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以臻
摘 要:网络流行词是一种特殊的词汇,能够反映社会现象。通过对近年来中日流行词的比较,可以发现,汉语网络流行词很多都符合修辞学造词法,构词方式比较严整,衍生性、能产性较强。日语网络流行词的造词一般是通过词基与词基之间的组合来实现的,并不一定遵循修辞学构词,不如汉语那样高度凝练,它们大多来自某一具体事件,衍生性、能产性较弱。
关键词:中国;日本;网络流行词;修辞学;造词法
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网络流行词是一种特殊的词汇,具有它的构词方式,同时也能够透视各种社会现象。流行词反映了特定使用群体的心理状态,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社会文化的发展趋势。对中日网络流行词汇进行比较研究,可以让我们更深刻地了解两国国情及文化背景的差异,有利于增进相互理解。
一、网络流行词汇
网络词汇是在互联网上使用的一些特殊语言或文字,流行词是指适用于特定群体,更利于表达某些复杂含义的新词汇或新词汇的雏形,因其新颖性、时尚性、便利性、简捷性而受到特定群体尤其是年轻人的青睐。网络流行词就是产生于网络环境、受到社会关注和认同的时尚词语。它聚焦社会百态,多层面、多方位地反映了社会现状和国民的文化心理。它是对某一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流行趋势的反映,与人们的生产活动和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因此,很多学者将流行词称为“语言国情”(张新,2010)。
二、中日网络流行词汇的现状
产生于网络中的流行词汇聚焦社会热点,能及时快捷地反映当下的社会现状和人们的心理认知,因而具有流行性、高频性、创新性和时段性等特点。尤其是近年来,随着微信、微博等社交媒体的迅速发展,以社交网络为代表的大众传媒不断拓展和渐次普及,许多流行词在极短的时间内经过复制和传播而为人们所熟知、所应用,并引起广泛关注。
中国近年来网络媒体发展迅猛,每年都有大量的网络流行词汇转变为大众用语,因此,对流行词汇的关注越来越多。2001年,由北京语言大学、中国新闻技术工作者联合会、中国中文信息学会三家单位共同举办了“中国主流报纸十大流行语”评选活动,延续至今。自2007年起,北京语言大学等六家单位每年都会发布“中国媒体十大流行语”。从2008年开始,《咬文嚼字》杂志每年都举行“年度十大流行语”评选,其评选结果会被各大媒体迅速转载。网络流行词之所以在我国引起如此广泛的关注,一方面是由于网络科技的发达为语言的传播提供了载体,更主要的原因是流行词对我国国民的日常语言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在对网络流行词汇的关注方面,日本要早于中国。1984年,日本自由国民社举办了“新語、流行語大賞”(新语·流行语大奖),其主办刊物《现代用语基础知识》杂志以问卷调查的方式,评选出年度前十的流行语,并向和这些词语相关的人物或团体颁奖。这些流行语往往聚集于当年度日本的社会热点事件,带有明显的时代性与流行性,能够及时、深刻地反映日本社会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的变化与发展。这项活动延续至今,在日本民众中具有很高的权威性和认可度。
因此,不论是在我国还是在日本,网络流行词汇已经成为语言动态发展变化的重要方面,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三、中日网络流行词汇的比较
笔者以2016、2017年中日流行语评选活动的获选词汇为研究对象,再从每年中选出中日网络流行词汇各10条,总计40条,在此基础上,对中日两国近年来流行词进行比较研究。经过整理、归纳,这两年中日流行词汇的内容大致如下:
(一)分布领域
通过对近年中日各20个网络流行词汇的梳理,不难发现近年来的汉语和日语流行词主要发布在政治、经济与社会文化三个方面。其中,中国的网络流行词汇,经济方面占10%,政治方面占20%,社會文化方面占70%。与此相对,日本的网络流行词汇,经济方面占10%,政治方面占10%,社会文化方面占80%。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中日两国网络流行词汇有其共同点:大部分都反映了当年的热门话题和焦点事件,涉及的领域非常广泛,包含的信息非常丰富。同时,中日两国大部分的网络流行词汇产生于社会文化领域,其次是政治方面,最后是经济方面。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是在网络时代,社交媒体是人们与外界沟通的主要渠道,人们使用社交媒体的主要目的也是以沟通交流和娱乐放松为主。比起严肃的政经类话题,中日两国人民显然更关注或偏爱轻松的社会文化类话题。
仔细分析,还可以发现中日两国的网络流行词汇也存在着一定差异。就社会文化方面而言,日本的网络流行词大多集中在综艺、娱乐等方面,如:Nintendo Switch(任天堂 switch),PPAP(PPAP),72時間ホンネテレビ(72小时真心话TV),けものフレンズ(兽娘动物园),聖地巡礼(圣地巡礼)等。而中国的网络流行词汇关注范围相对比较广泛,综艺和娱乐方面的相对比较少,更多的是关注社会现象、民生问题等,如:不忘初心(初心を忘れず),砥砺奋进(錬磨と奮進),工匠精神(職人精神),小目标(小さな目標),不忘初心(初心を忘れず),共享(シェア),流量(パケット、人気のある有名人を指)等。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两国国民关注点的差异,这一现象与日本独特的社会环境有关。日本综艺类节目较多,动漫行业比较发达,网民接触综艺节目和娱乐方式比较多,网民也更加倾向于在网络上发泄自己的情绪。反观中国方面,与日本相比,文化产业尚不发达,群众文化娱乐方式还比较欠缺,人们对于政治、民生话题关注度较高,这可能从一定程度影响到人们对流行词汇的选择取向。
(二)造词方法
所谓“造词”就是指创制新词,它是解决一个词从无到有的问题,人们造词的目的是为了满足社会交际的需要。造词法是指创制新词的方法,也就是给客观事物命名从而产生新词的方法。根据任学良先生(1981)的观点,汉语的造词法可以分为词法学造词法、句法学造词法、修辞学造词法、语音学造词法和综合式造词法。
从表1可以发现,中国的网络流行词汇很多都运用了修辞的手法来进行构词,这也就是任学良先生所说的修辞学造词法。例如:2016年网络流行词“工匠精神”,本来是说工匠们对细节要求很高,追求完美和极致,对精品有着执着的坚持和追求。现在用工匠精神来比喻一丝不苟、爱岗敬业的工作精神。再如用洪荒之力喻指最强的力量;用油腻中年男喻指令人讨厌、油腔滑调、不修边幅的中年人;用套路喻指精心策划、有所欺瞒,对一些情况的固定处理方式等。
在修辞学造词法中,运用比喻修辞格创制的网络流行词汇占据了很大的比例。从比喻造词法的结构形式来看,大体上可分为以下几类:(1)以喻体作修饰成分,本体作中心词,构成新词语,如工匠精神、洪荒之力。以工匠喻指做事认真,一丝不苟;以洪荒喻指最强大的,终极的。作为网络流行词汇的喻体一般都比较形象生动,着眼点也丰富多样,其突出特点是使得语言表达简洁明快。(2)以喻体代指本体,赋予某些词语以新的比喻义,如油腻、套路。油腻原指含油多,而套路原指武术运动的一种形式。作为网络流行词,它们被赋予了新的比喻义,使用范围扩大了。同时,它们还可以作为构词成分组成其他新词,如油腻小生、油腻中年人、套路对白、套路问题等。这种词往往也可以看作(1)类省略本体类属词形成的,既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扩展成为(1)类词语。(3)以喻体作中心词,在前边加上一系列修饰成分,构成新词语。如:“~侧”,可以衍生出供给侧、消费侧等。“侧”在词典中的意思为旁边、向旁边歪斜。但在供给侧、消费侧这类词语中,“侧”的意思已经被喻指为“方面”。这些网络流行词,通过重新组合,使表达既形象又生动。
再比如“吃瓜群众”“葛优躺”这类词汇,主要是通过借代造词法而产生。借代修辞是以某一相关事物代指一事物、以事物的某一特征部分或标记代指该事物或以具有特征性的动作行为代指某一事物。以“吃瓜群众”为例,吃瓜这一动作本无特别含义,但在网络用语中,以“吃瓜”这一动作来借代表示一种事不关己、不发表意见的状态。这样作为本体的“吃瓜”就表现为一种状态,“吃瓜群众”的意思就变成了不发言只围观的普通网民,人们经常以吃瓜群众进行自嘲。而“葛优躺”是形容像葛优那样躺着,这里面葛优本身是人名,但是在网络用语中却用它来代指葛优那样的动作。
日语单词主要分为单纯词和合成词。单纯词由一个词基构成,合成词由多个词基构成。合成词又可以再分为复合词和派生词。复合词的特点是由不同词基构成,与此区别,由相同词基构成的复合词就叫做叠词。日本网络流行词主要为复合词,其中以新造语居多,其次为语气词。新造语是指完全由日本人独创的词汇,由两个或两个以上词基组成。其构造情况一般有:(1)片假名+汉字,如:ゲス不倫(卑劣不伦)、トランプ現象(特朗普现象)、マイナス金利(负利息)等。(2)汉字+片假名,如:72時間ホンネテレビ(72小时真心话TV)。(3)汉字+汉字,如:聖地巡礼(圣地巡礼)、忖度(忖度)。(4)平假名+片假名,如:けものフレンズ(兽娘动物园),ひふみんアイ(Hifumin Eye)。(5)片假名+罗马字,如:ポケモンGO(POKEMON GO)。(6)和语复合词,如:報道しない自由(不报道的自由),盛り土(填土),是通过普通的日语单词复合而来。从中可以看出,日本网络流行词汇的造词一般是通过词基与词基之间的组合来实现的,无论是平假名、片假名,还是汉字、罗马字,都可以互相组合,来源渠道比较庞杂,由此构造出来的新词相对比较杂乱。而中国网络流行词汇除了词与词的组合之外,还会用到比喻、借代等修辞手法,格式也比较统一。不过,二者在外来词和语气词方面有相似之处,中日网络流行词对外来词汇一般都会进行音译处理与本土转化,如日语中常用汉字或假名来表示,日语中的语气词也基本上是由单个的汉字或假名构成。
(三)构词方式
以我们归纳的40个网络流行词汇为依据,可以发现,中日两国网络流行词汇不仅在造词方法上有很大不同,而且兩者的构词方式也不尽相同。
从构词方式上来看,汉语流行词汇的构词方式比较严整,呈现出高度凝练的特点。通常使用缩略语概括的形式,比如供给侧、工匠精神、吃瓜群众等,这类词汇一般不超过四个字,究其原因主要是网络流行词要求简介凝练,在网络中使用时更加方便快捷。
像2017年网络流行词“怼”和“尬”,均只有一个字,却包含着相对丰富的信息,体现了网络流行词汇高度凝练的特点。“怼”本来读为四声,表示心里抵触、对抗,引申为怨恨。不过,在网络中常读作三声,这种用法出自东北方言,表达“用手推撞”或者“用语言拒斥反驳”的意思。读音为“duǐ”的字,应当为“?”。大众媒体中使用“怼”来表达该含义其实是一种误解。这里的“怼”已是能够独立成词的语素,但“尬”却不能独立成词。“尬”来源于尴尬,尴尬属于双声连绵词,尴和尬两个音节连缀成意,本来不能拆开理解,但是新造词“尬舞”“尬聊”“尬酒”等俨然把“尬”作为一个单音节语素来使用。网络用语中的“尬”主要用来形容某种尴尬的情境,表示一种不自然的神态,有时也可以指比赛、对决的意思,也就是我们口语中所说的PK。
相比于汉语来说,日本的网络流行词汇的构词方式不如汉语那样严整。因此,其流行词汇虽然也具有凝练的特点,但不如汉语那样突出。究其根源来说,是因为日语的语法和构词体系本身就比较庞杂,不似汉语这样体系完整。从表1可以发现,日语的流行词汇中频繁出现“ね”“よ”等语气助词,如:“保育園落ちた日本死ね”“このハゲー”“いえええぃいっ”“違うだろー”“~ように使っていいよ”等,以长音、促音的方式来加强语气,起到了突出强调的作用。
同时,部分汉语流行词汇由前缀或后缀构成,可根据这一格式进行仿拟,衍生性较强,能产性较大。如:由“吃瓜群众”可以再衍生出“吃饼群众”“吃鸡腿群众”等,同样指代那种事不关己、不发表意见只围观的特定群体。再比如由“共享”一词可衍生出共享汽车、共享雨伞、共享充电等。这类词语往往具有高度的仿似性,即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以修辞为目的,利用仿拟修辞格而产生一系列的新词语,像“~群众”,“共享~”“尬~”这样的词,都句有格式上的仿似性,即“格式仿”。这类新词语因为格式相同,构词方便,就有超越原先语言使用环境的可能性与普适性,从而被更多的人认可并使用。
日语流行词汇则大多来自某一特定事件,与汉语流行词相比,其衍生性、能产性较弱。像“ゲス不倫(卑劣不伦)”“保育園落ちた日本死ね(托儿所落选了日本去死)”“報道しない自由(不报道的自由)等,虽然也可以运用“格式仿”的方式构造新词,但是脱离原来语境之后使用频率很低,而且多为突然出现,这一事件的热度下降后关注度也随之降低,很难传播,更难普及。同时,那些直接对译而来的外来词汇或专属词汇则更为固定,也不能运用“格式仿”,因此,其衍生性、能产性更差。
之所以产生上述现象,首先是因为汉语和日语的语法结构不同。语言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分类,形态学分类法根据语法结构特点把人类语言分为孤立语、屈折语、黏着语、复综语四类。汉语属于孤立语,后缀词可有可无,并不是必备的,单个汉字作为动词不在少数。而日语属于黏着语,后缀词是语法的必要组成部分,缺少后缀就无法构成完整的词句,如:汉语动词“出”对应日语为“出す”,“送”对应“送る”等。因此,不仅仅是网络流行词,普通日语句子的句尾也会出现很多后缀来表示动作或语气。其次,汉语单词由汉字构成,也没有后缀,造制新词时很少出现汉字与外来语直接组合的情况。日语则不同,单词可以由汉字、平假名、片假名混合组成。从构成上来看,日语组成的新词格式比较复杂,格式上的不统一也不利于仿似词的产生和使用。从语义上来看,来自特定事件的词汇在脱离原语境之后使用率也随之降低,这同样不利于新造语的产生。
通过中日网络流行词汇对比,可以发现,中日两国网络流行词汇主要集中在社会文化方面,不过分布领域稍有差异。从造词方法上看,汉语流行词汇除了直接组合还可以运用比喻、借代等方式进行造词,而日语流行词汇主要通过复合的方式造词。从构词方式上来看,汉语流行词汇构词方式比较严整,使用便利,有很强的衍生性。而日语流行词汇,多来自某一具体事件,使用率较低,衍生性不强。虽然中日两国网络流行词的造词方法、构成方式有很大不同,但作为流行词也有其共同点。网络流行词具有流行性、高频性、创新性和时段性等特点,更迭速度较快,伴随着词语的更迭,新词不断取代旧词,词汇的语义强度也不断降低,这样又反过来推动了新的流行词的诞生。同时,中日两国在流行语方面也相互交流、借鉴,中国网络流行词“打CALL”就是从日语“コール”演变而来。总起来说,网络流行词作为一种媒介和载体,能够及时、迅捷地反应社会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发展与变化,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通过中日网络流行词汇的对比分析,可以让我们更深刻地了解两国的社会文化,有利于推动两国的交流与合作,构建和谐的国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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