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星源
又是一个春天,我常记得南山,记得那片油菜花田,爸爸抖動着手中的玻璃线,也抖落出父女俩无忧无虑的笑声。嘟嘟的柳笛,自在的歌声和爸爸的往事,一起飘荡在旷野.....而那些温馨,统统沉浸在大年初一消毒水的味道和我的泪水里。
大年三十,本该阖家欢乐的日子,而我的爸爸心脏病突发,性命垂危。 当时我还在外婆家,我不能想象我的妈妈攥着那张病危通知书的那刻,内心是多么的恐惧和无助。我赶到时,“手术中”那三个红红的大字,刺得我的心好痛好痛。下雪了,雪花一片一片,从天空降落大地,时间也一分一秒在流逝,经过漫长地煎熬,我的爸爸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 病床上的爸爸,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我只能通过氧气罩里细碎的,时而密集时而消失的水雾来判断,我的爸爸还在呼吸。我偎着病床,拉着妈妈的手,望着爸爸的脸,不敢说话,甚至不敢思维 ……好歹,这些苦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爸爸也慢慢好起来,但日常护养和医药费是笔不小的开销,这让爸爸感到不安,但爸爸内心的痛苦,远不止这些。 人在安逸时,不会过多思考关于死的问题。因而,生死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年轻的我并不知道。而经过生死攸关的爸爸,意识到了生命的珍贵和对于妻儿老小家人的意义,不用我们说,他改变了每日熬夜到凌晨四五点的工作习惯。爸爸从小生活在农村,和穷苦并行的日子,催发着他上进的萌芽。成家立业后,越来越多的,来自各方的压力,更是日不错影地撵着他,让他停不下奋斗的脚步。猛然减速,这个转变对于他,不亚于一次蜕变。作为一名兢兢业业的老师,他有自己的理想和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一场疾病,硬生生改变了他的理想轨迹。心有余,力不足,对于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也是致命的伤害。 身体的痛楚可以用药物压制,梦想和现实的矛盾却需要内心的和解。大病过后的爸爸,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把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匆匆忙忙嫁接到了我的身上。可是,刻苦努力是每一个小孩都做得到的,但更为残酷的意料之外的精神冷暴力就不容易应对。数学竞赛失利之后被撕碎了一地的教案,考试退步之后碎裂在冰冷的地板上的电视遥控器,没有及时完成作业之后被威胁要砍掉手指......我学不会默默忍受,因为以前的我和以前的爸爸之间,从来没有这样剑拔弩张过。可我,又能怎么样呢。当菜刀在我面前挥舞,并不是要挥向我而是他自己的时候;当一本本凝聚近乎他用生命代价作出的教案散落一地的时候,当撕心裂肺急红了眼的嘶吼无数次把对面楼房的电灯一盏盏点亮的时候,毫无疑问这惩罚的是我,是用尽全力也达不到他要求的我。当时年少的我,会怀疑爱是否一定需要用恨意和冲突来表达,会怀疑自己是否还控制得住不起报复之心,更怀疑爸爸是否还在爱我…… 愤怒与哭泣过后,我知道,爸爸是爱我的。只不过,被疾病折磨的他,爱的方向出了问题,让我产生了他爱他的理想多于大于爱他的家人的错觉。我想努力克制与爸爸之间所有的冲突,也想和爸爸好好做一次心灵告白。因为我明白,生活不是一个人的独白,而是一首三口之家欢快的协奏曲,更是一个永远等待着归人的宽容的港湾。
风雨过后,彩虹徐来。
高考录取通知书到家的第二天,我睡到很晚才起床。醒来时,妈妈在抚摸我的头发,她说,你爸爸说你考成什么样子都好......我没有睁睛,只是嗯了一声,还把头埋在被子里,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父母不是生而为父母”,妈妈接着说,“原谅爸爸妈妈......我们也在一直学着如何做好父母……”我继续流眼泪,因为这世上,有人为我的痛而痛着,有人为我的苦而苦着,有人为我的甜而甜着。 高考那段苦行僧般的生活,只为实现一个最单纯的追求;一碗米饭细细的嚼,一颗橘子慢慢地分开吃,一菜一汤的平凡日子在和书本相伴的每个夜晚都不显得单调。而这看似平淡的背后,还有一路随行的父母。
回过头看那一段所谓受的磨难,感觉少年的忧郁和崩溃,只是暂时的迷茫无措,而内心一成不变的信仰,是驱散迷雾的阳光。假期,我窝在椅子里,捧着一本书,看见了胡夫金字塔顶上那满月星星,看见了恒河的纯白日出,还有土耳其那尔汀美丽的笑容,草原上奔跑的长颈鹿,雄壮的育空河流淌而过,鲑鱼在跳跃着,还有那夜空中摇曳变化的极光……石田裕辅在书中所写的美丽风景,都让我喜悦,都让我感觉世界的辽阔。
“既然生了下来,就要好好看看这世界”,经历了这么多,我感觉在世上,需要看的不仅仅只有风景,还有各个时期的磨难与欢乐,如果窥见它们风雨彩虹般的本质,就算身居斗室,也能体验千万里之外的绚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