.认为：“通过运用一定的技法、技巧将素丝表现为不同的造型、图样等，这就形成了花丝.也就是说将素丝进行不同变化之后所得到的丝就是花丝.”鉴于此，我们建议将运用一定的技法或技巧制作成具有不同表现形式、用来制作花丝镶嵌器物的贵金属细丝统称为花丝.

虽然素丝为制作花丝的原料丝，但很多时候，“两根或多根素丝搓制而成的丝”(即上述学者所意指的“花丝”)也是制作其他花丝的基础.那么，这种花丝应该如何称谓呢.文献记载：“填，又称平填.即把压扁的单股花丝或素丝充填在掐好的纹样轮廓里”;[2]91“填丝时将……所填丝材应是单股花丝或素丝”.[3]56文献中“单股花丝”这一词汇，作者并没有交代什么是“单股花丝”，但根据其对工艺的描述，符合现实工艺制作技巧.即用两根素丝搓制而成的丝或素丝来填丝，是花丝镶嵌惯用的手法.由此，“单股花丝”(图3、图4)应为上述学者们所定义的“花丝”之一，即两根素丝搓制成的丝.如此，三根及以上素丝搓制而成的“花丝”应为“多股花丝”.

如此一来，在此所界定的花丝镶嵌中的花丝概念实际上包括学界常说的单股花丝、多股花丝、花样丝等.其中，花样丝通常由学界所称的“花丝”或素丝按设计制作而成.

至此，可以为花丝工艺所运用的“丝”作一个较全面的阐述.首先拔制素丝，然后根据需要：或直接将素丝掐制成花样丝，或将两根素丝搓制成单股花丝，再掐制成花样丝，或将三根及以上的素丝搓制成多股花丝，再掐制成花样丝.这些由素丝或单股、多股花丝设计制作而成的丝均统称为花丝.

花丝是花丝工艺的基础元素，“花丝工艺是丝的艺术，所有的表现形式都由不同纹样的花丝来完成”.[3]53艺人通过各种技艺的组合运用，根据设计将不同的花丝或是平铺，或是堆累，或是掐制成不同图纹后再平铺、堆累等，组合成不同的纹样锦地.如小蔓丝锦地纹(螺旋纹锦地)(图15)、套古钱锦地纹(图16)、枣花锦地纹(图17)、回字锦地纹等.最后，将花丝及其纹样制作组合成精美的花丝作品.

发展至今，老艺人们根据传统的制作经验，将花丝工艺总结为八大技法，即掐、填、堆、垒、攒、焊、编、织.在现代花丝镶嵌作品中，可以很容易地看到这些花丝与纹样及其技法的运用.那么，这些花丝与纹样在古代文物上的运用情况如何?分析这一问题有助于进一步了解中国古代花丝镶嵌技艺的历史变迁过程.

图15 小蔓丝锦地纹(部分)Fig.15 Xiao ManSiJinDiWen

图16 套古钱锦地纹(部分)Fig.16 TaoGu QianJinDiWen

图17 枣花锦地纹(部分)Fig.17 Zao HuaJinDiWen

2 花丝及其纹样在古代文物上的运用

从出土的金饰品来看，先秦应是花丝及其纹样的萌芽阶段.较早的是比较粗的金环饰，接着是较细的金丝出现，再到将金丝掐制成一定的形状用以辅饰，然后各种花丝渐渐增多.在这一过程中，花丝工艺中的拔丝、掐丝、搓丝、编织、焊接、金珠焊缀等制作技艺相继出现，并开始形成了一些常用的花丝及纹样.

商周时期，出土的金耳环、金耳坠、金指环等首饰品，皆有金丝的使用.这些金丝很细，主要锤揲而成.也有拔制的金丝，“晋北和陕北出土的商代金珥饰，是在金片的一角拔出细丝，穿进绿松石等作为装饰，可见黄金的拔丝，也是较早出现的工艺之一”.[4]如石楼县后兰家沟出土的商代珥形金饰，[5]由金块捶打成片，然后剪切成半月形，并在尾端拔出细长的金丝做柄，另一端则拔制出类似扁素丝的金丝，并把它掐成小蔓纹饰.战国时期，金饰品上的金丝更为精细.西沟畔匈奴墓出土了一对耳坠，[6]坠饰由细长的金丝盘绕成尖帽状.

山东临淄商王村一号战国墓出土的金耳坠[7](图18)，其工艺达到了现代花丝镶嵌基本的构成要素，即运用了花丝、镶嵌工艺.耳环由较粗的扁素丝掐制，耳环下焊缀排列成环形的八根单股花丝.花丝下半段掐成犬牙纹，犬牙纹相互连在一起又组成镂空的棱形纹饰.每相邻的两根花丝形成一组，并在末端对向掐成半弧形，共同构成一个花丝边.边内有扁素丝围成的嵌槽，内嵌绿松石.嵌槽其实就是花丝镶嵌中的“石碗”.花丝边为托，扁素丝围成槽.这种石碗沿用至今，但有所改进.耳坠为三层，每层饰有吊坠.吊坠由花瓣形的石碗内嵌液滴状绿松石构成，上面饰有连珠纹.连珠纹的出现，说明战国末期已有金珠焊缀工艺.这种装饰工艺在汉代至元代的花丝镶嵌中较为常见.

图18 金耳坠① 淄博市博物馆(http：//www.zbsbwg.com/guancangbaodian/qingtongqi/2013-12-12/310.html，2016年6月1日截图).Fig.18 Golden earring

汉代花丝镶嵌的制作变得较为繁复，题材类型骤然增多，出现摆件、带扣、金带饰件等.匠人在继承前期制作工艺和装饰工艺的同时，还发展了新的花丝与纹样类型.出土的汉代至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花丝镶嵌，或是以金片为底托，上面焊饰花丝纹样并镶嵌宝石.或是将金片捶打成器型，在器型表面焊饰花丝纹样并镶嵌宝石.这时期，花丝有了很大的发展，出现了巩丝、麻花丝、码丝、赶珠丝、麦穗丝、祥丝等.纹样方面，出现了兽纹、花瓣纹、二方连续纹等.

典型的作品有西汉的金灶、[8]东汉的金掐丝辟邪[9]和金掐丝天禄[11](图20)等.这3件作品制作风格一致，先用金片锤揲成外形，再于表面饰以花丝和宝石.把圆素丝掐成花丝，再于花丝旁饰以连珠纹，以增强线条的动感.辟邪与天禄的尾巴和角都用祥丝去表现.这几件工艺品用丝较为简单，但从丝的走形来看，足以达到增强主体的立体动感与美感这一效果.

图19 金掐丝天禄② 杨伯达.中国金银、玻璃、珐琅器全集(一)[M].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04.(179)Fig.19 JinQiaSiTian Lu

图20 嵌绿松石龙纹金带扣② 此处仅对2016年3月9日首都博物馆海昏侯墓特展展示的马蹄金、麟趾金进行分类.(184)Fig.20 QianSong LvShiLong WenJinDaiKou

博格达沁古城出土的汉代八龙纹金带扣[10]和西晋刘弘墓出土的嵌绿松石龙纹金带扣[11](图20)，在金片上錾刻出龙纹，龙纹边上饰有单股花丝，并焊饰金珠，以突出龙纹蜿蜒身姿，凸显其炽烈奔放的动感气息，加强了纹饰的立体美感.带扣边沿上还装饰了不同的花丝，如八龙纹金带扣的边上，由外及里，先围一圈码丝，再装饰一圈巩丝.巩丝里面用一根圆丝作衬.嵌绿松石龙纹金带扣也是用单股花丝勾勒出龙纹的大筋，然后在花丝周边点缀金珠.有些花丝被掐成小卷头，特别是龙的双眼，采用两个小卷头来表现.这种小卷头至今仍然被用作装饰.还有许多立扁丝掐成的小液滴状石碗.有一个由6个小液滴状石碗组成的六瓣花纹饰很显眼，这种用丝掐出来的花瓣纹饰在此之前是很少见的.带扣边沿上由两段麻花丝连接在一起围成一圈，麻花丝里面围着一排立扁丝掐成的菱形石碗.

图21 海昏侯马蹄金① 笔者于2016年3月9日首都博物馆海昏侯墓特展中拍摄.Fig.21 Hai Hun Hou Ma TiJin

图22 海昏侯马蹄金细节①Fig.22 Decorative detail

西汉时期的花丝镶嵌还出现了有规律、整齐的纹样装饰.河北定县40号汉墓出土的马蹄金，先以金片捶打成马蹄状外形，在马蹄顶部镶嵌宝石.石碗边沿下面装饰两组赶珠丝，两组赶珠丝之间焊接有由赶珠丝掐制的小圆圈，小圆圈外形似六瓣小花，每个小圈挤在一起，排成一圈.往下饰有一组码丝.同时出土的还有一个麟趾金，制作方式与马蹄金一致，只是用丝不同.麟趾金上装饰有两组麦穗丝，两组麦穗丝之间是一组巩丝.这麦穗丝中间有一根单丝作筋骨.最近发掘的海昏侯墓出土的马蹄金和麟趾金形制上与上述器物基本一致，只是花丝运用方面有所区别.

海昏侯墓的马蹄金在花丝运用装饰方面大概有四种类型②：Ⅰ型(图21)与定县40号汉墓出土的一致;Ⅱ型先饰一组麦穗丝，再饰一组巩丝;Ⅲ型上面连续有两组麦穗，下面再饰以一组码丝;Ⅳ型上面有一组麦穗丝，中间为巩丝，下面是码丝.麟趾金大致有两种类型，Ⅰ型与定县40号汉墓出土的一致;Ⅱ型上面先饰有一组麦穗丝，往下是一组巩丝、一组麦穗丝和一组码丝.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些马蹄金和麟趾金中，有些丝如巩丝、麦穗丝，以及麦穗丝中间的筋骨等，皆由很细的单股花丝制作，人肉眼很难辨认.如图22中的码丝，丝上有缝隙，其实是两根丝搓合的间隙.这说明汉代的花丝制作已经非常细腻精致了，且在制作工艺上形成了成熟的体系，工匠们按照一定规格制作相同类型的花丝镶嵌时，也进行创新设计.此外，宁夏固原原州区南郊乡九龙山汉墓出土了两条金带饰，[12]均为长条形金片，正面饰有花丝与纹样以及镶嵌有绿松石.两条金带饰形制一样，但大小及花丝与纹样等不同.对称纹饰中间有一排立扁丝掐制的圆形小石碗，石碗外围饰有一圈连珠纹.其一饰有一组二方连续纹，似一个个上下交错的石榴形纹饰，每个纹饰中部有一个小液滴状石碗.这组二方连续纹较为特别，应与当时中西文化交流有关.

唐代，金银器种类繁多，装饰纹饰也十分精美，制作工艺有了极大的飞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然而这一时期的金银器以锤揲、錾刻等工艺制作居多，已知花丝镶嵌数量较少.尽管如此，花丝镶嵌还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最大的变化就是出现以花丝工艺成型的镂空作品.用花丝去制作整个作品的外形，不但要求有很高的花丝制作水平，还要求匠人掌握很高的制作技能.采用镂空工艺成型不但使器物更为通透华丽，而且制作体积一样的器物，其所耗的材料将大大减少.此外，唐代的花丝镶嵌开始从装饰品到生活用品的转变，注重实际效用.纹饰方面，更热衷于用花丝去掐制各种花草纹等.

图23 金银丝结条笼子① 杨伯达.中国金银、玻璃、珐琅器全集(二)[M].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04.(55)Fig.23 Jin YinSiJie Tiao LongZi

图24 掐丝团花金杯①(1)Fig.24 QianSiTuan HuaJinBei

扶风法门寺塔唐代地宫出土的金银丝结条笼子[13](图23)，通体由金银丝编织而成.笼身、笼盖主体都用套古钱纹去表现，边缘上分别装饰了由两股花丝掐成似如意纹的小卷头.笼提肩是由小辫丝做成，笼盖顶部也装饰了一圈小辫丝.整个笼子用了几种式样的花丝以及纹饰，是唐代高超花丝工艺的杰出代表.此外，西安南郊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金梳背和掐丝团花金杯[14](图24)，也是唐代花丝镶嵌作品的典型代表.金梳背主体由两层金片剪裁而成，梳背的两面焊镶了花丝掐制成的卷草纹、梅花纹、麦穗纹、连珠纹等.可以看到，此时的麦穗纹中间不再饰有筋骨，直接由两根正反花丝组合而成，这种麦穗丝一直沿用至今.掐丝团花金杯腹部焊接了以扁丝掐成的蔷薇团花纹饰，每朵团花边沿焊接小金珠，花瓣中心曾镶有珠宝，出土时已脱落.腹部上下边沿及底杯均饰有花丝编成的如意云头纹.这两件花丝镶嵌均保留了以前靠胎制作的风格，在花丝纹饰上也体现了唐代的创新意识.

两宋时期，花丝镶嵌亦不多见，但从出土器物来看，这个时期的花丝镶嵌玲珑奇巧、新颖雅致，多以实用器物为主，充满生活气息，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和独特风格.出土器物多以镂空为主，镶嵌宝石的情况较少.出土器物以南方地区居多，其花丝工艺分别用到了掐、攒、填、编、织、焊等技艺.纹饰方面，多以写实为主，多用小蔓丝去表现花草纹饰以及其他日常生活中的纹饰，如卷草纹、莲花纹、古钱纹等.例如，福州出土的南宋银镀金香薰，[15]双面均是平填花丝，所填纹饰为六瓣花纹、莲花纹和卷草纹，这些纹饰都是用细扁的素丝掐成.四川德阳出土的南宋银镂空盒[16](图25)，盒壁为弦纹，盒盖上平填花丝，由里到外为三层纹饰.里层为缠枝花卉纹，往外隔着一道弦纹.中间是古钱纹，这类型的古钱纹一直沿用到现在.外层也是缠枝花卉纹，边沿上有一道弦纹.

图25 银镂空盒①(169)Fig.25 Yin Long Kong He

元代是花丝镶嵌技艺发展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代.元代统治者聚集了国内外优秀的金银工匠，设立宫廷作坊，为皇家贵族服务.花丝镶嵌的制作得以重视，出现了大量制作繁杂、造型精美的作品.元代的花丝工艺别具一格，既综合继承了前代的工艺特点，又极具创新，发展出具有本朝特点的制作风格.技艺方面，大量使用堆、垒工艺，将之前出现的各种花丝类型进行创造性地组合运用，力求作品的表现更为精美繁复.这时期的作品继续用小蔓丝去表现卷草纹，然后把卷草纹填入到各种造型的大边框里面.这些大边框又属于不同的纹饰，如蝶纹、菊纹 、桃花纹、花叶纹、荔枝纹、孔雀纹等等.此时小蔓丝开始用扁单股花丝去制作，这种制作方式直到现在都是填丝的主要方式.另外，作品多将巩丝立起来作为侧壁，用连珠纹装饰大边，并让连珠纹高于所填的花丝.总体而言，元代的花丝及其纹样在组合运用方面，有了更多的变化，富于创造.

图26 掐丝嵌宝石花件① 内蒙古自治区博物馆，锡林郭勒盟文物工作站.苏尼特左旗恩格尔河的元代墓葬[J].内蒙古文物考古，2005(2)：图版三.Fig.26 QianSiQianBaoShiHuaJian

图27 金累丝蝶赶菊纹耳环② 湖南省博物馆.湖南宋元窖藏金银器发现与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92.Fig.27 JinLeiSiDieGanJuWenErHuan

图28 金累丝蝶赶菊纹耳环侧面②Fig.28 The side view

如内蒙古苏尼特左旗元墓出土的掐丝嵌宝石金花饰[17](图26)，镂空金片为底，正面以立扁花丝为边，边上饰有连珠纹，边内槽填卷草纹.立扁花丝围成石碗，有圆形和小液滴形两种.湖南省临澧县新合元墓出土了金累丝蝴蝶桃花荔枝纹耳环、金累丝蝴蝶桃花纹耳环、金累丝蝶赶菊纹耳环、金累丝花叶式耳环、金累丝花叶式耳环、金累丝镶宝饰件等.[18]其中的金累丝蝶赶菊纹耳环(图27)，先用立扁花丝掐出两个一样的大边框，在中间焊接与大边走形一样的立巩丝(图28)，使整体形成边墙式大边框.在大边上沿内侧焊接单股花丝，使之与上沿齐平，并于上沿焊缀连珠纹.然后在边框墙内底填卷草纹做地子.如此做成各个部分，最后再攒焊成型.从出土的元代花丝镶嵌可看到，现代花丝工艺中所总结的八大技艺——掐、填、堆、垒、编、织、攒、焊，在那个时期已经全部出现.这为明清时期花丝工艺的娴熟与创造性运用奠定的坚实的基础.

明清时期，花丝工艺的制作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现代花丝镶嵌所运用的基本花丝及其纹样均已具备.从器物造型到纹样的制作，都可以用花丝来表现，这使得器物更具通透性.这种表现方式在明清时期更为繁复、细致、精美.从艺术风格来看，明、清的花丝镶嵌还是具有明显区别的，这种区别除了在造型题材等方面显著以外，在如何运用花丝去表现器物的外型以及纹饰这方面也有较大的差异.

图29 金凤簪③ 杨伯达.中国金银、玻璃、珐琅器全集(三)[M].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04：85.Fig.29 Jin FengZan

图30 金翼善冠④ 《北京文物精粹大系》编委会，北京市文物局.北京文物精粹大系·金银器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116.Fig.30 Jin YiShan Guan

图31 银累丝花瓶① 曹燕萍.金银器：流金岁月[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87.Fig.31 Yin LeiSi HuaPing

明代花丝镶嵌类型主要以首饰、冠饰为主.首饰中最具特色的是簪和带饰等.簪一般有两种形制，一是在宽扁的簪柄末端堆垒花丝纹饰，如江西南城明益庄王墓出土的楼阁金簪[19]和明代徐俌夫妇墓出土的金簪[20]等.另一种是在簪柄末端焊接凤饰以作簪首.从各地出土的明代凤形簪来看，其制作技法基本一致，多用单股花丝制作的门洞丝去堆垒成凤的外形，而门洞丝又刚好能表现出凤的羽毛.然后用扁花丝掐出凤的翅膀和尾巴的轮廓，并在轮廓内填小蔓丝.如河南明代顺阳王墓出土的金凤簪首，[21]江西南城明益庄王墓出土的金凤钗，[22]以及明代徐俌夫妇墓出土的金凤簪[23](图29)等.带饰以定陵出土的最为奢华，这些带饰整体通透华丽，以各种花丝纹饰为锦地，正面嵌有各类宝石以及花丝纹饰.[22]121-126此外，定陵出土的金翼善冠(图30)，[25]111整体由花丝编织而成，编织均匀细致，线条极为流畅，其代表了花丝工艺中编织技艺的最高水平.

清代花丝镶嵌的制作，秉承了明代的高水平，并把古代花丝镶嵌制作技艺推向巅峰.但清代的花丝工艺不再如明朝那样追求玲珑剔透，而是追求工艺的难度与视觉的繁复华丽，以尽可能显示其华贵与吉祥.[3]34清宫造办处聚集了全国能工巧匠以及国外的一些工匠，制作了很多精美的花丝镶嵌，主要以大型摆件为主.另外，各地方督抚进贡给朝廷的花丝镶嵌制品，也是技艺精湛、巧夺天工.这些花丝镶嵌制品，更能体现其对花丝运用的娴熟与多变.作品中多见蝠纹、如意纹、云纹、卷草纹等纹饰.

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银累丝花瓶(图31)，整体由卷草纹丝组成，瓶壁竖着分成十二瓣，每瓣两侧均有内折的凹壁.每瓣瓶壁先用粗银丝掐成卷草纹为主纹饰，再于主纹饰内填小蔓，使纹饰繁复而具有鲜明的层次感.整个花瓶的造型与纹饰巧妙地融合到一起，用纹饰去表现造型，使得整个器物纤细精巧、玲珑剔透.虽然同是以花丝工艺为主，但与明朝的花丝工艺制品有明显不同，所用花丝线条柔曼细长，尽显其工艺难度.[2]34另外，清代花丝镶嵌制作还展现出不同的文化色彩，如金累丝錾花镶松石坛城(图32)，是藏传佛教文化的载体.而金嵌珍珠天球仪(图33)，则带着鲜明的西方色彩.

图32 金累丝錾花镶松石坛城② 杨伯达.中国金银、玻璃、珐琅器全集(三)[M].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04.(162)Fig.32 Jin LeiSiZan HuaXiangSongShiTanCheng

图33 金嵌珍珠天球仪②(168)Fig.33 Jin QianZhenZhu Tian Qiu Yi

通过对花丝及其纹样在古代文物上运用情况的分析，可以大致地看出花丝镶嵌在中国古代不同时期的发展趋势，同时也说明花丝镶嵌这项技艺在中国古代历史上不但有着悠久的历史渊源，且具有很强的延续性.

3 结语

综上所述，目前学界对花丝镶嵌中的“花丝”概念仍存不同理解.将“花丝”定义为是由两根或两根以上的素丝搓制而成的观点，于宏观层面，与花丝镶嵌工艺这一概念存在分歧，易造成混淆，不利于全面认识花丝镶嵌中的花丝类型.结合文献研究与田野调查，将“花丝”定义为花丝镶嵌技艺中所有用丝的一个统称概念，建议将运用一定的技法或技巧制作成具有不同表现形式、用来制作花丝镶嵌器物的贵金属细丝统称为花丝.这些花丝可以通过制作组合形成不同的纹饰锦地.而整个的掐丝、用丝技艺称为花丝工艺.因此，判断一件金银细金工艺品是否属于花丝镶嵌作品，最关键的要素是看它是否运用了上述花丝及其纹样以及相关的制作技艺，即是看它是否属于花丝工艺制作.因为，花丝工艺是花丝镶嵌技艺中的核心工艺.

通过考察花丝及其纹样在古代文物上的具体运用情况，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同历史时期花丝镶嵌技艺的发展脉络，既是对前期的继承，又结合了该历史阶段的文化特点.不同时期的工匠勇于创新，不断将花丝镶嵌技艺推向巅峰.由此得到启示，现代花丝镶嵌技艺的传承与发展，不能因循守旧，而是要在继承传统优秀文化的基础上结合现代文化特点和审美需求，不断开拓创新，让古老的传统技艺能够在现代社会中得以发扬光大.

致谢：本文在调查与写作过程中，得到了北京非凡尚饰有限公司花丝镶嵌制作品制作者康健师傅的大力支持.同时也得到了国家博物馆文物科技保护中心马燕如研究馆员的帮助.在此谨致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